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越說越激動,到最後變成了聲嘶力竭,“江臨,我爺爺死了!我爺爺死了啊!我怎麽這麽不孝啊……”


    江臨的身軀重重一震,一股麻痹之意從心尖頂上腦殼,心髒破了一個洞似的,冷風不斷往裏灌。


    原來這才是真相……


    原來是這樣!


    “你……”


    “為什麽死的不是我,為什麽不是我!”她失聲大哭,悲慟而絕望。


    “段子矜,夠了,別說了!”江臨驀地將她揉進懷裏,好像隻有這樣才能填補心間那巨大的空洞,“別說了!忘了它!是我錯了,是我……”


    他騰出一隻手去拭她的眼淚,那眼淚怎麽也擦不完。


    他便俯下身去,用唇啄她的眼睛。


    江臨隻覺得心痛得快碎了。


    從眼角吻到唇梢,他沒有給她半分喘息的機會,連吻都是冷怒而淩厲的。他逼迫她迴應,摟在她腰上的手力氣大得讓她窒息。


    像是在迫切地證明什麽,逃避什麽,又像是極端倉惶的安慰。


    段子矜刹住眼淚後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力推開他。


    江臨伸出手去,在她平靜得可怕的注視下,又縮了迴來,翻來覆去隻一句話,“對不起,對不起。”


    “江臨,說這些不是讓你可憐我。”


    “我知道。”他不顧她的抵抗,又一次霸到地將她擁入懷中,低啞的嗓音裏含著一點不敢造次的小心翼翼,“你該早點告訴我。”


    “我想告訴你。”段子矜索性也不掙紮了,抬頭漠漠地望著被火光照亮的洞頂,“你剛一出現在山上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


    江臨心中又是一痛。


    他記得,她說她心裏難受,可他卻做了什麽?


    江臨,你的自以為是,真該死。


    段子矜以為抬著頭能把眼淚逼迴去,但淚水還是不停地湧出她的眼眶,砸在他的手背上。


    江臨想,他寧願看她歇斯底裏的樣子,也不願意她哭得這麽壓抑。


    “你不該來。”他將她按在懷中,用下巴抵著她潮濕的發頂,“你來這裏幹什麽?你該留在醫院裏。”


    段子矜看上去冷靜又安詳,褐瞳裏的神色卻空寂得讓人害怕。


    “我答應過你兩件事,你還記得嗎?”沒等他迴答,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把我們上過床的事告訴別人,還有,保證實驗設備的質量,有問題時隨叫隨到。”


    她漫漫輕笑,帶了點嘲諷,“我知道你不信,但我都做到了。”


    而且守住承諾,她付出代價,太大了。


    江臨急遽地打斷她,手掌捧起她的臉,眉眼灼灼,“我信,我信!”


    哦,他信了。段子矜睨著他俊顏充滿張力的輪廓,又笑了。


    她是不是該慶幸自己終於熬出頭了?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讓江臨心底生出幾絲驚懼。臂彎勒著她的力氣加重,像是要把她虛偽的笑容壓碎。


    江臨咬牙道:“段子矜,別這樣看著我。”


    他向來把什麽事都安排得有條不紊,人生頭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手足無措。


    心頭濃烈的情緒得不到排解,他隻能把她箍得更緊一些,貼著他的胸膛,或是融進他身體才好。這樣的姿勢,兩個人都不舒服,但是江臨始終沒有鬆手。


    直到段子矜的額頭忽然開始冒汗,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


    江臨驚了驚,放開她一些,手掌不自覺地捏緊她的肩膀,低喝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告訴我!”


    “胃……”她艱難吐字。


    胃疼得厲害。


    江臨又是驚怒又是心疼,寒聲道:“段子矜,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是啊,這不是廢話嗎?她有六個多小時奔波在g市與鬱城間的高速路上,又失去了至親,還有什麽心情和時間吃飯?


    江臨不敢再緊緊禁錮著她,怕壓著她的胃。沉黑的眸子眄向洞外,濃眉蹙起。


    原本想在這裏等到雨停,看樣子,他必須想辦法立刻帶她迴實驗樓去。


    江臨脫下自己的外套,擰幹水罩在她頭頂,“披好,外麵雨大。”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段子矜扯住了他,費力道:“你先走,快到零點了……”


    江臨怒道:“閉嘴,段子矜!”


