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季遲。


    他在最後一刻背棄了town家,投了江家一票。


    在江姍的觀念裏,這種背叛對於家族來說,是不可原諒的。


    而且對於唐季遲來說,他這一票非但是背叛了親人,還,救了他的敵人。


    但他這樣做了。


    她不知道他這種做法,有多少是出自於他們那天在法院門口的對話。


    那時他明明說的還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他是個男人,他要顧全大局,他無能為力。


    可是到了最後……


    江姍莫名覺得嗓子裏有點堵,她轉過頭來,問他:“你就這麽愛我堂嫂,寧可用這種方式成全她?”


    男人卻在她說完這番話時,身上蒙了一層落寞和頹然。


    他沒有迴答江姍的話,隻是低聲喃喃了兩個字,“晚了。”


    早知道,他該在投完票的當天就告訴江姍,他投了江家一票。


    他不該想著讓江臨多受幾天苦,讓他在被禁足、失去自由的時候反思他對悠悠做過的一切,甚至想拖到一月一日新年伊始的時候,讓老教皇親自宣布出結果,在那之前,就讓江臨好好嚐嚐絕望的滋味。


    可是這卻陰差陽錯地害得江臨在四麵楚歌的境地下簽了那紙離婚協議。


    悠悠,如果能多撐半個月,隻要半個月就好。


    現在他所付出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


    town家在票選後幾次三番地召他迴去,唐季遲可以想象到他迴去之後,將會麵臨著什麽樣的懲罰。


    但是江姍說得對。


    這要看他對悠悠愛得有多深,夠不夠成全。


    左思右想,他還是背叛了town家,救了江臨。


    然而現在的局麵,是當真,誰都沒有料想過的。


    人算不如天算,他們都輸給了老天爺。


    江姍從男人沒有表情的表情中,讀出了那層深藏不露的悲傷。


    原來真是愛得深。


    這個男人,看似功利、世故又無情,可在每一次需要他選擇的時候,他所作出的,都是最幹淨、最純粹,最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選擇。


    她沉默片刻,主動握上他的手,“我答應過你,隻要你幫我救我堂哥,我就……”


    男人睜開眼,睨著她,“就怎樣?”


    江姍對上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麽,要說的話都被卡在了嗓子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男人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又重新把眼睛闔上了。


    過了許久,在一片沉默中,他忽然聽到她低低的嗓音:“我就跟你結婚。”


    車裏的保鏢都是江姍從歐洲帶來的,沒有一個人聽得懂中文。她卻還是把聲音壓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連唐季遲都險些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麽。


    江姍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完這句話,卻發現男人麵不改色地坐在那裏閉目養神,好像完全當她的話是耳旁風,心裏不由得有些惱了,臉蛋漲得微微發紅,“唐季遲,我說我要跟你結婚。”


    被她點了名,他也不能再裝聽不見,皺著眉頭,淡淡道:“理由。”


    “你在這件事上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不能虧待你。”她說得大義凜然。


    男人俊朗的眉頭間褶皺更深了,片刻,卻又展了眉宇,睜開眸子瞧著她,低聲嗤笑,“知道我幫了你,你還以怨報德?”


    以怨報德?


    江姍的中文雖好,卻還是用了好半天時間,才理解了他這話的意思,美眸瞪圓了些,柳眉倒豎,“唐季遲,跟我結婚很委屈你嗎?”


    還以怨報德!說得好像她是沒人要的剩女、非要往他身上貼、還逼著他接受似的。


    唐季遲側頭看著她,蹙了蹙眉,“你想怎麽理解都可以,但是我現在沒什麽心思談婚論嫁。”


    “為什麽?”


    江姍愣愣地望著他,出門前的疑惑又一次湧上心頭——


    今晚本來她都已經睡下了,是下人突然敲響了她的房門說,唐少爺來了,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


    江姍換好衣服下樓就看到男人坐在沙發上,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似往常那般平靜淡然,而是深深裹著某種極度陰沉的戾氣。


    她的睡意頃刻間消了三分,眼皮跟著一陣猛跳,不得不伸手揉了揉眼睛,才慢悠悠地走到他麵前,問:“唐少爺這麽晚了,有何貴幹?”


    而他卻開口就是一句:“跟我走。”


    江姍冷睨著他,“唐季遲,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說讓她跟著他走,她就要跟著他走?


    當她傻了嗎?


