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站在她麵前幾米處,背對著段子矜,她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隻能看到辦公桌後麵那個男人幽深寂冷的眼神。


    心跳停了幾拍,段子矜忽然想起什麽,迴過頭去看了一眼身後的地麵。


    地麵上有一隻摔碎的筆筒,瓷片散落,剛才那一聲巨響,恐怕就是男人用它扔在了玻璃牆上。


    段子矜還在發怔時,寒冷的嗓音自辦公桌後方響起:“誰讓你進來的?”


    她迴過神,傅言好似這才感覺到有人來了,亦是迴頭看了她一眼。


    湛清的鳳眸裏揚起一片霧,看上去有些複雜。


    段子矜對上傅言的臉,心裏“咯噔”一聲。


    他的下顎隱約可見泛青的胡茬、頭上頂著淩亂的黑發,雖不至於用邋遢來形容,卻也足以配得上狼狽二字。尤其是他的臉,好像被什麽鈍器砸了一下似的,一小塊不正常的紅,看得出是淤了血。


    這還是那個潔癖症嚴重到令人發指的傅三公子嗎?


    她忽然想到了米藍,心愈發沉了下去,還沒開口問,便聽到男人冷到極致的聲音:“出去!”


    她迎上男人的目光,皺眉問道:“江總,您這是要幹什麽?”


    男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我要幹什麽,輪得著你來過問?”他的手掌狠狠落在桌麵上,“出去!”


    段子矜眼瞼一垂,正巧看到男人右手的手指同樣泛著紅,還微微擦破了皮。


    她瞬間想到了傅言的臉,不免愕然,剛才這是打起來了?


    就因為傅言額外開恩準許她進入集團,又給了她一些優待……他就能氣成這樣?


    這可真不像江臨的作風。


    段子矜沉默片刻,沒有出去,反倒上前一步。


    隨著她腳步的逼近,辦公桌後麵的男人眸色愈發晦暗。


    她還沒說話,傅言卻淡淡攔住了她的去路,“段悠,你出去。”


    “我出去?”段子矜不可置信地揚眉看他,一聲冷笑溢出嘴唇,“我出去讓他接著揍你嗎?”


    傅言用力抿了下嘴角,漠然道:“和你沒關係。”


    “和我沒關係就別叫我看見!”段子矜無動於衷地打斷他,直直地望著江臨,“江總,外麵都在傳您是因為傅總給我放假的事情而遷怒於他,是這樣嗎?”


    男人眯眼看著她,冷峻的五官透出說不出的壓迫力,他慢慢咬著她說出來的兩個字,“遷怒?”


    傅言閉了閉眼,揮手道:“這不是遷怒,本來就是我的責任。”


    “那江總不如把賬算在我頭上。”段子矜走到江臨麵前,男人依然以剛才的姿勢坐在真皮椅上,雖是抬頭看她,卻絲毫不顯得弱勢。他臉上的表情淡得可以說是沒有表情,還帶了幾分被冒犯的不悅,仿佛從頭到尾都隻當她是個得罪了他的小員工。


    江臨淡淡道:“你的賬我已經讓人事算過了,怎麽,孫穎沒告訴你?”


    “她告訴我了。”


    “是麽。”江臨眉梢挑起三分嘲諷的弧度,陰冷得刺骨,“那段工還有心情站在這裏跟我叫板……是嫌我罰得不夠重?”


    段子矜心裏一刺,“江臨,你罰我可以,但是傅總他隻是出於人道,照顧我的特殊情況,他何錯之有?”


    男人的薄唇已然抿平成了一條直線,黑眸裏宛如嵌著浮冰碎雪,冷得懾人,“特殊情況?誰家沒有老人?哪個女人不會懷孕?你的意思是,以後公司裏所有像你這樣情況的女員工,我都應該出錢養著她?”


    段子矜臉色一僵,男人把手裏的文件夾摔在她腳下,冷聲道:“段子矜,你好好看看你上任這兩個月來做出過什麽成績,再告訴我你配不配得上這份待遇!”


    他的話讓段子矜覺得心好像被人插了一刀,卻毫無還手的餘地。


    江臨說的對,她上任這兩個月來,其實什麽成績都沒做出來。這不僅是因為她的身體原因,更重要的,其實是因為江臨不在,而其餘三位副總最近的心思都不在這裏,公司整體業績下滑得厲害,大部分項目在與顧客洽談的第一環就出了問題,根本輪不到她這裏。


    本來她可以立得住腳,但是偏偏今天下午出了小李剽竊埃克斯集團的設計稿的事。


    此時此刻,麵對他無情的質問,段子矜除了心痛和惱羞之外,連為自己辯解的勇氣都沒有。


    配不配得上?


