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他也有件事,該和江家人好好談談了。


    掛了電話,男人淡淡吩咐道:“亦程,去中央醫院旁的別墅裏,把我外婆接出來,就說,江臨有事勞煩她老人家幫忙。”


    周亦程愣了幾秒,抬頭便看到男人逆著光,俊朗非凡的臉上露出一種深不可測的神色。


    “是,先生。”


    出殯前那兩天,段子矜姐弟都沒有迴公寓,直接去了段子矜小時候住的老宅。


    在的她記憶中,段老爺子從來都是個脾氣古怪、不善言談的人。沒想到他去世的消息經由段蘭芝一放出去,不少人都過來給他燒紙送行,說是什麽生前好友。看他們的言談舉止、穿著打扮,幾乎處處透著一股大戶人家的風度和禮教。


    就連那幾天的段蘭芝都一改往日的潑婦形象,以長女的身份守在靈堂裏,眉目罄然,格外端莊。


    迴了老宅以後,段子佩抽空去了趟父親曾經住的房間,可門卻是鎖死的。


    他試著打開,被段蘭芝看到,不冷不熱地說了句:“那扇門在你那個不成器的爹離家出走之後就被老爺子鎖死了,你要是想進去,花園裏有斧頭。就是不知道老爺子會不會晚上托夢給你,怪你砸了他親兒子的門。”


    段子佩冷著臉放開手,倒也破天荒地沒和她頂撞,轉頭離開了。


    聽悠悠說了那些事後,他現在看段蘭芝一樣不順眼,可是難聽的話,卻再說不出來。


    段子矜懷有身孕,家裏人到底不敢讓她太cao勞,好勸歹勸她才放棄了守夜的念頭,由段子佩代替著看了一晚上蠟燭。


    挨過了前三天,出殯當天,忽然下起了小雨。


    一場秋雨一場寒,段子矜撐著黑色的傘站在墓碑前看了很久很久那張黑白色的臉,隻覺得老爺子平時的訓誡和責罵都還在耳邊環繞著。


    水滴從她弧線精致的下頷滑落,滴在被雨濁濕的青石板上。


    憋了好幾天的眼淚終於悄無聲息地掉了下來。


    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皺眉問身邊的人:“消息遞給江臨了沒有?”


    身邊的人恭敬迴答:“唐總,段老爺子生前在醫院裏那些醫護人員都是江先生一手安排的,段老爺子去世的事情,江先生沒理由不知道。”


    唐季遲迴過頭來,眼眸裏迸射出來的冷光比天氣還要陰鬱森寒,“那他人呢?”


    “江先生三天前迴歐洲了,現在……還沒迴來,想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正說著,一身黑衣的周亦程便撐著傘從陵園外走了進來。


    他慢慢走到女人在雨中煢煢孑立的身影旁邊,將一束黃白交錯的花獻在了墓碑前。


    段子矜撐著傘,動也沒動,冷冷地看著他,“你來幹什麽?”


    周亦程麵色凝然,“段小姐,我替先生來給老爺子獻一束花,先生最近有事,很忙,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訴我。”


    有事,很忙。


    段子矜微微一笑,收攏了五指。


    她真想直接收了傘戳進這個男人嘴裏。


    心裏的悲涼一波一波湧上來,她問:“江臨什麽時候迴來?”


    周亦程據實迴答:“段小姐,這件事我不清楚。”


    “哦。”段子矜轉過身,步調緩慢地走下台階,周亦程猶豫了片刻跟了上來,聽得她溫靜的嗓音在空中散開,“辭呈我已經遞上去了,四天以後我就走。”


    不知是不是周亦程的錯覺,他竟覺得這道細軟清澈的聲音被空氣裏的雨水衝得隻剩下涼意。


    周亦程低頭道:“是,段小姐,我會轉告先生。”


    他究竟有沒有告訴江臨,段子矜不清楚。


    但她清楚的是,一直到她數著日子過完第七天,給爺爺燒完紙迴家收拾行李,一直到她第八天和阿青一起拎著行李箱走進鬱城機場的檢票口,江臨都沒有再出現。


    飛機離地的刹那,段子矜沒有了六年前第一次離開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反而平靜地好像這是她早就料到的結局。


