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慈歎了口氣,“江臨,你真別把話說太滿。”


    男人抬頭,目光裏似有淺淺的疑惑。


    “不要小看一個女人陪你吃苦的決心。”穆念慈道,“幹我們這一行的,見過太多人,聽過太多故事。其實她這樣做……很有可能是為了你。”


    為了你才會欲言又止。為了你才會分分合合。為了你,才會說了逞強的話以後一個人蹲在院子裏掉眼淚。


    男人的眸色陡然深沉了些。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像沒有方向似的,在臥室裏走了兩步,轉來轉去。


    “行了,這件事等你把一切都想起來了,自己去查。”穆念慈走到他旁邊,拉著他的胳膊把他一把按進沙發,“現在,你老老實實坐在這,深唿吸……平心靜氣……”


    男人僵硬著身子看著她,像是一時間還不能從剛才的情緒波動裏走出來。


    穆念慈無奈,走到音響旁邊打開了舒緩的輕音樂。


    然後拎著懷表的鏈子,將懷表放了下來,湊到他眼前,一邊來迴擺動,一邊柔聲道:“江臨,你聽我說……你此時此刻,身在鬱城,在你家的臥室裏,這裏是最讓你感到安全和舒適的環境,你要全身心的放鬆……”


    半個小時後,穆念慈覺得她都困了,可是男人居然比她清醒,見她打了個哈欠,淡淡道:“我讓以晴給你收拾了一間客房,你先去休息吧。”


    “江臨,我真的沒見過你這樣的病人。”穆念慈揉了揉眼角困出來的眼淚,說道。


    她的催眠術雖然不是一頂一的好,但也絕對稱得上專業,可是這個男人的心防真的太難卸下,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保持著絕對的理智和清醒。


    催眠是極度需要信賴的。如果催眠者不能完全把自己交給麵前的催眠師,隻要稍有防備,就會失敗。


    很明顯,這個男人對她絕對不是“稍有”防備。也許因為他從小受到的教育決定了,他對誰的防備心都很重。


    催眠的事……在他去密歇根找她的時候,他們就試過一次了。


    後來又換到了歐洲、到景色宜人的地方去,也都無法讓他徹底放鬆下來。


    再後來,穆念慈問他:“我們迴鬱城試試吧?你在那裏生活了八年,也許會覺得親切。”


    男人想也沒想地拒絕了。


    她很疑惑,再三追問下,他卻道:“那座城市……我不想再迴去了。”


    他越是這樣說,穆念慈就越是確定,一定有個什麽誘因在這裏。


    她苦口婆心地勸了他好幾個小時,他巋然不動。


    最後她隻好使出了殺手鐧,“你不是說,會配合我的一切要求嗎?”


    男人沉默許久,“讓我考慮。”


    第二天一早他對她說:“我跟你迴去。”


    其實在穆念慈提出迴鬱城之前、乃至在他今天見到段子矜之前,江臨都在想,不如就徹徹底底地忘了她。


    兩個月來,他沒有刻意打探過她的消息,甚至不知道她就在他的公司裏。他以為他已經能做到靜如止水了。


    可兩個月來的日積月累,每一分每一秒的努力,就在今晚轟然傾塌。


    就是那個刹那,在與她視線相交的那個刹那,轟然傾塌。


    江臨在心裏對自己妥協——最後一次。再給自己、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是啊……段子矜,我承認,你又贏了。


    穆念慈亦是在那個刹那懂了他的心思。


    因為那時,那個女人一臉傲慢地站在台上說了句——穆小姐,江總見多識廣,他的言傳身教,你最好都記著,省得以後在我這種人身上吃虧。


    下一秒,男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驀地用了力,他的麵色很平靜,唯有穆念慈知道,她的肩胛骨險些碎裂。


    “你看吧,江臨。”在迴來的路上,她對他說,“誘因果然在鬱城。”


    男人無言,緘默。


    她將手裏佛洛依德的著作遞了過去,指著最後一頁封皮上的德語原文,“你不是懂德語嗎?看看這句話。”


    江臨低垂著眼眸,“niemals sind wir so verletzlich,als we


    wir lieben.”


    他慢慢讀出聲來。


    ——任何時候,我們都不會像陷入愛情時,那麽容易受傷。


    被唐季遲送迴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直對著公寓樓前花園的是段子矜的臥室,她坐在車裏稍一抬頭,恰巧看到那扇窗邊,靜立著一抹黑漆漆的身影。


    仿佛也是瞧見了樓下的賓利,那抹黑影立刻轉頭往外走去,不一會兒就出現在了車邊。


    男人臉上的表情帶著三分竭力隱忍的痕跡,遠不如段子矜平時接觸的那些心思深沉的男人們懂得掩藏,很輕易就能教她看出他的急切。


    “怎麽才迴來?”段子佩扶著她的兩條小臂,把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兩隻眼睛像是要在她身上打個洞,“去哪兒了?”


