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不偏不倚地壓在她心口。


    語意相當明確,指的就是姚貝兒在醫院打她那一巴掌。


    他怎麽知道的?


    段子矜不免詫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卻見江臨唇梢的笑意一點點消弭於無形。


    那清雋的眉眼,俊逸的臉,在不笑的時候,竟也如此冷肅懾人。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件事,段子矜心中方才積蓄起來的暖意,頃刻間結了冰。


    姚貝兒,真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哪兒都有她。


    段子矜靠在升高的床頭睨著他,擠出絲笑,“算了吧,如果我以牙還牙傷了她,估計還得再挨你一巴掌。”


    那可是姚貝兒,他心尖上的寵兒。


    江臨眸光一沉,“她打你是她的不對,你不還手,就顯得太好欺負了。”


    “可是江教授。”段子矜笑得諷刺,“你別忘了她才是你的正牌女友,她有權過問你的私生活。更何況我們也不是清白無染的,我有什麽資格在她麵前耀武揚威?”


    江臨望著她慵懶得像隻貓的樣子,心尖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黑眸輕輕眯著,狹長逼人的形狀。唇邊笑意卻是溫脈,“你生氣了?”


    “我不生氣。”段子矜好脾氣地笑,那笑容要多虛偽有多虛偽,“我和你現在隻是你女朋友打了我一巴掌,我連生氣的權利都沒有的關係。”


    她沒有忘記姚貝兒抽完她之後說了什麽——江臨都跟我說了,是你恬不知恥主動要和他發生關係的。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他最討厭主動的女人了。


    這樣想著忽然覺得惡心。


    江臨是怎麽做到一邊溫柔憐愛地哄著姚貝兒,一邊在無人時對她動手動腳的?


    他對姚貝兒真的隻是愛屋及烏的情感嗎?


    越想越害怕。


    手掌中疼痛感不斷深入,疼得麻木。


    六年能改變多少人,多少事。江臨,你變心了嗎?


    江臨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在她麵前投下一片陰影,“段子矜,我在給你生氣的權利。你聽不懂嗎?”


    “權利是你一句話就能給的?”段子矜輕輕地笑,根本不看他。


    “你還想怎樣?”


    “和她分手。”她毫不畏懼地迎上他陡然色變的臉,認真地問,“你做得到嗎?”


    男人半晌不語,鷹隼般的視線緊逼著她蒼白消瘦的臉,段子矜卻在他的無聲中聽懂了答案。


    “你想讓我當你的情人?”她挽起涼涼的笑,“被我吸引,又不想對我負責?還是害怕被人說三道四?”


    病態的眉宇間自有一股不容挫滅的堅定,段子矜漫聲道:“我是喜歡你,我是想親你抱你睡你,但若這一切必須要以你的情人的身份來做……我啊,也不稀罕。”


    江臨眼中的色澤一點點沉冷下去,“段子矜,激將法不要用在我身上。”


    為什麽好好的氣氛被她三言兩語攪成了這樣!


    他們之間一定要這樣相處嗎?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段子矜瞥他一眼,明眸間隱有笑芒。


    激將法?


    他總要用這種惡意來揣測她,難道在他心裏,她隨口說句話都是有目的的?


    段子矜攏了攏被子,歎息道:“江臨,她打我那一巴掌,我不生氣,是因為我問心有愧、我確實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但我也不能每次都縱容自己做錯事,然後用挨打來償還愧疚,你說是不是?”


    她越是平靜,他就越是惱火。


    江臨的眼眸冷冷攫著她,壓著脾氣,一字一頓道:“那你到底想要什麽?”


    段子矜被他冷厲的逼視看得心髒一痛,連胸口都跟著不舒服,卻不得不直視著他,把話說出來:“我要一心一意的感情。”


    江臨微微一震,手握成拳。


    她繼續道:“在你能給我確定的承諾之前,不要再碰我。不管是親還是抱還是其他的什麽。否則,江臨,我會看不起你。”


    她以為江臨聽了這話,會惱羞成怒。


    沒想到,他隻是靜靜看了她半晌,眸光深邃,像是在想什麽事情出神。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才鬆開手,說了句:“好。”


    段子矜不知道江臨在那一個世紀的沉默中究竟想了什麽,但她仍能記得,他離開病房時的表情。


    眼角眉梢一點溫度也無,淡漠疏離,是他平時藏鋒不露、冷靜自持的模樣。


    他說到做到,不僅不碰她,幹脆連麵都不見了。


    段子矜出院時,是周亦程和虞宋代辦的手續。


    江臨,真的再也沒來過。


    出院那天天氣晴好,阿青親自來接她,姐弟二人說說笑笑地坐進了出租車裏。


    臨走前看了一眼住院部三個大字,段子矜卻驀然覺得心裏空了一塊。


    不遠處的角落,安靜地停著一輛勞斯萊斯。


    直到出租車逐漸化為一個點消失,後座上才傳來淡而低沉的嗓音。


    “開車吧,亦程。”


