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閉著眼睛癱軟在他懷中,聽到他沉著嗓音問她:“這次又有什麽事情要求我?”


    她苦笑,卻又心疼。


    在他心裏,她一定要有什麽事情求他,才會主動靠近他嗎?


    原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把這個男人傷得這麽深了。


    段子矜輕聲道:“是,我想求你,把那天晚上在江邊本來打算告訴我事情告訴我。”


    江臨似是沒料到她提出的要求竟然是這個,幽暗闃黑的雙眸裏,騰起了幾絲風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我……想聽你親口說。”


    江臨勾了下嘴角,怎麽看都不是在笑,“那為什麽不來?”


    段子矜沉默了幾秒,說道:“我去了。”


    江臨清俊的眉眼間隨著她的話湧上一絲笑意,卻是深不可測的笑意,至少讓段子矜有些看不透。


    他重新拉過她的手,將消過毒的紗布輕輕裹在她的手上,係好後,淡淡開腔:“你不用這樣安慰我。”


    他以為她在安慰他?


    段子矜的雙眸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急急打斷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江臨又拉過她另一隻手,重複著相同的動作,不答反問道:“玉城他們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直到他為她包好了手上的傷,開始思考怎麽處理她膝蓋上的傷時,段子矜才迴過神來,按住了他的動作,“你覺得,我追到祁門來,是因為邵玉城、傅言和商伯暘讓我來找你,是嗎?”


    “不是嗎?”江臨說著,又拿起一根棉簽。


    “不是!”段子矜飛快地否認,手仍然按著他,不讓他動。


    江臨拗不過她,便順勢停了下來,抬起行動不太靈便的右手摸了摸她海藻般漂亮的頭發,唇梢噙著清淺卻沉寂的笑。


    “是什麽都不重要,你來了,我就很高興了。”


    “重要,很重要!”段子矜猛地從他懷裏起身,不顧腿上的疼痛,向後退了幾步,在他陡然變得深邃的目光中鄭重開口,“他們是和我說了很多,但是我追到這裏是因為我怕你出事,是因為我擔心你,是因為我想你!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就像上次,你在電梯裏吻我一樣嗎?”


    麵對她的表白異常,江臨的反應異常平靜。


    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了,幾天前,在他公司的電梯裏,他讓她離開,她卻倔強地留下吻了他。


    那時她也說,和任何人都沒關係。但事實證明,她隻是為了讓他放過那個姓米的女人。


    段子矜渾身的血液被他無波無瀾的一眼看得幾乎要凍住了,心也隨著慢慢冷了下來。


    他們之間曾經埋下的誤會太多,讓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解釋。


    “子衿,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你不用……”


    “江臨!”段子矜忍無可忍,“佛門清淨地,你別逼我在這睡了你!”


    怎麽跟他就說不通呢?


    她的聲音非常大,中氣十足,房門口來送水壺的小和尚直接懵了,抬著手,一瞬間不知道是該敲門還是不該敲門。


    江臨背對著門,又被段子矜這句話震住,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門上有一道小小的影子。他一貫情緒不外露的俊容上,表情有些奇怪,仔細看上去,應該說是扭曲。


    可段子矜是正對著門的,她漲紅了臉,指著江臨身後的門對他道:“看什麽看,開門去!”


    江臨這才察覺到背後有人,他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門外小和尚的臉比屋裏那個女人還紅。


    他輕輕抬了下眉梢,不禁失笑。


    怎麽,被調戲的難道不是他?為什麽調戲他的人和旁觀者卻害羞成這樣了?


    “辛苦你了,小師父。”


    比起他們的尷尬窘迫,江臨看起來倒是一臉老僧入定的沉穩模樣。


    他接過小和尚手裏的水壺,放在旁邊的地上,抬頭卻見他還茫然失措地舉著手,保持著一手拎著壺一手要敲門的姿勢,好像被人定住了。


    江臨抿了下唇,淡然道:“小師父,非禮勿視,接下來的事情……恐怕不適合你看。”


    小和尚猛地抬頭,對上男人那雙明明疏淡得沒什麽情緒卻讓人莫名心驚的黑眸,磕磕巴巴地迴答:“那、那我去做功課……”


    臨走時,他突然又硬著頭皮轉過身,在江臨要關門前,扒著門邊,鼓起勇氣說了句:“施主,佛、佛門清淨地,您不能……”


    話沒說完,屋裏的女人抄起枕頭就往門口的男人身上砸,江臨不緊不慢地閃開,枕頭正砸在兩扇門間的縫隙上,“砰”地一聲,門就被砸上了。


    小和尚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裏麵又傳出男人聽上去真誠實則冷漠的道歉聲:“不好意思,小師父,她不是故意的。”


    “阿、阿彌陀佛。沒事,沒事……”


    小和尚扶著青石板的路麵站了起來,一溜煙兒的跑了。


    聽到門外漸遠的腳步聲,江臨瞥了眼地板上狼狽不堪的枕頭,低低笑道:“真下得去手?”


