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忘記了下山的路上乃至上車之前,這個女人都還在不停地氣他。


    段子矜走迴來就瞪了他手裏的煙蒂一眼,嫌棄道:“你又抽煙!”


    江臨懶懶地將太陽鏡掛在高挺的鼻梁上,長臂一展要將她擁入懷裏,卻被她一把推開,“煙味這麽重,別動手動腳。”


    這脾氣大的。


    江臨摸了摸下巴,低笑著問:“他生氣了,嗯?”


    段子矜好像突然被誰踩了尾巴,見江逢禮和江姍都不在,便隨意了些,“他生什麽氣?我還生氣呢!”


    阿青不光把她罵了一頓,還說什麽她要是不迴來,醫院裏爺爺那邊他看都不會去看,讓他自生自滅吧。


    這是什麽混話?


    江臨靠在車門上,西裝的下擺被隔壁跑道上起飛的飛機帶起的風吹得獵獵作響。


    女人的聲音也在變了形的氣流裏變得微弱不堪,她斷斷續續地抱怨了幾句,終於深吸了一口氣,恢複**臉,“走吧。”


    江逢禮和江姍想必已經進了機艙,讓他們等太久終歸不好。


    江臨低頭看著平整的水泥路麵,淡淡道:“想罵人在這裏罵完。”


    段子矜的腳步本來已經邁了出去,聞言又收迴來,側目斜睨他,“怎麽,你怕我進去給你丟人?”


    江臨波瀾不興地抬眼眄她,唇畔竟掛上一絲薄笑,“怕你進去濫觴無辜。”


    段子矜咬牙切齒,劈手砍向他前胸,“江臨!”


    男人不緊不慢地抬起左手,動作優雅,正攥住她急速下落的手腕。


    他瞧了她片刻,嗓音沉了些,帶著不知名的鄭重。


    “真的決定跟我走?”


    墨鏡的鏡片沒能擋住他極賦洞察力的視線,如細密的針紮在她臉上,仿佛要把她整個人都剖開才滿意。


    段子矜在給阿青打完電話後,生出的一絲猶豫,被他這樣一問,突然就散了,她頗覺好笑地反問,“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問到反悔才甘心?我人都站在這裏了,現在說不走,你不會把我綁上去嗎?”


    江臨沒被她開的玩笑逗笑,神情反而更加凝重,“不會。”


    段子矜一怔,隻聽他繼續道:“我說過,你不喜歡的事,我都不會再強迫你。”


    她心尖微微一暖,江臨卻放開了她的手腕,改為撫著她瓷白的臉頰。


    段子矜莞爾淺笑,“我是立誌要當江太太的人,你怎麽能不帶我迴家?”


    江臨怔了須臾,勾著她的下頷,俯首深深吻了上去。


    過了很久,略顯低啞性感的聲音低低響起:“想當江太太,不需要他們認同。”


    段子矜有點缺氧,抱住眼前的男人半天才緩過來,她埋頭在他的胸膛裏,悶悶地說:“哦,那我可以不喜歡他們嗎?”


    江臨沒言語,她便繼續道:“我覺得他們對你不好。”


    段子矜說完這句話,感覺到摟在自己腰身的那隻手臂收緊了許多,半晌才聽他道:“可以。那些人,我也不喜歡。他們的城府比你想象中深,這一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但你要記住,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什麽處境,安全是最重要的。麵子丟了可以再撿,千萬不要逞強。”


    段子矜還沒來得及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機艙中便走下一位白人機長,他手拿飛行員的製服帽,端在側腰上方,舉手投足間皆是一派常年受到訓練的嚴整與規矩,款款走到江臨和段子矜麵前,低頭欠身道:“先生,小姐,所有行李都搬運完畢,飛行員也準備就緒了,請盡快登機。”


    江臨順著他的話看過去,不遠處一架私人飛機正停在跑道上。


    在機長的指引下,段子矜跟在江臨身後登上飛機,江逢禮和江姍正坐在機艙中柔軟的沙發上,一個看著報紙,一個捧著咖啡杯望著窗外出神。見他們上來,也隻是簡簡單單地抬眸看了一眼就立刻收迴目光。


    江逢禮一直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仔細審視起來,他的五官和神態都和江臨有幾分相似,隻是多了些歐洲人特有的深邃和在歲月中沉澱下來的成熟。江姍更是話也沒說一句,喝完咖啡朝管家打扮的人招了招手,對方很快從身邊的架子裏為她尋出一冊裝訂精良的書。


    段子矜和江臨坐在江家父女對麵,起飛沒多久,身邊的男人便闔上了眼簾。


    她不由得皺了下眉。


    飛行時間至少九小時,她總不能坐在這裏幹瞪眼。


    就算江臨和那二人關係再生疏,也好歹是同出一脈的家人。他可以泰然自若地閉目小憩,她哪能當著外人的麵大大方方地睡覺?


