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等清醒的大臣們,都明白韓仲良已經輸了,這樣被李沐牽著鼻子走,焉有不輸之理?


    可沒有人向韓仲良說破,因為大臣們已經依稀體會到了李世民的態度。


    其實他們心中明白,韓仲良本就不用順著李沐去猜什麽銅錢,可正因為李世民默認的態度,加上韓仲良當局者迷,才著了李沐的道。


    韓仲良心裏那叫一個怒啊,可所有人都看見自己確實選了左手,等於自己打了自己的臉,一時無話反駁,便喝問李沐道:“你如果沒有睡著,那你低著頭幹什麽?”


    李沐對李世民道:“皇上,微臣是低頭了,不但低頭,還閉上了眼睛。”


    韓仲良聞聽心中一喜,再喝問道:“你自己也承認了,既然低頭閉眼,還敢抵賴不是睡著?”


    李沐轉頭,看著韓仲良笑了,問道:“韓尚書難道沒讀過書?”


    韓仲良傲然道:“老夫雖然不敢妄言學富五車,但讀書破萬卷也是有的。”


    李沐抽抽嘴角道:“那韓尚書是讀到**裏去了。”


    “你……。”韓仲良被氣得差點暈倒。


    李世民也訓斥道:“李沐,你再口出惡言,朕立馬令金殿武士抓你下獄。”


    李沐趕緊轉身請罪道:“皇上,微臣的話雖然不中聽,但理是這個理。韓尚書說他雖然不敢妄言學富五車,但讀書破萬卷也是有的。可他偏偏不知道低頭沉思、閉目養神,卻誣陷微臣睡著了,豈不可笑?”


    韓仲良眼見不對,連忙喝問李沐:“低頭沉思、閉目養神?你都打起鼾了。”


    李沐聞聽汗顏,可他知道這時萬萬不能承認,就算所有人知道自己睡著了,也不能認,必須堅決抵賴到底,反正誰也不能證明自己睡著了。


    隻要自己不承認,你奈我何?


    於是反駁道:“那是我昨夜有些著涼了,鼻塞。”


    “那你現在說話怎麽不塞?”韓仲良追問道。


    李沐毫不示弱:“剛剛與韓尚書你來我往的一鬧,出了點汗,通了。”


    “你……。”韓仲良無言以對,他長這麽大,真沒遇見過如此不要臉的主,他隻能抹一把老淚,求助於李世民,道:“皇上,李沐牙尖嘴利,臣懇請皇上做主。”


    李世民心中好笑,屁大的事,竟鬧到如此地步。


    他不想處置李沐,因為李沐於他有大用,可也想保全韓仲良的臉麵,便對李沐問道:“李沐,你說你不是睡著,而是低頭沉思?”


    “是。”


    “那告訴朕,你在沉思些什麽?”


    李沐一時語塞,迴答不出來。


    韓仲良一邊叫道:“皇上請看,李沐無法自圓其說了。”


    李沐厭惡地看了這老不死的一眼,對李世民道:“迴皇上,微臣在思考伏順降唐,對大唐的利弊。”


    李世民有點佩服李沐的應變能力了。


    “哦?講來聽聽。”


    李沐略一沉吟,組織了一下思路,說道:“微臣以為可以接受伏順降唐,暫時保留其國祚,封伏順為可汗,但須接受大唐派唐軍協防。”


    “講理由。”李世民心中一樂,沒想到這混小子還有點見識。


    李沐道:“吐穀渾國小勢微,於大唐來說不過芥癬之患,取其國覆手可得。但吐穀渾西北的吐蕃卻是大唐的心腹之患,而吐穀渾在大唐與吐蕃之間起著緩衝之地的作用。故若要滅高麗,必先滅吐蕃,如此方可不受腹背之敵;若要滅吐蕃,則在大唐做好開戰準備之前,吐穀渾不可先滅。”


    李世民聞聽,擊掌叫好,混然忘記自己在責問李沐一事。


    對李世民來說,滅高麗、吐蕃是朝思暮想的大事,而今天殿中這種小杯葛對李世民來說可忽略不計。


    可朝中總有人不肯順了李世民的意,總以前隋亡國的教訓勸諫李世民。


    從李家得天下開始,不管是李淵還是李世民,心中都有一個滅高麗的夢想,因為隋朝四征高麗都以失敗告終,連亡國都在所不惜。


    李家要是能圓了這個夢,就能以此向天下證明,李家得天下是順天承意。


    而李世民更是想以此修補自己弑兄殺弟逼父的惡名。


    李世民自然知道朝中幾個利益集團各自的打算,可奈何自己得位不正,一直扮演著善於納諫的明主形象,不敢乾綱獨斷,所以一直被各利益集團壓製著,感覺連唿吸都不順暢。


    如今,被一個小小縣男一言吐露心聲,竟讓李世民有撥開雲霧,唿吸暢通的快感。


    李世民叫完好之後,環顧眾臣道:“聽聽,聽聽,一個十歲孩子都能說出這番老成謀國之言,汝等汗顏乎?”


