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這座庭院臨近坊市,每天早上跟李客練劍時,李白都能聽得院外街邊傳來揚琴彈撥聲。


    他來到這個世界,這個城市快三年了,每每聽到這獨具西域風情的琴聲,都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隔世之感。


    李白現在所在的這個城鎮,名叫碎葉城。


    這碎葉城,乃是絲綢之路兩條幹線的交匯之處,同時也是唐朝西域四大軍事重鎮之一,現歸大唐北庭都護府管轄,是中國曆代王朝在西部地區設防最遠的一座邊陲城市。


    李客一家,因為祖上惹了禍事,被貶謫至此,到李白這一代差不多已經有四代了。


    不過比起其他被流放貶謫的家族來說,他們這一家日子其實過得還不錯,靠著李家幾代人的經營,現在的李家已然是碎葉城數一數二的富戶。


    按照穿越前的標準,李白算得上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富二代。


    但可惜的是,這是屬於李客的資產,氪金係統根本不認。


    “唉……”


    想到這裏,提著木劍的李白,長長地歎了口氣。


    “小小年紀,歎什麽氣。”


    李客見狀,用木劍在李白頭上敲了一記。


    “爹,你再打我腦袋,我就去告訴娘~親了。”


    李白捂著腦袋,撇嘴著嘴,看向李客道。


    他早已融入了自己現在這個角色,同樣也摸清了誰是站在李家食物鏈頂端的那個人。


    “嗬嗬……”


    李客看著他冷冷一笑:


    “你在書院逃學,被先生打板子的事情,我想你~娘~親也很想知道。”


    同樣,對於如何對付自己這個兩歲之後突然就變得有些早熟的兒子,李客也已經駕輕就熟了。


    李白聞言,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行了行了,以後不打你頭了,先將我昨日教你的那一路劍法使一遍來。”


    李客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些。


    他原本對李白是寄予厚望的,特別是兩歲之前,看到他那聰明靈慧的模樣,隻覺得日後就算不是人中龍鳳,至少也會是個棟梁之才。


    卻不想,三歲之後自己這個兒子像是變了個人一般,書也不好好讀了,反倒是對商賈之事非常感興趣,小小年紀就一身銅臭味,整日隻想著如何撈錢。


    他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屁用沒有。


    時至今日,李客也已經認命了。——


    不認命還能怎麽辦?終歸是自己的親骨肉,總不能趁他娘~親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把塞進麻袋,扔到去波斯商隊的駱駝上,送去波斯國吧?


    但無論如何,遺憾還是有的。


    唯一讓他有些許安慰的是,自己這個兒子在習武練劍這件事情上,耐心還不錯。


    “不讀書就不讀書吧,能有副好身板,健健康康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也不錯。”


    他望著正將自己教授的劍術舞得有模有樣的李白,心裏歎了口氣道。


    從半年前起,李白每天清晨便會跟著李客起床鍛煉。


    這倒不是因為他醉心武學,完全是他穿越前,每天固定去健身房養成的習慣。


    所以對於清晨起床鍛煉這種事情,他並不覺得反感。


    至於習武這件事情,他一開始是很感興趣的,但每次看到李客在他麵前演示劍招套路,他的腦海裏總是會閃現出公園老大~爺練劍的場景。


    很有畫麵感。


    但可能是上輩子武俠小說看多了,這跟他以前想象中的劍術高手,有些出入。


    久而久之,他那麽點興趣,就被消磨殆盡了。


    現在他跟李客習劍,完全是奔著強身健體去的。


    至於他大俠夢,則完全寄托在了氪金修仙係統上。


    一想到氪金修仙係統,他便會不自覺地想起那瓶老幹媽,心中不由得隱隱作痛。


    “咳咳咳……”


    於是一個不留神,險些練岔了氣。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看到李白這笨手笨腳的模樣,李客的心也很痛!


    “我練急了點,還可以再練一遍。”


    李客臉上那副嫌棄的模樣,激起了李白的好勝心。


    李白這不服輸的個性,倒是讓李客很滿意,不過他還是板著個臉搖頭道:


    “別逞強,做人要知進退……”


    可他話說到一半,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了廊道中的一個人影,當即臉色一變,隨後麵帶微笑地拍了拍李白肩膀,然後語氣溫和,滿是慈愛地道:“可以了,兒子,你做的很好,今天就到這裏吧。”


    說到這裏時,他衝李白使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你~媽來了,配合一下。”


    李白聞言嘴角勾起,然後同樣低聲道:


    “一百文。”


    “你做夢。”


    李客當即變臉。


    “咳咳咳……”


    李客話剛說完,李白馬上咳嗽了起來。


    “十二郎,你這是怎麽了?”


    立刻,迴廊之中,一名女子聲音有些急切地傳來。


    “成交!”


    李客沒有任何猶豫地脫口而出。


    李白聞言,立刻止住了咳嗽。


    隨後就見他直起了身子,一臉認真地看著李客道:


    “爹,你看看孩兒這招青龍探珠,得不得法。”


    說著他拿起木劍有模有樣地比劃了一下。


    “嗯,好孩子,不錯不錯,練的不錯。”


    李客捋了捋自己的胡須,認真地看了看,然後豎起大拇指讚道。


    “就是這手臂,你須得再抬高一分,這樣……”


    他接著又去調整了一下李白的姿勢。


    “謝謝爹爹指正。”


    李白立刻道謝。


    兩人此時,儼然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


    “我還以為你~爺倆又吵起來了。”


    這時迴廊下那女子已經走到了兩人近前。


    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李白的母親蘇曼茹。


    蘇曼茹眉眼很有胡人女子風情,李白第一次見到她時有些驚到了,因為她長得很像現代的一位少數名族女明星。


    而她現在這樣子,也完全不像是兩個孩子的媽。


    “怎麽會呢?”


