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吸了口氣,結果疼得差點堵死在胸口。


    江臨其人,若是他不想說的事,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有本事劈手奪下,反過來捅進別人的咽喉。


    她同樣冷淡地注視他,“但你別忘了,你毀的是我的名聲,我有權利知道你這麽做的原因。”


    杯中蒸起的水霧遮住他眼簾下黑玉般的瞳孔,一瞬間恍若暖玉生煙。


    有種溫柔的錯覺。


    “先吃飯吧。”他還是說。


    段子矜咬牙:“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江臨頓了頓,嘴角有涼涼的弧度,卻不是在笑:“一輩子倒是沒想過。但是除了這件事,其他的我都可以依你。”


    其他的都可以?段子矜的瞳色深了深,突然想問他,如果我要你和姚貝兒分手呢?你依我嗎?


    話到了嘴邊,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去。


    這件事她提了太多遍,提到她自己都煩了累了。


    哪怕他此時真的說“好,我和她分手”,她也不會信了。


    何必自取其辱呢。做人,總要給自己留條退路……


    半晌,她麵無表情道:“那你依我兩件事吧。”


    江臨端起茶杯,一語不發地等著她的下文。


    她想了想,問他:“看守所裏被加刑的人,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江臨的表情變得淡漠了許多,不溫不火地說:“他出言不遜,這是懲罰。”


    “出言不遜?”段子矜無所謂地笑了,“他又沒傷著我,你這樣做有失公道。”


    “他侮辱你。”江臨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語氣無波無瀾,虞宋的心裏卻莫名顫了顫,總覺得心疼那隻青花白釉的杯子……


    段子矜迎上他鷹隼般犀利的目光,裏麵那些鋒利傷人的寒芒,被她一笑化之於無形,“他給我的兩句辱罵,會有全社會的嘲諷來得刺耳嗎?江臨,你既然忍心親手給我戴上盜竊犯的帽子,就不必假裝小心翼翼地維護我的名聲。”


    假裝?江臨眉宇一沉,明知她是故意激怒他,他卻真的控製不住地動了脾氣。嗓音冷得像結了層霜,“你非保他不可?”


    她莞爾淺笑,“或者你和他一起去坐牢?”


    簡單的玩笑話,甚至連笑語都真真切切落在他耳畔,帶了點這個女人身上少見的嫵媚,可卻讓江臨感到一支冷箭紮進了心窩。


    他不自覺地皺起了遠山般淡漠的眉峰,眸光緊凝地落在她的笑靨之上,薄唇吐出啞透了話音,“是不是哪怕今天我要捏死一隻螞蟻,隻要你段子矜看上了,也要得罪我去保它?”


    段子矜麵沉如水,心情也不比他好到哪裏去,“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不是你江教授該奉行不悖的原則。”


    “我沒想得罪你,但是江臨。”她說著,眼神陡然變得認真,“別人隨便說我一句你都要十倍百倍的報複迴去,可輪到你這裏,你怎麽傷害我,我都必須要無條件原諒你,不可笑嗎?”


    可笑,非常可笑。


    但誰也笑不出來。


    江臨的腦海裏浮現出她在醫院裏流著淚的模樣……


    額間冒出隱隱的青筋,被他生生壓下去,“說你的第二件事。”


    段子矜知他這便是答應了的意思,微微歎了口氣。


    第二件事,恐怕比第一件事還“得罪”他。


    “我最近不想看見你,我要搬迴我家住。”


    話音一落,整個包間裏陷入了片刻令人窒息的死寂。


    虞宋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要麽直接學著段小姐,把窗戶砸了跳出去……


    隔著兩米遠,他都能感受到先生身上驟然凝結的冷空氣。


    那沉重的壓迫令人無力招架,唿吸都成了極其奢侈的事。


    這一點,正對著江臨的段子矜感觸最深,因為她還能看見男人的臉和他的表情。


    眉眼未動,氣息冷漠到骨子裏,闃黑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著她,沒有喜怒,沒有波瀾,深沉得可怕。


    “不想看見我?”他把她的話重複了一遍。


    段子矜點頭,“嗯。”


    江臨握著座椅的扶手,梨花木上漸漸出現了一絲裂紋。


    他卻說,“好。”


    段子矜不意他這麽痛快就答應。


    怔了怔,心裏居然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你就住在我家。”江臨一字一字道,“在你不想看到我的時候,我不會出現在你麵前,還有……給我個期限。”


    段子矜凝眉反問:“期限?”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嗎?”


    江臨嗤笑。


    段子矜被這個笑容晃得半天說不出話。


    耐心在她的沉默中逐漸耗光,他眉頭鎖緊,大掌攥住她的手腕,冷道:“說話!不想看到我多少天,給我個期限!”