    她這才發現,再多的愛也有耗幹淨的那一天。


    萊茵河畔的莊園裏,所有傭人路過正廳門前都不敢停留。


    因為那裏麵,正在進行著一場無比嚴肅的談話,上到willebrand公爵,下到江姍江南姐弟,都穿得極其鄭重。


    正廳裏除了大管家以外,所有外人都被轟了出來,連一個侍茶的下人都沒留下。


    大管家一手握著茶壺,一手托著壺底,白色的絲綢絹帕搭在他的腕上。他很自覺地站在首座的老公爵身側,垂眸不語。


    在willebrand家侍奉這麽多年,上次見到這樣的場景,還是三十二年前。


    那時候子爵大人還隻是willebrand家的大少爺。


    “我再說最後一遍,這婚,我不會結。”低沉的嗓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口氣。


    管家微微抬眼看著那個說話的男人,麵容俊朗深沉,氣勢臨淵峙嶽。


    他霎時間有種迴到了三十二年前那一幕的錯覺。


    大少爺終於還是走了子爵大人當年的老路啊。


    隻是老公爵卻比當年平靜多了,他端起茶杯,目光矍鑠地望著年輕的男人,“le


    ,不管怎麽說,你總要給我個理由,否則,這件事談都不用談。”


    男人眯著狹長的眼眸,眸色沉黑,沒有一絲光亮。


    開口時,一字一頓,咬得極其清晰,“上次我帶迴來的女人,懷了我的孩子,這個理由夠不夠?”


    這場談話一直從日薄西山持續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


    大廳外的傭人們不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些什麽,隻是在幾個小時後看到那匆匆而來的男人亦是匆匆而去。


    他接了個電話,表情沉冷陰鬱,“你說什麽?”


    “先生,段小姐真的走了。”


    “我說過先壓著她的辭呈。”


    周亦程在電話那頭無奈道:“先生,段小姐的辭呈沒人批。”


    男人下樓梯的腳步頓時止住。


    高大筆挺的身影佇立在夜風中,噴泉的水滴被風吹得濺在了他的襯衫上,很快浸濕了一個角落,他卻渾然未覺。


    ——是嗬,她段子矜想去想留,又何須別人同意?


    隻怕她是直接把辭呈扔在了人事經理麵前,轉頭就走了吧?


    男人清俊的眉目漸漸染了幾分駭人的冷漠和陰鷙,他沉聲道:“她人去哪了?”


    周亦程如實迴答:“段小姐訂的機票是去洛杉磯。”


    男人的眼角微微緊了緊,狹長的黑眸裏滿是冷凝之色,他默默在心中盤算了一下解決其他事情所需要的時間,對周亦程道:“幫我訂一周後的機票,從羅馬直飛洛杉磯。”


    聲音已經冷得不像話了。


    段悠,你就隻會跑嗎?


    男人努力平息著把他整個胸腔都灼得發燙的怒火,骨節分明的五指攥得死緊,力道大得骨節寸寸泛白。


    段子佩一迴美國就變成了大忙人,被經紀人帶走後,好幾天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段子矜閑來無事就一個人在經紀公司給他安排的住宅裏安胎養身子,可卻總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又好像隱隱牽掛著什麽。


    也許是日子過得太閑太愜意,人就總是容易亂想吧……


    迴到洛杉磯後第四天,段子矜意外接到了米藍的電話。


    彼時她正披著雪紡的小披肩躺在別墅的遊泳池外曬太陽,一旁被臨時雇來幫傭的保姆洗了一盤子紫紅色的櫻桃放在她手邊的玻璃盤裏,水光晶瑩剔透,映著午後催人睡意的陽光,透著說不出的慵懶。


    也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麽,保姆隻看到先前還躺在太陽椅上的女人很快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輕紗從她肩膀上滑了下去,她也沒低頭撿,隻愣愣地問了句:“什麽?現在?你已經到了?”


    她邊說邊踩上椅子邊擺放整齊的拖鞋朝屋裏走去,皺眉道:“你、你等等我……我現在馬上過去。”


    從這裏到洛杉磯機場並不遠,段子矜從車庫裏提了車,便叫司機載她去了機場。


    遠遠就看到機場外車流如注的接機通道上站著一個單手扶著行李箱的女人。


    在電話裏聽到是一迴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迴事了。


    段子矜仍然沒能從驚愕裏醒過悶來,她用在美國生活六年的流利的英語對司機大叔道:“看見我朋友了,在那邊。我下去帶她過來,你在這裏等等。”


    說完便拿著手機朝那邊走去。


    再看到米藍時,她的一頭黑長如瀑布般的頭發已經被剪成了利落的短發,也削薄了很多,杏眸裏隱約浮動著低靄的霧氣,再不複原來那般清澈,皮膚是漂亮的象牙白,陽光一照,顯出了幹淨的青蒼和病態。


    段子矜當然知道這種病態從何而來。


    就在不到半個月之前,她才剛剛失去了她的孩子。


    “你怎麽到這來了?”段子矜伸手要去拉她的行李箱。


    米藍按住她的手,“我來吧,你現在是孕婦,可千萬別動手。”


    段子矜見她執意堅持,便也沒再和她爭搶,隻是打量著她,細眉顰得很緊。


    米藍知道她在想什麽,微微一笑,安靜溫軟得有些反常,“想四處轉轉,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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