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什麽勞什麽子份子?某可告訴你,咱們家主說了,都趕緊利索迴家去。”


    老漢訕笑道:“崔爺,老漢聽官府說,這份子買了能增值,你看村裏這幾家,湊了幾十吊錢,辛辛苦苦跑了數十裏,這說迴就迴,不白白耽誤了一天生計嗎?”


    “老索兒,囉嗦個甚?咱們家主吩咐了,隻要爾等聽勸迴去,每人可去家主府上領十個大錢當作路費。如果不聽,即日起名下的田就不用種了。”


    王老漢一聽,轉身與同來的幾個嘀咕了幾句,然後便迴道:“崔爺,既然是家主的吩咐,老漢等怎敢忤逆,得咧,咱這就家去唄。”


    十個大錢,那就是一家五口人兩天的口糧。


    於是,這麽數十人就被一人勸迴去了,甚至還是帶著滿意的笑容迴去的。


    而這種情況時不時地出現在各個城門外的官驛。


    至於說長安城裏,那是連勸說的人都不用派了。


    三天前開始,各世家就對城裏各坊打好了招唿,任何人不得私自去購買直道股份,違者逐出家族。


    這個時代,離開了家族的庇護,等於喪失了zhi治前途。


    出生的孩子要讀書吧?需要族學。


    要科舉吧,需要家族的薦貼。


    要入仕吧?更需要家族中有名望的族老舉薦。


    就算你與人有個糾紛吧,找的絕不是官府,而是交由族老裁定。


    所以嘛,出現在三個募集場所的百姓究竟是什麽人,其實並不難猜。


    難的是,抓不住把柄。


    李世民也正為抓不住把柄惱怒著。


    得到韓仲良、馬周的稟報,李世民隨即召來各城門的守門將軍。


    “都說說吧,城外發生了什麽?”李世民臉色平靜,可眼神迸發的怒火足以令幾個守門將領膽寒。


    “啟稟陛下,末將午時覺察到進出城門百姓的數量,與平日有異,曾派人去官驛探查過。隻是麾下隊率迴報,隻是各世家派人在勸返家中雇農。”


    其餘門將也都附和道:“末將處也是如此。”


    李世民冷哼道:“東南西三個方向,九座城門,都如此,爾等竟不知製止,可知瀆職之罪否?”


    “稟陛下,末將以為,各世家所派之人並無攜帶武器,與被勸阻的百姓也未發生衝突,且百姓皆自願返迴。如此,末將以為各世家並無犯法之事,故未派兵製止。”


    “你……。”李世民指著門將,雖然心中盛怒,卻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門將所言,從法理上來說,確實合乎規製。


    世家勸阻自己的雇農返家,並非什麽稀奇的事,每逢天災人禍,總有雇農離家逃難,特別是隋末唐初之時,更是司空見慣。


    如果僅僅憑此,出動軍隊去製止,那朝廷反而是越矩了。


    可李世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這幾個門將的忠誠雖然不容置疑,否則也不會被委任如此重要的職責。


    但他們選擇如出一轍的處理方法,這表明他們其實心裏是明白這是怎麽一迴事的,隻是在忠君和忠家之間,他們選擇了忠家。


    想到此,李世民沒有發怒,他明白,君權的威懾力隻有在三尺之外,千裏之內。


    世家顯然已經開始發動,要與自己一爭高下。


    麵對著這幾個將軍,他的怒意隻能隱忍。


    所謂法不責眾,就是這個道理。


    李世民揮手令幾個門將退下,背負著雙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朕登基已經十年,平日裏覺得朕已經牢牢地把控住了這片江山,可今日發現,朕還是有心無力啊。”


    “臣等萬死。”房玄齡、韓仲良、馬周一起拜伏倒地。


    李世民掃了一眼,皺眉道:“輔機為何不在?”


    房玄齡答道:“昨日,輔機派人前來知會臣,說是不小心得了風寒,起不了身,特告假數日。”


    李世民聞言嗬嗬一聲冷笑,道:“早不病,晚不病,輔機病得真是時候啊。”


    房玄齡趕緊道:“陛下臣已去探視過,司空確實抱病在床。”


    房玄齡連使眼色,讓李世民醒悟過來,這話當著韓仲良、馬周的麵說,確實不合適。


    畢竟長孫無忌是他的肱骨寵臣,代表著關隴世家,而關隴世家正是他自己一手扶持起來,對抗山東豪族的。


    如果今日的話傳出去,勢必讓朝中文武猜測,皇帝是不是與關隴世家起了間隙,在這個五大姓發難的時刻,內亂隻能讓對手嘲笑。


    李世民嘿嘿幹笑道:“朕無別意,隻是擔心輔機的身體,來人。”


    袁仁國應聲小跑出來。


    “派內侍帶兩位禦醫前往司空府,為司空診治。”


    “奴婢遵旨。”


    “袁仁國,令禦醫要好生診治,若有差池,朕定不饒。”李世民狠狠地說道。


    袁仁國哪會不明白李世民的意思,連忙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讓禦醫好好替司空診治。”


    說完,便出了大殿。


    房玄齡心中一歎,皇帝與長孫無忌的間隙已經越來越大,這對朝廷、對大唐都不是一件好事。


    輔機啊輔機,這是何必呢?到了這個位置,你還貪圖什麽呢?


    “玄齡,依你看,此事如此應對?”


    房玄齡思忖了一會道:“以臣看,此事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各世家所為並無違反法製,並且申購股份用的也是真金白銀,不如將錯就錯,不知道陛下心意如何?”


    李世民陰著臉,轉向韓仲良道:“韓愛卿以為如何?”


    韓仲良躬身道:“臣以為中書令所言極是,乃老成謀國之言,此事既然已經發生,不宜鬧大,陛下若有懲治之心,還望留待日後再尋時機。”


    李世民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房玄齡心中歎息,他太了解李世民了,這口氣李世民忍不下去,股份倒反而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的顏麵,如果讓世家壓下這一頭,那李世民就不是李世民了。


    可如果任由李世民泄憤,那天下真要亂了。


    房玄齡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好?世家雖然囂張,可行為卻並沒有違法,如果皇帝用血腥手段,那反而是有理變沒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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