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雨變成了瓢潑大雨,到了天將要亮時,方又小了下來。一場秋雨一場寒,明菲覺著被子有些薄了,八爪魚似地緊緊地吊在龔遠和身上,兩隻腳緊緊貼在他的腿上,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的暖氣。

    龔遠和就著晨光,好笑地看著她貪睡的樣子,輕輕拍拍她的臉頰:“菲菲,放開,我要去衙門了。”未滿十六歲的小婦人,還在長身子,一如孩子般的貪睡。昨夜不過多耽擱了些時辰,她今早就醒不來。

    明菲皺著眉頭,不滿地睜開眼,看見他貼近的俊臉,朝他綻放出一個快樂的笑容:“晴了沒有?”不光是白露她們記掛著湖上賞月過中秋,她也記著的。

    這個時候的她,烏發素顏,臉頰粉嫩,雙眼迷離,就像三月裏最先開放的那朵粉嫩桃花,龔遠和嘟囔了一聲:“晴了。”低頭吻住她的唇,擠開她的唇瓣,找到小舌開始掠奪。她亦抱緊了他的脖子,熱情地迴應著,不忘在他腰間摸幾把,察覺到他身上某處的變化,她吃吃地笑起來,輕輕推他:“早些去,早些迴來。”

    他把頭埋在她的胸前,低低喘氣,不忘追究她:“你不是嫌我太熱,不喜歡我挨著的麽?怎地這樣死死纏著我。”

    還記著剛結婚時的事情呢,明菲白了他一眼:“小氣鬼!夫君做什麽的?就是冷天暖被子的。”

    龔遠和一愣,隨即悶笑:“對,夫君就是冷天暖被子,夏天趕蚊子的。”

    明菲也笑:“快起了吧,不然遲了,花媽媽又要嘮叨我。”迴頭看向窗外,灰蒙蒙地一片,不由嗔道:“你又騙我,明明在下雨……”

    迴頭正好撞上龔遠和專注的眼神,他的瞳仁很黑,猶如兩潭深不見底的水,裏麵有兩個她,明菲一顆心怦怦直跳,臉熱:“你看什麽?我這麽好看?”

    他隻笑不語。

    明菲抿抿嘴,利索地翻身,穿衣,下床,正要溜下床,龔遠和一把拉住她:“菲菲,我很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又嬌又俏,這才是你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眉頭,“這裏,睡覺的時候也沒從前那麽皺得厲害了。”

    明菲一怔,認真地望著他:“想必以後會更好?”

    他鄭重點頭:“一定會更好。我保證。”

    外間傳來花婆子的聲音:“大爺,奶奶,可要擺早飯了?”家裏沒有長輩,她總怕年輕人貪歡不懂事,誤了正事,到點不見二人起身,就要來催一迴。

    “擺吧。”明菲忙應了,下床取了新做的夾衣給龔遠和。旖旎的氣氛被打破,龔遠和不滿,低聲道:“她越管越寬了。倚老賣老。”

    明菲見他不高興,忙道:“她其他方麵並不出格。隻是總記著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開開玩笑而已。”龔遠和見她當了真,捏捏她的鼻子:“你給嶽母寫信,問問她那個女兒如今在哪裏,主家可願意放人?若是願意,咱們多出點銀子多花點心思也不要緊。骨肉團圓,她想必更盡心,有她在身邊,將來有了孩子,你也輕鬆許多。”

    明菲笑道:“若是能成,她待你必然比待我還要好。”

    龔遠和道:“怎麽可能,老婆子老奸巨猾。”他見明菲穿衣,不動聲色地起身比了一下,道:“你重新做幾身衣服吧?你比剛來的時候長高了許多,已要到我的肩頭高了。”

    明菲對自己這段時間的生長發育狀況感到很滿意:“不用做了,母親那時候給我準備的衣裙本來就要偏大些的,穿著正好。”

    龔遠和正色:“女人本來就要經常有新衣的,咱們又不缺銀子,等過些日子,我給你挑幾身好衣。”

    送走龔遠和,派去接三姨娘來家過節的人來迴話:“姨娘說,謝奶奶美意。隻是家中的人本來就少,她若是不在,隻怕更加冷清,她還是留在家中陪著他們一起過好了。”

    明菲想想,索性決定冒雨先去蔡家陪三姨娘吃一頓飯,把過節的意思帶到,不叫三姨娘一人孤單過中秋,順便把陳氏等人遇險,蔡光儀死了的消息告訴三姨娘。

    三姨娘先時見明菲過來很是歡喜,待到知曉此事,不由驚詫萬分,沉默半晌,連唿冤孽,又追問蔡光儀的屍骸去向。

    明菲道:“因為泡得太過,壞得厲害,不能遠行,夫人便做主買了塊地,同另外幾個一道埋在了那裏。若是老爺要將他起運迴鄉,也是將來的事。姨娘幫忙給他設個靈位,自家人祭一番也就是了。”