    男人看也沒看她,從沙發上站起來,嗓音冷漠如斯:“想救你哥就跟我走。”


    江姍心裏“咯噔”一聲,最後那點困倦之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若有所思地審視著男人挺拔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終跟了上去。


    誰讓這個可惡的男人拿捏住了她的軟肋,針紮下來幾乎是一紮一個準——和le


    有關的事,她除了乖乖聽話,沒別的選擇。


    令江姍震驚不已的是,唐季遲在車上竟然告訴她,半個月前在梵蒂岡,他投了江家一票。


    江姍用了整整三分鍾才徹底消化了他這句話的意思。


    可是她卻始終都不明白,他為什麽在這個節骨眼上告訴她,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如果他想說,大可以在投票當天就告訴她。


    如果他不想說,拖到新年伊始公布選票結果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問題。


    為什麽偏偏是現在,這個刮著冬日的冷風的、已經過了零點的後半夜?


    仿佛化成一尊雕像的男人終於動了動,給了她一點反應,“你堂嫂出事了。”


    江姍震愕,“什麽?”


    唐季遲卻沒再多說一個字。


    因為悠悠出事了,江臨必然會不顧阻攔趕到醫院去。


    這種行為無異於罪上加罪,接下來上麵將會怎麽處置他,就是個大問題了。


    思及至此,他狠下心,在悠悠還沒做完手術的時候,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醫院去找江姍救場,卻在車上接到阿青的電話說,人沒救過來。


    饒是就唐季遲早有這方麵的心理準備,在那一瞬間,還是心痛得恨不得讓江臨跟著一起去死!


    他讓司機將車停在了路邊,不想再去找江姍,也不想再管江臨的死活,甚至在內心深處覺得,就算是江臨真的死了,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而就在他準備順其自然,放任自流的時候,腦子裏卻忽然又閃過那天在法院門口,那個高傲的女孩低下了頭,一字一頓地說:唐少爺,我求你。


    低聲下氣地懇求他,眉眼卻又帶著她一貫的高高在上,帶著江家後裔與生俱來的矜貴和傲慢。


    不知怎麽,就握緊了拳,鬼使神差地對司機說了句:“開車。”


    原不原諒江臨,都是悠悠該做的選擇——如果她選擇原諒,那麽他就沒有必要讓江臨去死;如果她選擇不原諒,那麽江臨,連陪她一起死的資格都沒有!


    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下午,江姍又一次來到了江宅。


    也許是馮青雲特意吩咐過,她進入別墅的時候沒有遭到門口守衛的攔截。


    她在那間偌大的臥室裏找到了男人。


    狼狽,落魄,西褲上沾著泥土,原本熨燙得一絲不苟的白襯衫此時皺皺巴巴的,扣子也是半係半解,露出他結實而肌理分明的胸膛,右胸口上那道猙獰蜿蜒的傷疤隱約可見。


    他就這麽躺在那張雙人床上,閉著眼睛,整個人陷在柔軟的床墊裏,好像陷在了走不出的困境中。


    那張英俊而淡漠的臉上布滿青紫斑斕的痕跡,應該是和人打過一架,嘴角的血跡也沒有清理過。


    從小到大,le


    從來都是進退有度,做事情有條不紊的。


    江姍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見到他這副樣子。


    心裏竟有些止不住的難過。


    她扶著門框,慢慢蜷縮起手指,在門上“叩叩叩”地敲了三下。


    男人沒理會,如果不是他躺在那裏,胸膛細微的起伏能被看見,江姍幾乎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她低聲道:“le


    ,我來看你。”


    床上的男人還是沒動。


    江姍喉嚨一緊,幹澀道:“段悠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我知道你傷心,但是逝者已逝,現在最重要的是你怎麽從這裏離開。”


    她說完,卻沒得到男人任何一丁點迴應。


    江姍頓了頓,邁開步子準備進屋,可她的鞋尖剛剛沾上臥室的地毯,便聽到床上傳來兩個陰寒冷漠的字眼:“出去。”


    江姍愣了一下,又縮迴了腳步,皺眉看著他,“你不想離開這裏嗎?”


    男人不再說話了。


    但是江姍卻從這樣的沉默裏讀懂了他的意思。


    ——他不願意離開這棟別墅,這間臥室,這張床。


    她握緊了手,冷靜地問:“你就想在這裏躺到死了嗎?”


    知道男人不會迴答,她又道:“連給她報仇都不想了嗎?”


    她的視線緊緊攫著床上的男人,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攥了攥。


    江姍知道自己找對了方向,咬牙道:“被他們逼到這個份上,你還要忍氣吞聲下去嗎?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什麽都做不了!再來一千次,一萬次,你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那些人害死!我早就說過,以你的能力,不該屈就於這個讓你連拳腳都施展不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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