    他剛才要是沒閃開,這枕頭估計能把他的腿砸青了。


    “砸死你都不多餘!”段子矜的臉燒得通紅,怒道,“誰讓你在小孩子麵前瞎說的?他才多大!”


    還是個出家之人!


    江臨麵色沉著淡靜,一步步朝她走來,手臂擦著她的臉頰抵在了她身後的牆上。


    牆麵之上,龍飛鳳舞地書著一個大大的“禪”字,他卻好似視而不見,用右手的手背抬起了她尖細的下巴,“如果他什麽都不懂,我說的那些也不足以讓他懂,反之亦然。”


    如果他什麽都懂,他就算一句話不說,那小子也明白得透徹。


    想著,江臨又勾了勾唇,嗓音低靄裏透著絲絲愉悅,“再者,我的話應該比你的話……委婉一些。”


    他指的是段子矜那句,佛門清淨地,你別逼我在這睡了你!


    不提還好,一提段子矜又羞得無地自容,臉紅得快能滴出血,“我那是跟你說的,誰想讓他聽了?”


    她話裏遠近親疏區分得明朗,很大程度地取悅了眼前的男人。


    江臨放開了她,歎息道:“好好的說這些幹什麽?”


    段子矜深吸了口氣,覺得上一秒還快要窒息,下一秒氣管就被四麵八方湧來的空氣撐得快炸了。


    不管怎麽說,怎麽鬧,怎麽吵,風度翩翩的永遠是他江臨,難堪收場的每次都是她段子矜。


    她安靜了好半天,坐迴榻上,“不喜歡聽你之前那些話……說我為了其他人怎麽怎麽樣,好像沒有別人我就不能找你一樣。”


    男人五官的輪廓溫淡而平和,瞳光卻由淺逐漸變深了,他壓著聲音道:“不是不能,是不會。”


    過了片刻他又淡淡補充了一句,“不過,你不用太在意這些,以後……我會對你好。”


    不管是為了什麽,都無所謂。


    他已經和貝兒分手了,她亦沒有鬧下去的必要了。


    他們會在一起很久,他有的是時間挽迴她的心意。


    “江臨,你別這麽自以為是好嗎?”段子矜實在被他這個隻要認定了什麽、十頭牛都拉不迴來的性格惹煩了,江臨見她一副頭疼的樣子,剛要說什麽,卻被段子矜一眼瞪了迴去,“你先閉嘴,聽我說!”


    江臨眉心動了動,顯然不太適應有人這樣命令他。


    可是他卻還是依言抿上了嘴唇,不說話了。


    段子矜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說道:“那天晚上,我去過江邊,時間在下雨之前,地點在碼頭廣場旁的柳樹下麵,那天晚上碼頭值班的工作人員是個不到40歲的中年男人,你的車停在值班室外麵50米的地方。”


    這下換作江臨怔住,他原以為她說去過江邊,隻是哄他開心的,沒想到她將那晚的情況說得詳細又準確,他竟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她畢竟是江臨一手調教出來的得意門生,隻要頭腦清醒冷靜,她完全懂得如何最有說服力地佐證一個命題。


    段子矜的手被江臨握在手裏,他沒言語,她卻感覺到了他在聽到江邊、下雨幾個字時,身體繃得很緊,甚至能看出收攏在襯衫衣袖中的手臂上有凸起的肌肉和筋脈。


    那晚的事……讓他如此在意嗎?


    段子矜頓了頓,聲音不由自主地有些哽咽:“對不起,我當時應該出去見你、聽你把話說清楚的。”


    江臨一雙黑玉般的眼眸裏,神色陡然有些幽深複雜,她在自責那晚給他帶來的傷害有多大,他亦記得所有事是他做錯在先。


    他俯下頭,吻了吻她,“現在我可以說話了嗎?”


    原來他還記得她的話。


    段子矜眼眶驀地就紅了,“可以。”


    “來了卻不見我,是因為看見貝兒了嗎?”


    段子矜點頭,紅紅的眼眶被眼淚潤濕了,口氣很不好地問他:“你幹嘛要幫她擋那一下?”


    江臨便懂了,原來她什麽都看到了,才會默默離開。


    他注視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女人,她褐色的眼睛被水霧蒙著,委屈又難過的表情讓他的心緊了緊。


    “對不起。”這件事,江臨無可辯解,隻能道,“別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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