    嗬,她忽然發現,自己還真是被江臨嬌慣壞了。


    放在過去,別說是區區一個總工程師,就算她想占著傳世總裁的位置,他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管她稱不稱職,幹不幹事,這男人絕對舍不得兇她一句。可是換了如今,他隻是以領導的姿態說了領導該說的話,她卻已經是滿心委屈無處發洩了。


    然而段子矜終究是段子矜,心裏碎成什麽樣,表麵上都不可能輕易服軟,她咬牙冷聲道:“那你不如直接開除我!”


    “開除你?”男人的眸光暗了暗,徐徐長長的字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碾出來的,“你在想什麽呢,段工?”


    段子矜微微一怔,可男人的下一句話卻猛地將她推入了深淵,“你拖欠公司的工時還沒清算,我現在就開除你,不是太便宜你了?”


    傅言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下身邊麵色如蠟的女人,他早說過讓她出去,她偏逞強不聽,真當大哥還像原來那麽好得罪麽?


    以前大哥願意養著她的時候,就屬她段子矜最是不屑一顧,既然不屑一顧,這時候還跑到這裏來裝什麽無辜可憐?


    段子矜的眸光裏滿是怔愣,透過薄如蟬翼的偽裝,幾乎毫不費力就能看到裏麵的受傷。


    男人攤在桌麵上的大掌忽而收攥成了拳,一動不動地冷睨著她,目光卻有些深不可測。


    她毫無血色的唇翕動了一下,聲音又虛又軟,不知道是因為身體撐不住還是真的傷了心,“江臨,是不是因為是我?是不是因為今天站在這裏的人是我?”


    她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帶了點虛無縹緲的笑意,“因為被傅總優待的人是我,因為你不想我好過……所以你才這樣刁難他,這樣刁難我,是嗎?”


    如果真是這樣,段子矜想,那也好,至少說明他心裏還在意那段過往。


    可是男人卻平靜地迴答:“我若是像傅言一樣公私不分,集團不會有今天。你是我的員工,在其位謀其政,為公司效力是你的義務。犯了錯,就要受到處罰。”


    段子矜心裏的某根弦徹徹底底的斷裂了,發出了一聲非常難聽的聲響。


    他這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們之間隻剩下談公事的餘地,而私事,已經完全影響不到他的判斷了。


    或許,在他心裏,他們已經沒有私事可言。


    段子矜很想轉頭就走,可是當她感覺到手裏那個硌著她手心的東西的棱角時,隻能生生教自己站在原地。


    她沒有忘了今天是來做什麽的。


    “傅言,你先出去。”她說。


    辦公桌後麵的男人卻道:“該出去的是你。”


    段子矜沒理他,見傅言站著沒有動,她冷笑道:“你還想留在這挨打?傅言,說實話,你確實欠打,但你不欠他的打!該打你的人現在正被你丟在家裏孤零零一個人!你知道她這時候最需要人陪,還站在這裏聽江臨廢話?傅言我告訴你,如果米藍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這輩子就別想再看見她!”


    果不其然,聽完這番話,傅言俊漠的臉上神色倏爾變了變。


    他看向對麵深沉冷峻的男人,開腔道:“大哥,這件事,你想怎麽罰我都行,沒別的交代我先迴去了。”


    “傅三,你敢踏出去一步試試!”


    男人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疾步繞過書桌,沒追上傅言,卻被麵前纖細高挑的女人攔住了去路。


    她也不知道突然從哪裏竄出來,動作快得像是忽然撞進了他懷裏。可她的雙臂卻是張開的,乍一看,竟有種要抱住他的錯覺。


    這種錯覺讓男人高大的身軀瞬間僵住。


    再迴過神,辦公室裏已然沒有了傅言的影子。


    畢竟江臨是個深沉內斂、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不開口,段子矜很難單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盡管他們現在離得很近。


    近到隻要她微微上前一步,就可以抱住他。


    她確實想這樣做,但是這種念頭在她的腦海裏滾了兩圈,終於還是沒有付諸於行動。


    男人斂眉望著眼前的女人慢慢放下了伸在半空中的手,貼在褲線上,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低著頭也不知在看什麽。


    他的眸光沒有半分晃動,冷得像結了層霜,“讓開。”


    “江臨,現在傅言已經走了,你不可能把他逮迴來了。”麵前的女人輕緩的開腔,嗓音溫靜,可偏偏卻深藏著一股子執著的擰勁兒,“我剛才說的話都是認真的,有什麽事你衝我來,為難兄弟算什麽當大哥的?”


    男人聽了她的話,唇梢忽而勾起稀薄且冰冷的弧度,“段工,你是以員工的立場在教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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