    段子矜第一次聽說這種事還有按照期限算的。


    見她還是不說話,江臨的表情深沉得愈發令人難以揣度。


    他淡淡的開腔,因為聲線太過低沉醇厚,聽上去竟有些溫柔,“我的耐心有限,隻要你還在我碰得到的地方,我不能保證永遠不見你。”


    段子矜吃痛地想要從他手中抽迴手,腕關節卻被他的手掌攥得更緊。


    表麵上雲淡風輕的,其實誰都較著勁。


    “告訴我,你有多久不想見到我,嗯?”


    段子矜避開他這個問題,盡量心平氣和地跟他商量,“那我不住在你家裏了,可以嗎?”


    其實她有生氣的資格,也該對他大發雷霆。


    可是心裏的難過,並不是逞一逞口舌之快就能紆解的。


    她不想罵他,甚至不想多跟他說一句話。隻想走得遠遠的,隻想走到沒有他的地方去……


    在他身邊這兩個星期,她就沒有一天真正開心過。


    太壓抑了。


    “段子矜,你知道我不可能放你走。”江臨的眸色寂暗,透不進光,“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她鼻頭一酸,突然就掉了眼淚。


    在她想抬手去擦之前,溫暖的指肚已經抹去了她眼角的淚痕。


    男人的眉頭皺得很深,“哭什麽?”


    段子矜一直搖頭,她隻是想不明白他們之間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


    她以為,她是個很堅強執著的人,隻要是為了江臨,刀山火海也可以從容踏去。


    可是她錯了。


    愛是什麽?


    愛是鎧甲,也是軟肋。


    “你就……這麽討厭我?”江臨唇梢緩緩揚起一絲弧度,可卻不像是笑容,反倒類似於,自嘲。


    段子矜別開頭,眼淚也及時收住,“我暫時不想見你。”


    她吸了口氣,淡淡道,“我想迴家,你讓我迴去吧。”


    “迴去?”江臨冷睨著她,“迴去自己一個人躲著哭?”


    她的心髒猛地收縮,眼底卻是不溫不火的冷靜,“我迴去做什麽,跟你沒關係。”


    江臨一雙黑眸聞言眯起,定定地瞧著她。


    不肯正麵迴答,就是默認了。


    他將她的輪椅拉得更近了些,注視著她明明泛紅,卻神情冷淡的雙眼。


    似歎非歎的一聲,出人意料的溫存,“我在校慶典禮上把你帶走,花幾百個億讓你留下,又上下疏通關係接你出來,不是因為我喜歡看你流眼淚,知道嗎?”


    段子矜的胸口震了震,一團怒意想壓都壓不住,她冷笑,“你在校慶典禮上把我帶走,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個不要臉的小三。花幾百個億讓我留下,是你借用周皓的事威脅我。至於上下疏通關係……江臨,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被誰送進看守所的?”


    她目光裏那寒凜之意,讓江臨的心驀地一沉。


    “你怎麽能把話說得這麽好聽?就你江教授一往情深?我才是那個負了天下人的白眼狼?”


    她說著,手已經摸到了他的茶杯,“我不介意社會輿論為了姚貝兒把我寫得有多難堪,不介意導演為了姚貝兒叫我大冷天在江水裏泡著,但我介意你為了姚貝兒把我送進看守所裏!江臨,我的心和你和她都是一樣的、都是肉長的,也沒你想象中的那麽大!”


    話音才落,沒涼透的茶水便傾數潑在了男人的臉上。


    兩米外的虞宋親眼見到這一幕,隻覺得快要窒息了。


    隨著清脆刺耳的瓷片碎裂的聲音,段子矜幾乎是尖叫著說:“我一次次委曲求全是因為你一次次給我希望,你別再逼我了!我受夠了!不要再拿姚貝兒三個字來侮辱我,你不配,她也不配!”


    巨大的動靜引來了酒店服務生和大堂經理,剛一推開門,便有什麽東西淩空朝著二人的麵門砸了過來。


    還好經理眼疾手快地拉上門擋了一下,那東西撞到門上,又“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什麽都還沒看清,便聽到沉冷得仿佛結了秋霜的嗓音:“都給我滾出去!”


    虞宋的心肝顫得厲害,頭皮一陣發麻,“先生……”


    “滾!”


    虞宋目瞪口呆。


    他伺候了先生六年,從來!從來沒有見先生發過這麽大的脾氣……


    瞥著虞宋幾乎是奪門而出的背影,段子矜斜了斜嘴角,收迴目光,笑得輕慢,“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來這麽大的勇氣。


    忽然就有種想跟他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衝動。


    眼前的男人眸色冷冽,眉目帶煞,竟有種無比鋒利而嗜血的氣場從他周身滌蕩開來。那氣勢磅礴,摧枯拉朽,隻恨不得要壓得她肝膽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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