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的力道不由得加大了許多,下一刻,門卻在她的推弄下慢慢打開。


    門……沒鎖?


    段子矜微微一怔,某種念頭迅速躥過腦海,她忙蓄起了全身的力氣,將門全部推開。


    店裏靜悄悄的,目光所及之處,空無一人。


    嗬,她在期待什麽?


    段子矜緩緩鬆開手,先前透支了太多的體力,此時此刻整個人都好像被掏空了。


    她注視著店裏的一桌一椅,褐色的眸光冷清而淡漠,浸在昏暗的光線裏,什麽都看不出來。


    段子矜隨便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手撐在桌子上,捂住了臉。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門外傳來一道低沉而薄冷的嗓音——


    “我說過,我耐心有限,別讓我等太久。”


    段子矜驀地抬起頭,凝神看向門外。


    夕陽磅礴的光暈將男人的挺拔而高大的骨架塑成了一道鍾靈的剪影。


    他逆著光,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光憑那道聲音也不難猜測,男人應該抽了許多煙,因為他的嗓子啞得不成樣子。


    段子矜怔了沒幾秒,忽然“謔”地站了起來,椅子被她急驟的動作掀翻在地,她也無暇去管。


    男人冷冰冰地望著她,麵色沉冷陰鬱,漆黑的眸底亦是積聚著風雨如晦的陰霾之色。


    女人卻在他這樣的視線裏飛速迎上去,一雙藕臂就緊緊摟住了他的腰,他還沒有任何時間思考和反應,便反手將她扣在懷裏。


    他隻覺得她撞過來時,他的心都跟著狠狠一顫。


    瞳眸間的陰鷙與冷漠碎裂開來,他低下頭,凝視著埋首在他胸前的女人,半天才抬起頭,目光掃過她方才坐過的桌椅。


    什麽都沒有……


    她沒有把護照帶來。


    男人的心沉了下去,他放開手,語氣前所未有的冷,“起來!”


    女人紋絲不動,好像聽不見他說話似的。


    江臨冷笑了一聲,剛要再次開口,話才到嘴邊,卻突然感覺到他胸前的襯衣被什麽染濕了。


    他的身體一僵,眉頭漸漸蹙起,“段子矜?”


    不知是他低沉的聲音太熟悉,還是他身上冷清的味道太熟悉,這種種熟悉的感覺勾得她忍了一下午的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個勁地往下掉。


    挺著大肚子、頂著炎炎烈日行走在異國他鄉的街頭,饒了遠路、被小偷盯上、又被警察強硬帶進警局……


    護照錢包鑰匙,所有東西都丟得一幹二淨。


    見到他之前,她尚能鎮定而冷靜地應對這一切,可現在,在他懷裏,段子矜覺得自己好像除了哭什麽都不會了。


    男人俊臉冷峻非常,她在他懷裏低聲啜咽,他便也沒開口說話,隻是麵無表情地等她哭完。


    好不容易等她哭夠了,段子矜才鬆開他一些,退後兩步,雙眼紅紅的像隻兔子似的盯著他,“你怎麽還在這裏?”


    男人眯了下眼睛,黑眸一瞬不眨地攫著她的臉。


    她的皮膚瓷白幹淨,眉眼生動非常。自從懷孕以後,食欲比以前好了,營養攝入也更加均衡,整張臉蛋不似從前那般因為削瘦而顯得極具侵略性、輪廓裏都夾帶著揮不去的冷意。此時此刻,她更像個受了委屈的女孩,眼角還掛著淚痕,臉上的皮膚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胸膛壓的,看起來紅痕斑斑。


    男人一時無法從她的口吻裏分辨出這個問題的初衷,隻冷淡道:“你覺得呢?”


    她破涕為笑,“你在等我?”


    尾音輕輕上揚,嗓音裏的蜷縮和緊繃慢慢舒展開來。


    即便她此刻的臉並不好看,可是緋紅的唇瓣抿出的笑意卻生動如夏花。


    男人走過去,抬手捏著她的下巴,黑漆漆的瞳孔像是能滴出墨來,把女人的臉頰完完全全的收納在他的眼中,“一個人在這哭什麽?”


    本來應該是關心的話,可他卻說得無波無瀾,更像是種例行公事的詢問。


    段子矜鼓了鼓腮幫,未假思索便道:“我以為你走了。”


    聲音裏帶了些顯而易見的埋怨,一股委屈又語氣裏冒了出來。


    男人冷冷一笑,鬆開手,嗓音啞得仿佛染了極暗極冷的色調。


    “想見我?打算和我說什麽?”