    更何況這“外人”還是恪守禮節到了一種令人發指的地步的江家人。


    段子矜隻好睜著眼睛死撐……


    這一撐,就漸漸消散了意識,醒來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沙發上了。


    身下是一張大床,身上蓋著羽絨被,左手邊三扇緊閉的遮光板將所有的光亮阻隔在外麵。隨著一陣顛簸,她很快醒悟過來,她大概是被誰抱到了機艙的臥室裏,段子矜凝眸打量著臥室的裝潢,心中暗自驚歎這非一般的手筆。


    第一次聽說江臨家世非凡時的震驚,遠遠不及此刻親身體會來得深刻。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和他之間好像隔著很多東西,那是她努力幾輩子,都可能觸及不到的高度……而江臨,他生下來就在那樣的高度。


    “醒了?”客艙的門被人在她發怔時被人打開,與此同時,男人沉靜的嗓音傳來。


    段子矜抬眼看過去,言語見間帶著剛醒之際的沙啞,“我怎麽……”


    在這裏?


    江臨走進來,順手將客艙的門帶上,段子矜在客艙緩緩明亮的燈光裏看清了男人的臉,溫淡英俊,氣質冷貴得迷人。


    他好看的眉頭微微蹙了下,眄著她睡意未消的疲倦樣子,冷聲反問:“不然呢?”


    聽她這個口吻,好像他該讓她在客廳裏睡,把她嬌憨可人的睡顏展示給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看。


    男人高大的身軀中透出些許隱晦深沉的冷意,段子矜許是睡得有些迷糊,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並沒察覺到危險,反而略帶埋怨道:“是誰不早告訴我機艙裏有臥室能休息的?”


    害得她瞪著眼睛在大廳裏死撐半天。


    好意思說。


    她的語氣輕懶,輕懶中有幾絲要了命的性感和傲慢。


    隻是,看到她眼底淡淡拉長的青灰,江臨的眉宇蹙得緊了,他放下手裏的托盤,走到床邊坐下,“過來。”


    段子矜這才瞧見他端著的托盤,盤中擺著一塊造型精致的蛋糕,旁邊還放有貼著外語標簽的瓶瓶罐罐,黃褐色瓶裏裝的大約是碘酒,角落擺著消過毒的紗布和醫用棉簽,還有兩枚口服的膠囊。


    她聽了他的話,並沒有馬上湊過去,反而眨了眨眼睛,褐色的眸光裏閃過不多見的狡黠,“叫我過去幹什麽?”


    女人削瘦的臉頰上,骨骼的輪廓異常分明,每一根線條的起落都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冷豔動人的容貌。


    江臨看了她半晌,才迴答:“吃點東西。”


    她已經睡了四五個小時,下山前連早飯都沒吃,就算此時她沒有自然醒來,他也是打算叫醒她的。


    “吃什麽?蛋糕還是藥?”女人警惕地瞧著他。


    江臨道:“先吃蛋糕,再吃藥。”


    段子矜滿意地點了下頭,蹭到床邊,大大方方地接過他遞來的小碟子,三下五除二便將那塊蛋糕吃了個幹淨。


    當江臨轉身把空碟放迴托盤裏,再拿著藥重新轉過來時,女人不知何時已躺迴了床內側,背對著他,用羽絨被把整顆腦袋都蒙住了,隻有深棕色的發絲像漂亮的水藻般在枕頭上鋪開。


    江臨盯著她的背影,沉聲道:“起來吃藥。”


    段子矜悶悶的聲音隔著羽絨被響起,“我睡著了,別叫我!”


    隻吃蛋糕不吃藥,想得倒是美。男人瞧著她無賴的行徑,表情平淡如水,看不出什麽起伏,聲音亦然,“三秒鍾。”


    段子矜悶在被子裏,聽著他的“最後通牒”,心裏莫名有些慌。


    “三,二……”他開始倒數。


    這男人的冷靜從容,總帶著一股勢在必得、胸有成竹的架勢,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難住他一樣。


    “一”還沒出口,段子矜就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宛如琥珀的眼瞳裏寫滿了嫌棄與不滿,“起來了起來了,數什麽數!”


    簡直是家長訓斥小孩子的標準句式。


    “晚了。”男人低磁的嗓音從喉嚨深處蔓延開。


    段子矜還沒坐穩,整個人的身體便在什麽力道的控製下跌入一個沾染著薄荷香的懷抱,氣息清冷,可那尊堅實的胸膛卻燙得要命。


    她瞬間瞪大了眼睛,毫無還手之力地親眼看著他將那兩枚膠囊放入口中,喝下半杯水,緊接著那張顛倒眾生的俊臉就在她的視野裏迅速放大,不容轉圜地壓了下來。


    “江臨!”段子矜覺得她該阻止他,可是她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人抽幹了一樣。


    幾千英尺的高空中,機艙外零下六十多度,房間裏卻像是點燃了燎原大火,放眼望去,四周滿是騰燒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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