他閉了下眼睛,抬手掐著自己的眉心,卻聽到對麵紀可嵐有些詫異的聲音,“你說什麽,段悠?”


    男人驀地打開眼簾,正見辦公桌前,陽光明媚處,穿著青色長裙的女孩滿臉笑容站在那裏,被光線一打,無端竟顯得光芒萬丈,嬌妍無雙。


    他還以為是他幻聽了。


    卻原來是她跟進了辦公室裏。


    “我要請他吃飯啊。”段悠眉眼彎彎的,含笑瞥了眼四周,“有點關於競賽的事情想問他,可是這裏人太多了,不方便偷師。江教授,你看其他教授都這麽盡心盡力地指導自己的學生,你也給我開個小灶吧?”


    江臨臉色當即一沉,卻還是冷聲道:“有什麽問題在這裏問也一樣。”


    “哦。”段悠笑了笑,從兜裏掏出一張紙,“那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個式子是什麽意思好了。”


    江臨本以為她是來無理取鬧的,沒想到她竟然真帶了題目,臉色稍緩。


    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紙上時,卻又沉了下去,“你想讓我解釋什麽?”


    且不說他是個物理教授,紙上卻是一行和比賽毫無關係的化學反應方程式,就算他不為了比賽、有心給她解釋一下,這一行方程式也未免太兒戲了。


    隻見紙上赫然寫著:mg znso4=zn mgso4。


    就連紀可嵐看到的時候都愣了一會兒,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置換反應,說起來也不過就是初中生水平。


    段悠卻裝作沒看到男人臉上沉冷的神色,厚著臉皮問:“這個方程式是什麽意思?”


    紀可嵐見男人的麵色愈發寒凜,趕忙道:“這個很簡單,就是硫酸鋅中的鋅元素被單質鎂換走,生成硫酸鎂和鋅的方程式,你迴去查一查金屬活動順序表就好了,不用勞煩江教授。”


    段悠聞言抬眸看了對麵一眼,紀可嵐竟覺得仿佛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種類似於“就你多事”的責怪。


    男人銳利的眸光釘在段悠臉上,像淬了寒霜的利劍,說出的話也一點情麵都不留,“紀老師已經給你解釋完了,還有什麽不懂的?”


    段悠頓了頓,似歎非歎,“不懂的是你啊,教授。”


    江臨還是以同樣寒氣四溢的眼神瞪著她,段悠低低笑道:“我是想說……”


    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住,湊到江臨耳邊,很小聲很調皮地說了句什麽。


    說完,也不看男人是什麽反應,兀自大笑著離開了辦公室。


    紀可嵐茫然望著她蹦蹦跳跳離開的樣子,再一迴頭,隻見男人如木樁一樣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如寒潭般深邃平靜的黑眸,此刻卻像是僵硬了一般。


    她忍不住低聲喚他:“江教授?”


    江臨這才迴過神來,視線落在女孩匆匆而去、沒有拿走的紙上。


    半晌,他抬手將那張紙拾了起來,順手想丟進垃圾桶裏。


    可是手伸到垃圾桶上空時,卻又猛地攥緊,小臂上青筋頓顯。


    就這麽僵持了好一陣子,他重新展開那張被他揉爛的紙條,耳邊盡是她嘻嘻哈哈的話音——


    “我是想說啊,教授,你的鎂換走了我的鋅。”


    你的美換走了我的心。


    用含羞帶怯的語調說著沒羞沒臊的話。


    段悠。


    這已經不是紀可嵐第一次在這個一貫沉穩內斂的男人臉上看到失態了。


    卻次次都和那個叫段悠的女生脫不開關係。


    她剛想詢問,眼前卻忽然被陰影罩住,是男人站起身時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一片光。


    緊接著他就邁開了包裹在西褲中的修長勁瘦的雙腿往外走去,步伐很沉篤,也如疾風淩厲。


    根本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給她留下。


    *


    調戲完教授的段悠同學心情非常好,哼著小曲在學校裏逛來逛去,不知怎麽就走到了學校正門的門口,很多學生圍在公告欄裏指指點點。


    她雖然不好湊熱鬧,但也在路過的時候放慢了腳步,還有一絲絲緊張和不安。


    因為就在幾天前,她替嬌嬌寫了一封道歉信,被張豔托了學生會的關係,明明白白地掛了進去。


    是有些丟人沒錯,但是段悠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宗旨,掛上以後就沒到這附近來過,也搭上她前幾天一直生病,想來也沒法來。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議論那封道歉信的事情了,自從係裏開完會,校長讓人把宣傳海報掛進了公告欄,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物理係的模擬競賽上,不少學長學姐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架勢。