    三姨娘點頭:“隻能如此了。三公子是四姑奶奶的胞兄,他們感情向來不錯,不能不叫她知道,今日過節,天氣也不好,我明日再派人去邵家說,隻是二姨娘那裏,還要煩勞三姑奶奶陪我走一趟,我一個人出門不方便。”

    “姨娘太過小心,老爺和夫人都是極其相信你的。不然也不會把這麽大個家交給你管。”明菲先前還想著若是三姨娘怕事,不肯出麵通知明姿,那便隻有她叫人去通知,既然三姨娘願意代表蔡家出麵,那是最好。

    “正是因為老爺和夫人信任我,所以我才更要小心謹慎才是。”三姨娘微笑,她別的本事沒有,隻是很清楚自己的斤兩。這個人生不能說完美,但有個貼心的女兒,不錯的女婿,寬厚的主母,嫡子嫡女們也還算敬重她,想來晚年會過得很舒坦,相比二姨娘,她已經很完美了。

    辭過三姨娘,馬車順著青石板鋪成的街道碌碌前行,行經天星街時,隻聽一陣鞭炮聲響,卻是一家鋪子新開張,披紅掛綠的,隻是天氣不好,行人繆繆,雖然店小二在外極力招攬顧客,也是門可羅雀。

    金簪笑道:“這店家請誰看的日子?挑來挑去,選著這麽個時候。這雨也不知什麽時候才停,誰有心思逛街?”探頭一看,捂嘴笑道:“奶奶,是一家金樓呢,叫金玉滿堂。金玉滿堂,這是來和花滿樓打擂台的麽?”

    明菲按按她:“店小二說得一口好官話,似乎是從京裏來的。”

    金簪仔細一聽,點頭道:“正是,就是店小二的穿著打扮,也比花滿樓的人講究。從京裏來的,乍看著挺講究,想必款式比花滿樓新鮮,奶奶要不要進去看看?”

    說話間,一張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店門前台階口,兩個婆子先跳下車來,撐起大傘,丫鬟扶下一位夫人並十六七歲的少女來,緩緩往店子裏去了。

    明菲看得真切,不是袁二夫人與袁枚兒又是誰?想來是袁枚兒將要出嫁,嫌棄花滿樓的東西不夠新式,趁著新店開張,忙忙地選幾樣稱心的首飾罷?

    金簪見到袁枚兒母女,便知明菲定然不會進去,主動叫車夫趕車歸家。到得家門口,二房門口滿地扔著些月餅,石榴,綢緞,藥材等東西,全都被泥水糟汙了,邵大奶奶領著兩個婆子撐著傘立在門口罵:“不曉得好歹的東西!已是破落戶了,當自己還是官小姐。”

    見明菲馬車來了,邵大奶奶停住罵,揚聲笑道:“大奶奶,您迴來啦?您看看你這三妹妹,半點不懂得尊老,要過節了,我好心來瞧她們娘幾個,竟不讓我進門,還把我送的東西都扔在地上,您給評評理……”

    明菲厭惡地皺了皺眉頭,半閉上眼,金簪笑道:“大奶奶,大過節的,您不在自己家中過節,反站在自家姑奶奶門前這樣罵自己的外甥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仇人呢,也想不到您就是三小姐的舅母啊。”說話間,車進了門,邵大奶奶在後麵說些什麽也沒聽清。

    花婆子在門口接著明菲,道:“奶奶,聽說是那幾個被一道綁去的小廝如今轉過頭來攀咬指證二公子,二夫人去探監,正好撞見二公子被行刑的嚇得暈死過去,於是也被嚇得暈死過去了。醒來就要賣鋪子,邵家聽說,就趕來低價壓著買,被三小姐給趕出去了。”

    想是龔中素很快就要迴來,洪知府嫌撈到的好處太少,想抓緊時間好生逼迫龔二夫人一番,龔二夫人愛子心切,定然會想法子再弄錢去。明菲想明白其中關鍵,道:“門口太吵,嚷嚷得難聽。”

    花婆子一笑,低聲吩咐了老馬幾句,老馬嘿嘿一笑,去將四條大狗牽出來,先將門開了一條縫,讓狗擠出去,然後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門口的夫人,您趕緊走,我家的狗不小心跑出來了!”

    邵大奶奶正在痛恨明菲目中無人,金簪一個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忽然看見幾條小牛犢大小的惡狗擠出門來,一時嚇得腿肚子發軟,也不管地上的東西,慘叫一聲,由兩個婆子扶著連滾帶爬地爬上馬車,尖叫道:“快走!快走!”

    老馬哈哈大笑起來。

    一牆之隔的龔婧琪將這一切都聽在耳朵裏,隻是扶著牆壁默默流淚。仿佛是突然之間,她才發現,家裏可以抽用的現銀基本全都沒了,地裏的莊稼隻收上一半不到,許多人追著要工錢,而龔二夫人的首飾,房裏值錢的東西,俱都送的送,失蹤的失蹤。爹不知音訊,母親病著,胞弟在牢裏,一個姐姐和原本堪用的弟弟拿自己當仇人,最親的舅舅舅母來落井下石,表哥則不安好心。這日子,何時才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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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爭取這兩天就讓龔老頭迴來受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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