    這一杆子打得眾臣有點暈,全跪下道:“臣惶恐、臣有罪。”


    李沐的話說出,長孫無忌大喜,李沐迎合了自己的方案,在長孫無忌看來,這是李沐向自己靠攏,拋出了橄欖枝。


    可那邊的尉遲恭不樂意了,他是朝中大部分武將的代言人,接受了伏順降唐,那就表示戰事平息了,可戰事平息了,將士們上哪去弄戰功?上哪去要封賞?


    富貴馬上取,武將沒有戰爭,哪來的富貴?


    所以,尉遲恭上前一步道:“皇上,臣聞聽李沐之言,覺得李沐懂些用兵之道,故臣有幾句話想問李沐。”


    “準。”


    尉遲恭迴身,盯著李沐問道:“李沐,你方才說若要滅高麗,必先滅吐蕃;若要滅吐蕃,則不可先滅吐穀渾?”


    看著這麵如黑炭的大唐名將,李沐心中有些發怵。


    隻是看見尉遲恭紫袍上幾處明顯的油漬,李沐心想,這人該有無多邋遢啊。


    居然還沒也殿前太監去指責他失儀之罪,難道禮部諸員眼睛都瞎了不成?


    李沐知道此人居功自傲,僅因為有人在酒宴上的席位在他之前,他就將勸解的李道宗暴力毆打,差點打瞎了李道宗的眼睛。


    李道宗是何人?他可是李世民的堂弟,且與李家得天下有大功,當時已官至刑部尚書。


    這樣的人尉遲恭都敢一言不和就動手,你叫李沐怎麽不心底發怵?


    李沐恭敬地迴答道:“迴大將軍,正是。”


    尉遲恭見李沐恭順,點點頭問道:“那照你看,何時能滅吐蕃?”


    李沐答道:“大將軍這話不該問沐。”


    “那問誰?”


    “這該問皇上,也可問大將軍自己。”


    尉遲恭的臉色陰沉下來,他說道:“李沐,你這是在嘲弄本將軍乎?”


    李沐正色道:“沐隻是個小小縣男,軍國大事豈敢僭越。何時滅吐蕃,自然該由皇上與大將軍、各部重臣做主。”


    尉遲恭追問道:“既然如此,你怎敢大言不慚地說若要滅高麗,必先滅吐蕃;若要滅吐蕃,則吐穀渾不可先滅?”


    李沐道:“非沐要妄言國事,隻是皇上詢問沐在思考何事?沐不敢欺君,才向皇上解釋心中在想什麽。”


    尉遲恭嘲弄道:“原來不過是信口雌黃之輩。”


    李沐聞聽,心中有些生氣,但臉上不敢表露,平靜道:“沐隻是區區十歲稚童,自然沒有大將軍赫赫戰功,不過沐所言也並非無的放矢,滅吐蕃雖然困難,但也非難如登天。”


    尉遲恭道:“那說來於某聽聽。”


    李沐道:“滅吐蕃最大的難處在於路途遙遠,大軍出征難以補給,而非唐軍戰力不如吐蕃。以沐之見,朝廷可征十萬民夫,修一條至吐穀渾伏俟城直道,少則三年,多則五載,如此一旦發生戰事,朝廷大軍數日即至,且便於運送補給,如此吐蕃可定。這也是沐向皇上說接受伏順降唐的另一個原因。”


    尉遲恭聞言嗬嗬大笑,他轉頭對韓仲良道:“韓尚書,他說修一條至吐穀渾伏俟城直道。”


    韓仲良恨不得將李沐千刀萬剮,現在正好等到機會,他輕蔑道:“一個黃口孺子,也敢妄言朝政。你可知道長安至伏俟城有多少路程,老夫告訴你,就算是直道,也不下五千裏。你可知修這條直道需要縻費朝廷多少錢財,老夫也可以告訴你,就算傾盡大唐國庫,也不及所費之一成。”


    幾乎所有的大臣都譏笑地看著李沐,心底皆認為終究是個孩子。


    就連長孫無忌等人也暗歎李沐此話說的太魯莽,平白給了尉遲恭、韓仲良反駁的機會。


    隻有高高在上的李世民臉色淡然,並未出言阻攔。


    李沐毫不理會這些目光,他平靜地問韓仲良:“沐請問韓尚書,你方才說的傾盡大唐國庫,也不及所費之一成,這句話的依據是什麽?”


    韓仲良傲然道:“老夫忝為民部尚書,掌管大唐國庫,老夫的話就是依據。”


    李沐堅持問道:“如此沐就請教韓尚書,如何算出來大唐國庫也不及所費之一成?”


    “眾所周知,前朝修直道,一裏所費約五千至六千貫,長安至伏俟城就算五千裏直道,也得花費三千萬貫左右,而大唐去年歲入,將粟、絹、布等皆折合成銅錢,也就一千九百萬貫左右,除卻度支,國庫一年所剩不足三百萬貫,老夫說不及一成,可有錯處?”韓仲良娓娓而談,如數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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