    江臨隔著老遠就看到穿著青色裙子的女孩在人群中慢慢走著,也不知是她身上的打扮太亮眼,還是他對這一片青色格外注目。


    就在他準備跟上去時,意外看到了公告欄的角落,一封雪白信紙上清秀的字——道歉信。


    男人的腳步幾乎在瞬間就刹住了。


    他就這麽看著那封信,好似被每一個藏鋒不露的筆畫在心上割開一個口子。


    俊臉麵無表情到了極致,眼神卻一寸寸地冰冷下去。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對那筆跡也再熟悉不過。


    ——那是她和別人打賭輸了以後寫的信。


    原本心裏竄動的火苗頃刻間被信紙刺眼而冷凝的白色撲滅,江臨握著手裏的紙條,有些想笑自己。


    長不住記性嗎?被戲耍一次還不夠嗎?


    這次呢,段悠?


    “你的美換走了我的心”。


    又是和誰打了什麽賭?亦或是單純輸給別人覺得不甘心,想扳迴一局?


    他卻還為了心裏不知名的一霎悸動而追了出來,想問問她是不是真心。


    是與不是又如何。


    怎麽可能是。


    公告欄裏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他,他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被人如何當成傻子耍得團團轉。


    他眸中的溫度終於消散,手裏揉爛又被展開疊好的紙條終於被男人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江臨什麽也沒說,亦沒上去叫住她,就看著她的身影淹沒於人群中漸行漸遠,他也毫不遲疑地迴頭,朝著和她相反的方向離開。


    *


    模擬比賽的事情在學生中掀起了很大的熱潮。貼吧裏,論壇上,所有熱鬧的地方都能看到置頂標亮的帖子在議論這件事。


    作為評審和出題人之一的江臨迴到辦公室後,迎來了一位讓他倍感意外的客人。


    趙老。


    他不知道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家為什麽忽然出現在這裏,但他有預感,一定和模擬比賽脫不開關係。


    眸光一深,他緊抿著唇角走了上去,“趙老,好久不見。”


    趙老坐在椅子上,沒動,也沒有迎他,隻是掀起眼皮淡淡瞧著他,清臒的臉上仔細看去還能找出些許做學問時的嚴苛、責問的痕跡,“你小子把我的人換了?”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


    江臨不緊不慢地敬了杯茶,安然垂眸,倒不顯得惶恐,僅僅用平常的語調,無波無瀾道:“趙老,模擬比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如果您的高徒真的有本事,讓她贏迴來就是了。”


    趙老眯了下眼睛,沒接他的茶,“我問的是,人是不是你換的?”


    “比賽甄選參賽資格是校長提出來的建議。也是經過全係教師討論通過的。”江臨說完,見趙老似乎有所疑慮,坦然道,“不過在此之前,我確實有換了她的意思。”


    趙老用拐杖戳了戳地麵,他隻聽說段悠被取消了參賽資格的事,卻不知道今天早晨剛剛改了規矩要模擬比賽的事,“你說的比賽是怎麽迴事?”


    江臨大概給他講了講,趙老冷笑,身子到底不如從前,說幾句話就喘得厲害,“江臨,我臨走之前,讓你對她多加照顧,你就把人給我照顧成這樣?不管比賽是誰提出來的,好歹算是公平。那你背著我要把人換了的事,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


    江臨見他半天不接茶,便把茶杯放在了老人家麵前,趙老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他看上的人就都是寶貝,他看不上的人全是垃圾,“趙老,如果標榜公平的話,您一個人決定了參賽名額,豈非不公平在先?我確實有意照顧您這位高徒,但是恕江臨無能,照顧不了她。”


    他雖然說著自謙的話,眉宇間的神色卻不卑不亢,淡如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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