    他很想告訴她,總院已經決定今天不啟動g市的觀測點了。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那會讓她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段子矜窩在江臨懷裏,用手輕輕按揉胃部,總算稍微緩解了一些。


    外麵風雨如晦,涿在江臨的臉上,砸出小小的水花,雨水淌過他的頭發、臉頰,整個人像在水裏泡過的,淩亂極了,但他卻把她護得很好,手工西裝半蓋在她的頭上,阻隔了漫天風雨。


    段子矜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掌,“背著我吧,抱著不舒服。”


    “忍忍。”他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頭頂。


    段子矜卻執意搖頭,“不想忍。”


    江臨皺了眉,心裏生出些許躁意,卻還是依言將她放下,重新背了起來。


    段子矜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藕臂不去環住他的脖子,卻將他的西裝披在身後,抬手撐開。


    雨水落在西裝上,是她為他撐起了傘。


    江臨挺直的背微微一震,心瓣又漫上一絲疼。


    背著怎麽會比抱著舒服。


    她無非就是想為他遮風擋雨。


    他越發看不懂段子矜了,也許從來就沒懂過。她明明擁有可與貝兒一較高下的傲慢與倔強,可偏偏每次卻都卑微到了塵埃裏。


    江臨有些相信她愛他了。除了愛,還有什麽能讓一個原本驕傲的人卑微至此?


    他靜默了幾秒,沉聲道:“累了就下來。”


    段子矜“嗯”了一聲,又說:“你跟我說說話吧。”她怕自己睡過去。


    江臨淡淡地嗓音從雨霧裏傳來,“好。”


    高大的男人背著纖瘦的女人,一步一頓地走在暴雨裏,卻無端透著安詳。


    歲月靜好的安詳。


    “段子矜,你是什麽時候……認識我的?”其實他更想問,她是什麽時候愛上他的。


    段子矜怔了怔,輕聲迴答:“就在你忘了的那兩年裏。”


    “怎麽認識的?”


    段子矜望著夜色茫茫,眼神有些飄忽,“和在小飯店裏遇到的那些人一樣,我曾經……也是你的學生。”


    江臨眸似黑玉,目如點漆,所有情緒都藏在深處,臉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隻是這樣?”他問。


    “不,不隻是這樣。”段子矜唇角扯出一絲苦笑,“和他們不同的是,我追求過你。”


    江臨毫不意外,以段子矜的性格,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都不足為奇。


    “你是認真的?”


    “我從不拿你的事情開玩笑。”段子矜道。


    江臨眉梢一抬,沒作聲。


    疲累襲來,段子矜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又問:“你猜猜,你答應了沒?”


    江臨專注地走著山路,好像根本沒聽到她有此一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段子矜等得倦了,靠在他肩頭,意識昏沉。


    很久之後,耳畔仿佛傳來模糊的聲音,“也許我一開始是拒絕的。”


    段子矜努力睜了睜眼,眼皮卻沉得打不開,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你說……什麽……”


    男人卻將她放下,重新橫抱了起來,“睡吧。”


    段子矜沒睡多久就被驚醒。感受到身體極速下落了一段,幾番顛簸,最終穩穩落在溫暖的懷裏。


    抱著他的男人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


    段子矜掀開罩住她視線的西裝,發現江臨正單膝跪在一塊大石頭上,膝蓋抵住了鋒利的石塊,似是不慎跌倒。


    身後的洪流不停從他腳下淌過,江臨眉眼淡然,是深深的隱忍,“吵醒你了?”


    段子矜搖搖頭,急匆匆打斷:“沒事,你怎麽了?是不是磕著哪裏了?”


    江臨單手摟著她,另一隻手摸了一下膝蓋,西褲被石塊穿破,那裏一片溫熱粘稠。整個膝蓋疼得快沒有知覺了。


    他麵不改色道:“夜路難走,不小心滑了一跤。”


    段子矜掙紮著要起身,“我扶你走。”


    她拚盡全力的動作被江臨一隻手輕易按住,“別亂動,你不是喜歡背著嗎?上來。”


    段子矜拗不過他,反複確認了幾次他沒事,才又重新趴在了他的背上。


    這個姿勢對他來說確實省力一些。


    江臨卻用了很久才站起來,雙腿立住時,偉岸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走路的速度比開始慢了許多,而且越來越慢。如果不是一直下山,很輕易就能發覺他左腿和右腿邁出的步子,一深一淺。


    段子矜本想問些什麽,猶豫了很久,卻將所有話都咽了迴去。


    因為她遠遠看到了在雨中靜默佇立的實驗樓。


    還是低沉清貴的嗓音,含著濃濃的倦怠,眼裏有段子矜仔細辨認也沒能看懂的神情。


    “到了。”江臨說著,加快了腳步,將她背進觀測室,迅速放下。


    段子矜剛要開口,那抹高大的身影卻如山巒傾塌一般,重重地倒了下去。


    她大驚失色,“江臨!”


    邊喊著他的名字邊打開了燈,段子矜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


    江臨的西褲早已經破得不能看了,砂石嵌進了他血肉模糊的小腿和膝蓋裏,甚至嵌入了骨頭裏,定是他跌倒時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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