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怔了下,從容地微笑反問,“心軟?”


    “他對你好,你就半點感覺都沒有?”


    她不假思索道:“有啊,當然有。”


    說著,她倒在床上,側頭躺著,色澤光鮮的長發微微擋住了臉,在床頭昏暗溫暖的燈光下顯得模糊而朦朧,“大概這是自然界裏生存的動物們的天性吧。被優秀的異性表白,虛榮和自豪肯定會有的。我隻是個女人,又不是什麽摒除七情六欲的出家之人,還不許我享受一下了?”


    那邊嗤之以鼻,“瞧你那點出息,隻怕享受著享受著又上了他的圈套。”


    段子矜用手捂著眼睛,擋住了床頭燈的光線,淡淡道:“我身邊處處都是圈套。”


    段子佩聞言,愣了兩秒,忽然笑出聲來。


    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在美國複健那一年,她雖然很少出家門,但是偶爾在花園裏曬曬太陽、或者是去醫院做一次全身檢查都會遇到許多搭訕的男人。


    更不用說迴到鬱城來,為了找孟清平而參加的各種酒會、宴會,幾圈下來跑到段子佩那裏打聽她的男人不計其數。若不是他全都擋迴去了,她非得收花收到手軟不可。


    話雖如此,不過從她本人嘴裏說出來,還是讓段子佩覺得好笑,“他們追你,你也高興?”


    “高興啊。”女人輕輕地笑道,“英俊帥氣的公子哥,有顏有錢有氣質……這可不是哪個女人都能享受的待遇。”


    “江臨和他們沒區別?”


    這次,女人停頓了須臾,嗓音還是含笑,“有。”


    段子佩心裏無端一緊,追問:“有什麽區別?”


    “比他們帥,比他們有錢,比他們有氣質。”女人不以為意地掰著手指數完,又道,“還比他們舍得掏心掏肺。”


    段子佩越聽臉色越沉鬱,語氣都不自覺緊繃了些許,“嗯,聽上去都是優點。”


    “哦,缺點也有。”段子矜懶洋洋地說道,“他比那些人全都加一起還要難纏,很煩人。”


    段子佩聽著她的話,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如今悠悠對那個男人的評價已經膚淺到隻論容貌、財富了,她甚至肯拿他和別人比較。


    就好像……江臨和那些人,在她心裏被劃歸成一類,都隻是她的追求者,不過他恰好比別人優秀些罷了。


    而她這閑散又隨意的口吻——仿佛是在大街上碰到一個陌生人,便隨口跟他討論兩句那人長相如何品味如何,然後轉頭就忘了一樣。


    大概是因為她心裏對那個男人再也沒有深沉而刻骨的情緒,所以能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客觀中肯地評價他。


    不吝惜讚美,亦有批評。


    卻,再無感情。


    得到他放心的迴答,段子佩卻沒覺得有多開心。


    十年了,悠悠栽進這個坑裏有十年了,現在終於爬出來了,他心裏反而更加沉重了,“見了那麽多優秀的男人,也有條件能入眼的,你自己呢?有看好的嗎?”


    段子矜嘴角微微一彎,語調還是嬌柔和輕懶,“這麽盼著我嫁出去,我是多給你添麻煩?”


    意思就是沒有了。


    段子佩沒理會她的調侃,直接領會到了她話裏最深層的意思。


    心裏莫名湧出幾絲非常交織的煩躁。


    他強壓著那種不知名的情緒,卻聽女人打了個嗬欠,不滿地埋怨了一句:“幾點了你還不睡覺?”


    段子佩沉聲,“嗯,你睡,我處理完手頭的文件,馬上。”


    她“哦”了一聲,又問:“公司的危機嚴重嗎?”


    說起這件事,段子佩冷笑,什麽危機?根本就是屁大點的事,隻需要個人出麵簽字罷了!問題就是米藍不在,隻能他代為處理。


    江臨這麽做的意圖真是司馬昭之心,明晃晃的,連掩飾都懶得掩飾。


    這副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的、肆意玩弄的態度讓段子佩渾身的反骨都好像被激起來了,光是想想就氣得咬牙切齒。


    可偏偏,無論是實力還是手段,他都輸那男人一截。


    段子矜又打了個嗬欠,也不知道是有多困。他便道:“你睡吧,晚安。”


    那頭直接連聲音都沒了,男人無奈,掛了電話。


    第二天,不出所料的,當段子矜起床洗漱完後,被幫傭阿姨告知,隔壁的鄰居來還雞蛋了。


    她披了件衣服,站在二樓的樓梯上,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坐在餐桌邊沉靜俊朗男人,眼角眉梢皆是冷冰冰的嘲弄,“借雞蛋,還雞蛋……江總,你的借口能稍微走心點嗎?”


    男人望著她,視線從她走出臥室就始終隨著她的腳步,一寸不離地定在她身上,漆黑的眼底沒什麽顯而易見的情緒,“怎麽算走心?”