    他的問題讓段子矜遲疑了一下,想起方才的遭遇,心又是刺痛。


    段子佩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立刻將目光投向了車裏的男人。


    唐季遲見他看過來,眉頭微微一蹙,沉著眸子盯著段子矜的側影,卻沒有半點要開口的意思。


    眼見著氣氛尷尬,唐季遲彎腰從車裏走了出來,坦然避過段子佩的打量,走到段子矜麵前對她叮囑道:“聽說阿青明天要去劇組補鏡頭,檢查隻能我陪你去了。這次沒約得太早,你多睡會兒,十點鍾我來接你。”


    段子矜點了下頭,唐季遲沒再說話,坐迴車裏。


    車燈閃了閃,很快,黑色的賓利便在夜幕中漸行漸遠。


    “阿青。”段子矜低聲叫他。


    段子佩卻冷聲打斷她:“先上樓。”


    迴到家,他還是滿臉麵無表情,很不高興的樣子,一言不發地走去廚房裏把一直坐在火上溫著的牛nai盛到杯子裏,沒過多久又迴來,將ru白色的杯子重重擱在她眼前的茶幾上,“不想說就喝了,去睡覺。”


    段子矜端著手裏的熱牛nai,慢慢地抿著,心思卻飄得很遠。


    段子佩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你不是今天去做檢查嗎?為什麽明天還要去?出什麽問題了?”


    “沒有。”段子矜避重就輕地迴答,“今天下午米藍出事了,我就沒等檢查,先去看她。”


    段子佩冷哼一聲,“姐妹情深?”


    “阿青。”段子矜很無奈,提到這件事,連聲音都沙啞了好幾寸,“米藍的孩子沒了,她現在很傷心,除了我誰都不肯見,我怎麽能丟下她不管?”


    這消息倒確實讓段子佩怔住了,兩道俊長的眉毛緩緩收攏,幾乎擰成一個結,“怎麽迴事?”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說,我看她精神不好,也沒敢問。”段子矜連喝牛nai的心情都沒有了,剩下的半杯被她放在桌子上,隻覺得心裏像堵了一口悶氣,上不去也下不來。


    這短短一個下午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接二連三全是打擊,她隻要稍微放空思維,能感覺到的就全都是痛楚。


    段子佩向來直率,不懂得怎麽安慰人,他皺著眉看了她半天,才硬邦邦地說了句:“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傷心也無濟於事,萬一不小心再害了你肚子裏這個,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現在隻能希望那個傅言的良心沒被狗吃了,別在這時候落井下石。”


    “傅言,應該不會吧……我看他對米藍挺好的。”


    “你還替他說話?”段子佩嗤笑,“他們兄弟四個,哪個是好東西?傅言對米藍稱得上好嗎?在你看來什麽叫好?錦衣玉食地供著她吃穿就叫好?傅三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錢,就算不給米藍花,他也會找別的地方揮霍。你要知道,錢對他傅言來說是最可有可無的東西,用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來對別人好,算什麽真心實意?如果他真對米藍上心,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他的話說得太直白太生硬,像塊帶著棱角的石頭,硌進了段子矜的心坎裏。


    段子佩見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暗罵自己不會說話,趕忙補救道:“其實這樣也好,她米藍怎麽說也是在演藝圈裏混日子的,如今傅言有愧於她,她還怕以後的路不好走嗎?這也算是……”他想了想,道,“因禍得福,因禍得福嘛!”


    段子矜握著手裏的杯子,明明掌心貼著發燙的杯身,她卻還是覺得一股涼氣鑽到了心底。


    她不禁伸手輕撫著自己的肚子,“阿青,等你當了父母就明白了,這不是因禍得福,沒有哪個母親會選擇放棄自己孩子去求事業的。”


    “但你可以換個角度來想。”段子佩沉聲道,“傅言對米藍有感情嗎?這個孩子生下來以後怎麽辦?難道要讓她們母子一輩子寄人籬下?他傅三爺是什麽人,娛樂圈的半壁江山握在他手裏,他整天接觸的歌星影星比你逛個商場見的售貨員還多,男人是很容易移情別戀的,而女人是很容易被孩子牽絆的,到時候米藍離不開他,傅言卻帶個別的女人迴家,你覺得這種日子會比她以後風風光光大紅大紫要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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