    李客馬上板起臉來道。


    “是啊,爹爹今天教的可認真,可好了。”


    李白跟著道,對於自己的老客戶,他是不會吝嗇這點售後服務的。


    “是我多想了,多想了,快,迴屋吃飯吧,早飯已經做好了。”


    蘇曼茹笑容明媚地道。


    “李……白!吃……飯了!”


    一個女~童稚~嫩的聲音,奶聲奶氣地在庭院中響起。


    三人迴頭,隻見一個中年婦人,抱著一個瓷娃娃般的女娃娃站在那迴廊之中。


    “小圓圓,來來來,讓爹抱抱。”


    “哎呀,你一身的臭汗,別熏到圓圓了,快去洗洗。”


    李客第一個快步走了過去,但很快就被蘇曼茹拉住了。


    “臭!臭!爹臭!”


    女娃娃聞言也是捏起了鼻子眯起了眼睛。


    頓時庭院內的李白幾人,齊聲哄笑了起來。


    這女娃乃是李白的小妹李月圓,雖然一歲半才學會說話走路,但這並不妨礙她成為李家食物鏈頂端的那個女人。


    李客與李白之間關係的緩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李月圓的出生,在那之後李客的脾氣明顯溫和了很多。


    ……


    李家膳廳。


    雖然久居西域,但李家依舊嚴格保持大唐的習慣,無論是屋子的陳設,還是飲食習慣。


    父子幾人進屋時,熱氣騰騰的飯菜早已擺滿飯桌。


    日光透光窗戶撒在餐桌上,將飯菜上冒出的騰騰熱氣,照得散發出道道金色光暈。


    這一頓早飯是李白娘~親蘇曼茹吩咐廚下親自操辦的,雖然是簡單的白米粥、麵片湯跟麵餅,但每一樣都花了十足的心思。


    給月圓的那碗白乳粥裏,是加了牛奶一起熬煮的,噴香撲鼻,又帶著一絲甘甜,小孩子極是喜歡。


    李白不喜歡吃鹹粥,蘇曼茹便往裏麵放了一些果幹,熬得細嫩如石髓的乳粥,放入一些果幹,最後再撒上一層香噴噴的胡麻(芝麻),令他這個“異鄉人”每每胃口大開。


    蘇曼茹跟李客吃的則是麵片湯,在這裏他們又把它稱作“餺飥”,就是麵條扯成拇指大小的一小片,再用急火煮熟,放入調料即可。麵片湯光白可愛,軟滑非常,非常好吃。不過李白因為還是不太吃得慣麵食,所以隻是偶爾吃幾頓,天天吃就不行了。


    除了粥跟麵湯,桌上還擺著幾樣蒸餅跟烤餅。


    對於上一輩子出來工作過後,就沒正經吃過早飯的李白來說,這一桌他已經十分滿足了。


    上輩子別說早飯了,工作之後他一年都沒辦法跟家裏人正經吃幾頓飯,每天都是公寓、地鐵、公司三~點一線的生活,標準的996作息,雖說後來爬到高管位置後,情況改善了一些,工資收入也高了不少,但人總是處於一種疲憊跟迷惘的狀態。這種狀態之下,玩遊戲就是唯一的解壓方式了,他沒太多時間來肝,所以隻能選擇氪金。


    雖然現在這個世界,娛樂生活匱乏了一些,但這幾年待下來,每日吃著蘇曼茹做的飯菜,聽著李客的嘮叨,總覺得比以前的生活要充實得多,這也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麽不適應的最大原因。


    “喂,臭小子,發什麽呆呢,我剛剛說的你聽清了嗎?”


    就在李白腦中思緒萬千之時,李客的聲音忽然把他打斷了。


    “什,什麽?”


    李白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嘴角還沾著半顆粥粒。


    “你……”


    “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十二郎沒聽清,你就再說一遍嘛。”


    李客剛要發火,蘇曼茹立刻把他打斷了。


    “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一旁的月圓也跟著起哄。


    站在李家食物鏈頂端的兩個女人,全部站在了李白這一邊,李客也隻有強壓下心頭的火氣,然後再把自己剛剛的話說了一遍道:


    “今天是封大先生考教你們課業的日子,三天前就跟你說過了,難不成你又給忘了?”


    “啊?還有這事?”


    李白聞言手中的勺子“啪”地一聲掉入了桌上粥碗之中。


    他愣住了。一早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此刻的他,仿佛迴到了學生時代,變成了那個在老師即將檢查作業的時候,卻一個字都沒動的自己。


    “完了,他真忘了。”


    李客一拍腦門,滿臉的惆悵。


    “這次封大先生考教課業,家長們可都是會到場的,完了完了……我李客一世英名……”


    他生無可戀地往椅背上一靠。


    不得不說,父子兩人這生無可戀的表情,還有靠在椅背上這動作,當真有幾分神似。


    不愧是親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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