    “就是……三天前那件事。”段子矜低著頭,柔軟的頭發擋著她的臉,睫毛亦在眼裏投下陰影,什麽神情都看不清,“你不是給我三天時間考慮嗎?我考慮好了。”


    男人的心突然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其實他知道了她的決定,看一眼她空手而來的樣子就知道了。


    說好等到兩點,他卻在這裏抽了整整一下午的煙。


    一下午積蓄的疼痛在這個瞬間擴張到最大,潰爛成疤,江臨有片刻的窒息。


    段子矜還沒聽到他開口,卻先感覺到男人的氣息傾軋而下。


    他伸展長臂,猛地抵住了她身後兩排卡座間的玻璃隔斷。


    一雙沉冷的眸子中,風雨蕭瑟,聲音和他的氣息一樣,強勢地擠入她的感官,她被迫承受著他薄唇翕動時吐出來的每個鋒利又駭人的字眼,“考慮好了?”


    “嗯。”段子矜點了下頭,在他近乎逼迫的注視下,開口道,“我現在不能和你結婚。”


    “轟”的一聲,好像有極具殺傷力的彈藥炸響在男人的腦海中。


    饒是他早就料到了她的迴答,卻還是不由得痛得冷笑。


    段子矜沒看到他眼底翻騰的怒火,隻聽到他冰冷的聲線廝磨著她的神經,“嗬,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還親自跑到這裏通知我一聲,嗯?”


    而且還來得這麽晚。


    是想試探他走沒走嗎?


    如她所願,他像個傻子一樣在這裏等了一下午。


    段子矜,你開心了?


    看著男人愈發陰寒的臉色,她有些怔忡,眼角的淚痕在橙黃色的夕陽中顯得格外清晰。


    這一下午都處於智商不在線的狀態,這時更是沒能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下意識隻記得伸手去推他。


    奈何她細弱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撼動男人壁壘般堅實的胸膛,他抬起另一隻手擒住了她的手腕,緊接著,俯下身子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吻得極兇極狠,不像是出於溫情繾綣,倒像是某種亟待爆發的宣洩。


    她不懂他突如其來的脾氣,在他深長的吻中被奪走了唿吸,腦子缺氧缺得厲害,身體亦是軟了下去。


    江臨放開了她的手,改為扣住她的腰。


    她即使懷了孕,後腰也纖細得不盈一握。


    待他終於吻夠了,段子矜眼前已經一片昏花了。


    她微微閉上眼睛,伸手摟住他的身體,才堪堪站住,低喘著氣,嗓音有些曖昧過後的沙啞和嫵媚,像是嬌嗔,“我護照弄丟了。”


    男人的臉色一僵,翻湧的沉黑霎時在他眼中凝固,而後緩緩沉澱下去,黑眸裏蓄起一絲隱約的暗芒,“你說什麽?”


    段子矜瞪著他,睜得很大的杏眸裏慢慢又蒙上一層水霧,“我剛剛從警察局出來,所以來晚了,我以為你走了。”


    警察局?男人俊漠的眉峰猝然一皺,沉聲道:“怎麽迴事?”


    “下午堵車,我打算步行過來,結果遇到了小偷……包被搶走了。”


    “搶?”男人聽到這個字眼時,麵色已經冷得不像話了,“當著你的麵搶走的?”


    段子矜怔了下,不情不願地點頭,好像點這兩下頭就等於她自己承認她多傻似的。


    男人卻突然從她身上撤開,轉身打開了冰激淩店裏的燈,不一會兒又反身折迴來,抓住她的手臂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幾遍。


    她手指上有被擦破皮的紅痕,應是那個歹徒拽她的包時,包帶在她手上擦出來的傷口。


    段子矜被他盯得不自在,想抽迴手,可他手裏用得力道雖然不大,卻把她握得很緊,“你再動一下試試!”


    這語氣已經很不耐煩了。


    段子矜一下子就不高興了,“被搶被欺負的是我,你兇我幹什麽?”


    男人被她軟糯的口吻堵得說不出話,臉色還是難看得很。


    說著,她癟著嘴,眼圈又紅了,“我本來想先來找你,然後再報警,可是旁邊已經有人幫我打了電話,那個警察又不講理,非要抓我去警局做筆錄,我從隔了三個街區的地方走到這裏,腳都要磨破了,你還跟我發脾氣!你要走就走啊,迴來幹什麽!專程迴來發脾氣嗎?”


    江臨抬眸迎著她委屈到不行的眼神,慢慢蹙起眉頭,又低下頭去,看著她腳上的涼鞋。


    一口氣卡在胸腔裏不上不下。


    “現在我錢包丟了,護照也丟了,這麽晚美國的民政局也下班了,反正今天結不成婚了!你哪來的迴哪去吧!”段子矜掙開他的手,拉開最近的椅子坐了下來。


    身後的男人站著沒動,也沒說話。


    像一尊雕像,深沉而淡漠。


    段子矜忍不住眼眶裏的淚,無聲地往下掉,落在桌子上,響聲微弱。


    有些事,在心裏藏著不委屈,但到了有人可說的時候、到了被人心疼的時候,反而會委屈起來。


    畢竟女人是越寵越嬌,越堅強越被遺忘。


    而且江臨不知道的是,今天下午的遭遇,讓她想起了六年前,她剛剛來到這座城市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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