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商伯暘皺眉,“現在局勢緊張,你的一舉一動都需要深思熟慮,千萬別衝動。”


    有多少人在等著看他出錯?又有多少人正愁沒有一個名義將他置於死地?


    “讓他們放馬過來。”江臨微揚了下顎,深邃的雙眼裏,沒有任何畏懼和考量,隻有衝動和癲狂,“想要我的命,也要看他們有沒有本事拿走!如果我死了,就當是去陪她;如果我活著,和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商伯暘的眼皮驀地一跳。


    他覺得,這個男人好像在某個刹那,突然魔化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在今晚失去了他摯愛的女人。


    還有他摯愛的女人肚子裏的,他們的孩子。


    商伯暘微微闔了下眼睛。


    他無法想象那種痛苦。


    如果是七七懷著他的孩子發生了意外……


    他猛地睜開眼,心疼得抽搐。


    可這僅僅是他愛上陸七七幾個月時間的感覺。


    他們之間簡簡單單,沒有沉重到搭上生死的感情。


    而這個男人,從八年前就深深的愛著那個叫段悠的女人。


    可以為對方生,可以為對方死。


    但他卻始終未曾為了段悠打破他恪守了三十餘年的框架。


    江臨出身貴族,受過良好的教育熏陶,他的母親溫婉善良,祖祖輩輩也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們一家都重視誠信和責任,有非常嚴格的行為準則和道德底線。這點,從他為了償還四年前姚貝兒為了他險些失身、他又虧欠了她四年的真心,所以對她格外關照,就能看得出來。


    而如今呢,商伯暘竟感覺到男人身上那股淵渟嶽峙的凜然正氣正在一點點傾塌,被某種偏執、病態,陰沉冷漠的狠戾所取代。


    這樣的江臨,讓他突然生出的,隻有恐懼。


    ——和這件事有關的所有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耳畔又迴響起男人那生冷而堅決的話音。


    商伯暘的心重重一震,不可思議地望向男人在夜幕下那張狂而冷峻的臉。


    他突然想問,那你呢,大哥,你是不是也打算不放過你自己?


    可是話到了嗓子眼,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因為他明白,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他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要用什麽樣的方式來償還這份血債。


    但他敢肯定,他留給自己的那份懲罰,一定是比加諸在別人身上的,慘烈千萬倍的。


    現在段悠已經去世了,帶走了他的孩子。


    也同時,帶走了他的顧慮。


    那麽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商伯暘連想都不敢想。


    江臨看著段子佩,眼中的冰雪裏,終於出現了一絲溫情,開口說的卻是:“照顧好她的身體,我很快會來接她離開。”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就算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也要她的身體,就這樣,永遠看著也罷。


    說完,他轉身上了來時的車,在天亮之前迴到了江宅。


    陸君昊已經困得在江宅門口的柵欄門上昏昏欲睡,見商伯暘送完江臨,從江家大門裏出來,揉了揉太陽xue,站直了身體,“怎麽樣了?”


    商伯暘除了搖頭,對於剛才發生的一切什麽都不想說,隻沉聲問:“如果明天上頭來人辦你,你想好對策了嗎?”


    還有心情犯困。


    “辦就辦,老子就退伍種田去又能怎麽樣?”陸君昊一手轉著手裏的槍,另一隻手夾著煙,說話時有青白色的煙霧嫋嫋升騰,“有時候我覺得這幫孫子也是夠沒人性的。人家老婆孩子都快死了,還不準人家過去看看。給這樣的領導當槍使,還不如迴家種地。”


    商伯暘想笑,卻笑不出來,一言不發地抬手握拳,在他肩膀上輕輕捶了一下。


    半晌,他才說:“謝了,君昊。”


    陸君昊瞥他一眼,麵無表情,“你他媽怎麽這麽惡心?女人一樣,矯情!”


    就在他話音剛落不久,淩晨四點鍾寂靜的街道上,開來了一輛沒有牌照的車,直直地停在了二人麵前。


    陸君昊掐滅了煙頭,眸光變得肅然而犀利,手慢慢摸上了腰間的槍,身子還靠著江宅的雕花大門,一副蓄勢待發,卻又按兵不動的姿態。


    商伯暘也循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那輛車就那麽停在他們麵前,沒有人下車,車也沒有開走,好像隻是司機開到這裏覺得累了,所以停下休息片刻。


    正在陸君昊準備走上去先發製人的時候,街道另一個方向開來了另一輛車。


    他看到那輛車的車牌時,表情驀地變了。


    “怎麽了?”商伯暘沉聲問。


    陸君昊的臉色很難看,“那輛車……”


    車停在不遠處,一位穿著軍裝、身姿挺拔的老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商伯暘一看到那人,亦是怔住,“陸伯?”


