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心裏竄出了火,怒視他,“你不覺得你自己這樣很幼稚嗎?”


    幼稚。


    他細細無聲地咀嚼著她給他的評價,神色仍是淡靜疏離的,好像一汪深沉的大海,根本不會因為她的話投下的石子而激起什麽風浪。


    “上車,我送你迴家。”


    “我說了我要去……”


    “如果你不想明天去太平間見他……”


    江臨慢條斯理地打斷她,掌心還覆在她的臉上,拇指重重地擦過她的嘴唇。


    那是,被唐季遲“吻”過的地方。


    “就乖乖上車。”


    段子矜聽了他的話,一口氣猛地卡在了胸腔,借著酒意,她隻覺得那口氣慢慢凝成了怒火,怎麽也壓抑不下去。


    “我要去醫院看他。”段子矜說話時,褐眸像結了冰,紋絲未動。


    漂亮眉骨之上,兩道被刻意描重色彩的眉毛向中間緊攏,一副遠山如黛,近水含煙的眉眼,偏偏卻顯出一絲不近人情的冷淡來。


    她直視著江臨的眼睛,話語裏的堅決,與他不容置疑的態度旗鼓相當,“你把人打傷了,還不許我去醫院看看?”


    江臨的嘴角緩緩牽起一絲弧度,淺薄的近乎看不見,“就算我把他打死,也輪不到你去看他。除非……你希望他死得再早一點。”


    段子矜嗤笑,“你就隻會威脅我了,是嗎?”


    “你非要這麽說,也沒錯。不過,我今晚的心情不算太好,到現在也一樣。”江臨抵著她的額頭,鼻尖幾乎碰上她的,他明明在笑,黑瞳裏卻冷得蕭瑟寂寥,“你可以想個什麽辦法讓我高興一些,興許我的火氣就沒這麽大了。”


    是的,他在生氣。


    從在舞台上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生氣了。


    這份蠢蠢欲動的憤怒,最初還能被他與生俱來的內斂的脾性掩埋起來。


    直到她選出那杯路易十三,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那是她最好的選擇。


    包括剛才在唐季遲的車裏,若他不出現,她是不是就真打算不抗拒地任那個男人品嚐她的甘甜美好?


    他們的臉離得很近,他能聞見交織糾纏的熱息中,那醉人的酒香。


    江臨想,路易十三大概是他這輩子聞過的,最差勁的酒了。


    煩得他想幹脆連酒莊都付之一炬,讓這種酒徹底消失在世界上。


    段子矜被他的身體壓得無處可躲,緊緊靠在身後的車上,若想拒絕他的靠近,唯一的辦法便是彎下身子,坐進他的車裏。


    審視清楚局勢的她,便這麽做了。


    看到女人乖乖坐進車裏,江臨遊走在暴怒邊緣的情緒總算迴攏了一些。


    他俯下身,為她係好安全帶,關上車門,坐迴駕駛座上。


    這輛車已經橫在馬路上很久了,卻始終沒人敢上前讓他離開。


    踩下油門,車子如深海中的魚,滑入了夜色之中……


    車裏的暖意讓副駕駛上坐著的女人更加困倦,段子矜的眼睛幾次強撐著打開,與腦海裏的昏沉做著無謂的抗爭。


    最終卻抵擋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車子在夜晚空無一人的高速路上行駛,她平穩微弱的唿吸,把酒香帶進了車廂。


    江臨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她穿著短褲、長靴和皮外套在台上煙視媚行的模樣。


    一伸胳膊一抬腿,下巴高高地揚起來,性感得讓人想頂禮膜拜。


    每一個動作對男人來說,都致命的誘惑。


    這個女人……什麽時候學會跳舞的?


    車在她家門口停下,他叫了她幾聲,她卻沒有絲毫轉醒之意。


    也不知是做了個噩夢還是喝了酒睡得不舒服,那雙黛色的眉毛越皺越緊。


    江臨的五指攥緊了方向盤,右手掌心因為這個動作,一瞬間疼得厲害,他下意識又鬆開了手。


    斂眉低目,看著自己的手掌,手背有幾分擦傷,手心卻完好無恙,光憑肉眼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裏麵的骨頭也不知是錯位還是折了。


    剛才為唐季遲擋那一下,確實讓他有些吃不消。


    車裏的溫度很高,他伸手解開了襯衫上的幾顆扣子,指尖還停留在紐扣上沒有移開,整個人忽然一震。


    眼前又出現了模糊的色塊,視野裏的一切景物在刹那間都被斑駁的光亮吞噬,耳邊也出現了嗡嗡的雜音。


    江臨閉上眼,用左手狠狠敲了敲腦袋,再睜開時,便恢複如初了。


    此時,已是四月底了。


    夏天又要到了,是時候該迴一趟歐洲了。


    沉黑如玉的眸中漸漸升起一絲光芒穿不透的霧瘴,翻湧著,攪動著。


    他的左手握上方向盤,放空了受傷的右手,麵無表情地踩下油門,將車重新開上路。


    段子矜再睜眼時,朦朧中,正巧看到江臨拉起手刹的動作。


    她坐起身子,眯著眼睛看向窗外,昏暗漆黑的光線裏,隱約可見別墅宏大卻不失精巧的輪廓。


    腦海裏猛地躥過一道電流——


    這是他家?