    駕駛座上的人透過後視鏡看了看後麵衣著考究、氣質清貴的男人,歎了口氣,卻道:“先生,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說。”


    周亦程斟酌著開口:“段小姐為您付出的雖然多,但您對她也算仁至義盡了。”


    “感激和感情是兩碼事,我跟在您身邊六年,親眼看著您和貝兒小姐一路走到現在,實在不好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傷了感情。段小姐身邊還有像dn先生這樣優秀的男人,可是貝兒小姐隻有您。”


    他說完,見江臨一臉平靜,沒有不悅的表情,才又道:“她等了您四年,不是每個女人都甘願把整個青chun耗在一個男人身上的。”


    江臨的唇角幾不可見地微微動了一下。


    亦程說的對,貝兒在不問婚嫁的情況下等了他四年。


    那段子矜,你呢?


    黑眸漠漠掃過窗外住院部三個大字,她剛剛注視過的地方。


    換做是你,你又能等我多少年?


    那晚,江臨做了個夢,夢見他年輕時候的事。


    大概16、17歲,有一次,馮·布勞恩家的小公子調皮,從自己家酒莊裏偷了一隻陳年的波爾多紅帶到他家,兩個人一起喝了個通宵,醉的不省人事。


    那支酒的味道醇香迷人,他愛極了,不知不覺就上了癮。


    第二天江臨醒來,被父親叫到書房。沒有打罵責備,隻是簡單提點了一句,他從此就戒掉了長這麽大唯一愛過的酒。


    父親說,不要讓任何東西影響你的思考和決定。要知道,什麽東西一旦能影響你,那麽到最後,它就能毀滅你。


    江家始終把他當成嫡長子、繼承人來培養,而江臨也不負眾望,變成了一個擁有著可怕的自我控製力的、冷靜的人。


    因為他一直記得四個字——


    不要迷戀。


    淩晨四點,江臨從睡夢中醒來。


    窗外一片蕭索的晨光,沉沉寂寂,如他晦暗的眸。


    他盯著天花板看了半晌,忽然翻身坐起,走進浴室,衝洗後又去了書房工作,直到早餐時才下樓。


    周亦程候在餐桌旁,見他下來,忙迎了上去,將一份包裝精致的信封交到他手裏,“先生,有a大校長寄來的邀請函。”


    江臨接過,眉心幾不可見的微微一動。


    段子矜迴到公司後,謠言的熱潮總算淡去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江臨刻意迴避,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過他。


    對江臨來說,她到底還是可有可無的。


    段子矜覺得有些疲倦,又有些自嘲。最可笑的是她為了江臨可以拋棄至親,連命都不要,而人家對她僅僅是感激之情,報了恩就完事……


    多可悲的不平等關係。


    如果是從前的段悠,這時候大概已經衝到江臨麵前,各種刷存在感了。


    但從前,也沒有姚貝兒這麽一堵礙事的牆。


    段子矜也不明白自己現在究竟怕什麽,猶豫什麽。既然決定追他,就該放下臉麵才對。


    真是人越大,顧慮就越多,做事開始畏手畏腳,瞻前顧後。


    所幸的是公司最近事情很多,光是忙裏忙外就讓她騰不出空閑的時間胡思亂想。


    chun季一過,夏季就來了,又到了大學生們實習、找工作、準備畢業的時候。


    她忙完手頭的活計沒兩天,就被袁秘書找上,說是總裁要見她。


    想到唐季遲,段子矜就覺得心口一縮,順便問了句:“總裁找我什麽事?”


    袁秘書笑眯眯的,看著不怎麽真誠卻讓人挑不出毛病,“段工啊,這你就得問唐總了。我要是能代為傳達,還讓你上去幹什麽?”


    公司裏的同事大多都不喜歡這個袁妍,仗著在總裁身邊工作,恨不得鼻孔朝天活著。


    段子矜沒再說話,隨她一起上樓了。到了樓上才發現,原來唐季遲不光找了她,還叫了銷售部的方雨晴。


    隔著老遠段子矜就看到有個女人站在總裁辦公室的門牌前麵描眉畫眼。


    兩個人顯然都沒想到對方會來,視線相逢的時候,具是愣了愣。


    段子矜率先反應過來,淡淡睨了她一眼,伸手敲門,半掩著的玻璃門裏傳來低沉清冷的嗓音,“進。”


    她心裏一哆嗦。手指攥了攥又鬆開,推門走了進去。


    方雨晴不甘示弱地立刻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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