    緊接著,車的右手側,另一位衣冠罄然、看上去便很有身份的中年男人被請下了車。


    二人朝他們的方向走來,穿著軍裝的老人直接抬手,一巴掌打在了陸君昊的臉上。


    他這一下用的力氣不小,陸君昊差點被打得直接撞在鐵門上,嗓子裏湧上幾絲血腥,他卻隻能就著唾液咽下去。


    “陸伯!”商伯暘冷聲喝止,“您打君昊做什麽?”


    身材魁梧而高大的老人鬢角生了華發,可整個人看上去仍有種老當益壯的英姿,他目光矍鑠地望向商伯暘,嘴角狠狠沉了下去,“打他?我今天就連你一起打!我老陸家的兒子女婿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好!竟然敢串通一氣,私自把政治犯放出去作亂,還敢從軍隊裏叫人跟上頭對著幹?你們讓我陸振雄這一張老臉往哪擱,你們讓我怎麽跟上麵交代!”


    旁邊的中年人不冷不熱地望著這一幕,很是時候卻又很沒誠意地敷衍了句:“陸老,您也別動這麽大脾氣,陸公子和令婿想必是不知道這裏麵關著什麽人,否則怎麽會這麽沒分寸?”


    陸君昊沒抬頭,隻是略微向上翻了下眼皮,目光陰沉地盯著說話的人。


    明明以那人的視角看他該是居高臨下的,可陸君昊這一個眼神卻讓中年男人莫名有些脊背發寒。


    “把人都給我撤走。”陸老的聲音沉穩,中氣十足。


    陸君昊抬手抹了抹嘴角被打出來的血跡,陰鷙的眸子掃向了中年男人小人得誌的嘴臉,終是帶上了軍帽,向身後的幾十位特種兵下令,“撤!”


    陸老冷哼了聲,緩了緩語氣,問那男人:“馮書記,您準備怎麽罰他?”


    馮書記皮笑肉不笑,“誰的麵子不給,陸老的麵子我也得給,念在令公子是初犯,今天這件事兒,我就做主先壓著了。不過這別墅裏的人,我可得帶走,再繼續把他留在這,我怕下次再出什麽意外,就直接讓人劫走了。”


    商伯暘沉黑的瞳孔猛烈一縮,心裏仿佛翻湧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早就想到大哥會有這麽一天,卻不知道,這一天竟會來得如此之快。


    被中央帶走,意味著什麽,他們比誰都清楚。


    可就算陸家在軍中勢力再大,商家生意再興隆昌盛,就算是家產萬貫,也無法和政府抗衡。


    束手無策,一點辦法也沒有。


    陸老一伸手,“馮書記,您請便,這裏麵的人和我陸家沒什麽往來,就算是有,他犯了罪,我也絕不包庇。”


    馮書記笑了笑,“還是陸老通情達理,深明大義。希望陸公子有朝一日也能像您一樣,這才是國家之幸。”


    陸君昊對這種張口國家閉口天下的官胄是一點好感都沒有,可是自家老子都親自過來了,他除了低頭聽著也沒別的辦法。


    正當馮書記準備帶人進入江宅的時候,“哢嚓”一聲,那輛一直停在他們麵前的、沒有牌照的車的門鎖卻突然開了。


    嬌容明豔的女孩從上麵走了下來,深藍到微微發紫的眸子在夜色中泛著某種惹人心慌的冷色調,一如她淡靜而運籌帷幄的神色。


    她掃視了眼周圍眾人,淡淡問:“你們談完了?”


    陸君昊不認得她,商伯暘卻是認得的,“江姍?”


    江姍沒什麽表情,亦沒有理會他,一雙眼睛隻看著馮書記,“不好意思,這宅子裏麵的人,我要帶走。”


    馮書記眯著眸打量著眼前這位口出狂言的小姑娘,“你說什麽?”


    “人老了,連耳朵都容易聾。”江姍不溫不火地諷刺了句,又拔高了聲音,語氣中帶著一股藏不住的狷狂,“我說,這宅子裏麵的人,我要帶走。”


    馮書記終於笑了出來,連商伯暘都不自覺地蹙了眉。


    他知道江家的身份非同尋常,可是近代以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民主製度橫行,貴族的地位日漸沒落,早已沒有了當初號令百姓的能力。充其量隻是比尋常百姓多些威望,另有世襲的財產、土地和爵位罷了。


    就算江家還有百年前的能力,也不過隻是“貴族”而已。


    貴族和皇族,是有區別的。


    貴族有權有勢,可是偏居一隅,連整個國家都無法全部控製。


    但馮書記和趙檢察長背後的勢力,是中央政府,是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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