    “醒了?”江臨淡淡道,“正好,下車。”


    段子矜皺眉,沒有動作,“你不是說送我迴家嗎?”


    “送了。”他勾了勾唇角,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融進空氣裏,“叫了你幾次,你沒醒,我以為你是故意等我把車開到這裏。”


    段子矜聽了他前半句還有些尷尬,聽到後半句時就隻剩下慍怒了。


    她盯著他的目光快要燒起火來,活像隻炸了毛的貓。


    江臨好整以暇地迴望著她,心裏又莫名舒暢了一些。


    段子矜冷冷收迴視線,拉開車門,頭也不迴地走出他家院子,準備打車迴家。


    她實在懶得和這個男人多廢一句話。


    沒走兩步,手腕卻被人用力擒住。


    很明顯的,男人也懶得和她廢話,一言不發地將她帶進別墅裏。


    “江臨!”段子矜忍無可忍了,“放手!”


    江臨聽了她的話,腳步果然停住,真的放開了手。


    段子矜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步反應,整個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雙腳離地,被他抱了起來。


    守夜的以晴聽到動靜,揉著眼睛從休息室走了出來,見到先生和他懷裏抱著的女人,先是一愣,後迴過神來,紅著臉低下頭去:“先生,您迴來了。您,您吃晚飯了嗎?廚房還有……”


    “不用了。”江臨冷聲道,“你去休息吧。”


    以晴剛要答應,卻又眼尖地發現先生沒穿外套,一貫幹淨整潔的襯衣此時也褶皺淩亂得不像話。


    仔細瞧著,嘴角似乎還有點淤青。


    不會是被段小姐打了吧?


    以晴震驚地望著在他懷裏掙紮的女人,結結巴巴道:“先生,您,您需不需要醫藥箱?”


    段子矜聞言亦是怔住,在客廳明亮的光線下,她抬眸便看見他倨傲的下巴上,有微不可見的傷痕。


    褐瞳裏劃過一抹深深的憂慮。


    江臨這般身手不凡都傷成了這樣,那唐季遲豈不是性命堪憂了?


    男人低頭,將她眸光中的複雜收入眼底,喉結滾動了下,突然啞著嗓子說:“不用擔心,我沒事。”


    段子矜窩在他懷裏,聽他這麽說,沒有絲毫反應。


    雙眸微闔,菱唇輕抿,不想開口亦不想解釋。


    以晴張了張嘴,江臨已然截斷她要說的話:“下去吧,這裏沒你什麽事。”


    她訥訥地點頭,“……是,先生。”


    江臨一路抱著她迴了臥室,段子矜睨著紗簾後方反著光的玻璃,竟想起了當初以晴告訴她的話——


    這裏都換成了防彈窗。


    如今她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江臨放下懷裏的女人,蹙眉盯著她身上那不倫不類的裝扮,低聲道:“去洗個澡,把妝卸了,換身衣服。”


    “我不要。”段子矜今晚第二次對他說了這句話。


    因為她仿佛意識到,洗澡卸妝換完衣服之後,他不會就這樣簡簡單單地放過她。


    這一身打扮,在他侵犯感極強的氣場中,竟成了最後的防線。


    “聽話。”他耐著性子勸。


    “我說了,我不要。”


    “段子矜。”江臨驀地沉了聲音。


    “我為什麽要換衣服?”她好笑地揚眉,“如果你嫌我髒,大可不必強留我在你家過夜!”


    江臨的胸膛起伏的幅度大了些,眉眼沉冷得要命,“你想怎麽樣?我應該大半夜把你像個鬼一樣放出去在外麵晃悠嗎?”


    “我已經說過,我要去醫院看他,你不讓我去,好,那我就不去!”段子矜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酒勁讓她的理智完全塌陷了,“你說送我迴家,結果把我帶到這裏來,你是打算告訴我,這裏是我家嗎?”


    江臨心裏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瞬間又如沸騰的岩漿,從崩裂的火山口湧出,“你以後就住在這裏,這就是你家,哪也不準去!”


    “我家?”段子矜眼角眉梢掛上嘲弄的笑,小巧的菱唇漠漠吐著字,“我家可容不下兩個女主人。”


    江臨猛地一窒,旋即,眉目生寒。他的眉峰如填不平的溝壑,沒一道褶皺裏都夾雜著深深的嘲諷,“所以你今天非唐季遲那杯路易十三不選,為的就是趕緊離開我,去找個心裏隻有你的男人?”


    路易十三?


    段子矜眉尖輕輕一顰。他怎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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