    段子矜麵無表情地走到餐桌邊,掃了眼桌上的兩枚雞蛋,“這些事你直接找我家保姆阿姨就可以。有必要天天都讓我為了兩枚雞蛋親自下來一趟?我在你眼裏可也是真夠廉價的……”


    聽她這麽說,男人的臉色變不大好看了,僵硬道:“悠悠,我沒這麽想。”


    段子矜坐了下來,渾然不在意地端起已經熱好的牛nai,沒再搭理他。


    她現在真是跟他說句話都嫌浪費口舌。


    男人看著她素淨的眉眼,心底翻騰了一晚的情緒總算沉澱下去,走到她身邊,俯身抱住她,頭埋在她的肩上,“我隻是想見你,想了一晚上。”


    他身上原本清淡的冷香被一股極其刺鼻的煙味所掩蓋,傾軋而下時,段子矜下意識就皺了眉。


    她無聲攥緊手裏的杯子,冷聲道:“放開。”


    在她說完話後,有那麽一秒,男人驀地將手臂收得更緊。


    但很快的,他還是遵著她的意思,慢慢放開了她。


    段子矜想也沒想就直接將一杯牛nai潑在了他身上。


    “嘩”的一聲,剪裁合體的西裝被牛nai染得黑白交錯,衣角滴滴答答的全都是nai,濺到了他的手上,他骨節分明的手瑟縮了一下,再往上,俊臉卻沒有半點動容,就這麽一瞬不眨地看著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也不怒,也不惱,好像沒有知覺似的。


    如果沒有他眼底逐漸聚攏的晦暗的陰霾,段子矜還當真以為這男人什麽都不在意了。


    他看上去極其狼狽,可神色卻又極其冷漠寡淡,仿若這狼狽根本不屬於他,也和他沒任何關係。


    段子矜這才看清,他沉黑如玉的眼眸裏布滿了血絲,眼眶下方也有一抹淡淡的青灰。


    不知怎麽就想起了他身上嗆人的煙味。


    他這是抽了一晚上的煙,沒睡覺?


    “發洩完了?”男人啞聲問。


    段子矜把杯子放迴桌上,沒有理會他。


    男人自顧自抽了幾張紙巾,有條不紊地擦著身上的牛nai,動作透著三分冷貴,三分漠然,剩下的全是從容不迫。


    他低聲道:“我帶了些東西給你,看看喜不喜歡,嗯?”


    他說完話,段子矜才注意到茶幾上多了好幾個包裝精致的箱子。


    印著什麽logo她沒仔細看,瞟了一眼便收迴目光,眼波動也未動,緋紅的唇裏吐出來的隻有兩個音節:“拿走。”


    男人的眸光深冷而陰晦,黑得不見光亮,“打開看看。”


    “我不收男人的東西。”


    他收緊了拳頭,聲線低啞,語氣卻是哄慰的,“給女兒買的。”


    段子矜轉頭,看到他竭力隱忍的樣子,忍不住露出了些許漫不經心的笑。


    這笑容帶著不著痕跡的、可在江臨眼裏卻顯得明晃晃得刺眼的嘲諷。


    她的語氣很淡,像是剛從冷冰冰的水裏中撈出來的一把嗓音,“江臨,你不會……真覺得紅棗是你女兒吧?”


    男人聽到她這話,原本就陰沉的眸色更加晦暗不明了,捏緊了手裏沾滿牛nai的紙巾,“悠悠。”


    “如果她真的是你的孩子,我沒有必要為了騙你而讓她連認迴自己親生父親的機會都失去。”段子矜淡淡一笑,“跟孩子的幸福比起來,我跟你之間那點恩怨,還沒那麽重要。”


    江臨聽了這話,一貫死寂無瀾的眼神卻忽然震了震。


    ——跟孩子的幸福比起來,我跟你之間的那點恩怨,還沒那麽重要。


    這句話最根本的意思其實是,他在她心裏一點都不重要,甚至不需要她花心思去瞞。


    江臨覺得心髒裏流通的血管被狠狠掐住,血液就堵在那裏,不上不下的。


    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


    就算不為了其他人考慮,她也會為了孩子考慮。


    可是這個認知讓男人的精神突然更加緊繃,每一根都像是拉滿的弓,馬上要斷裂,“孩子不是我的,是誰的?”


    段子矜撐著梨花木的桌麵,托腮,長發就這麽毫無阻攔地放下來,洋洋灑灑地鋪滿了她整個後背。


    江臨仿佛透過眼前一幕,看到了十年前她坐在圖書館裏托腮看書的樣子。


    她成績很好,上課講的東西當堂就能消化理清,幾乎不怎麽需要課後補習。不過,他經常在圖書館“偶然”遇到她,拿著各種各樣的書坐在他對麵,雙手托著下巴,仿佛在閱讀書頁上的文字,可每當江臨抬眸時,卻總能對上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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