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遠和尋了匠人,將主院的耳房改作了一間小廚房,花婆子在一旁照應,明菲則避開匠人去了半春園接待牙婆。

    這牙婆是蔡家從前用慣的,得了陳氏的反複叮囑,用心地尋了合適的人送上來。兩個灶上的,是母女,姓金,當娘的已經三十多歲,女兒才十三四歲,長相一般般,衣服很陳舊,到處都是補丁,但漿洗得很幹淨,看人的時候目光也很沉穩,沒有躲躲閃閃或是畏畏縮縮,隻是女兒的眉梢眼角不可避免地含著一股悲哀。

    明菲覺得做飯食的人,衛生是關鍵,這母女二人落到這個地步,還能保持衣飾整潔,還不錯。便問那牙婆這兩人的情況,牙婆見她相問,知道這是看上了。於是細細講述了一遍金氏母女的遭遇:“她當家的還在的時候,在麒麟街那邊開了個小吃店,生意還興隆。後來她當家的死了,她沒有兒子,店子被無良的叔伯給占了,還要將她母女二人賣掉。她不忿,不想女兒淪為奴籍,帶著女兒東躲西藏,到處給人打零工。聽說奶奶家中要招人,知道府上仁慈,特意找到小的,想替奶奶賣點力氣。”

    假如牙婆說的是真的,這女人也算有骨氣。可是既然不想淪為奴籍,那便是隻願意簽活契。明菲有些不太願意,她的廚房是重地,最怕就是有人來搗亂。若是有賣身契在手,有個什麽不妥,也好處理,就算是逃了,官府對逃奴的追究管製也是很嚴厲的。對方顧忌這點,行為上也會收斂許多。而活契,隨時都可以走人,也不是那麽好拿捏。

    牙婆見明菲剛才還很感興趣,突然之間又低著頭喝茶不說話了,不由有些焦急:“奶奶,她不是在孝中,她已經守滿孝了,不然也不敢來。手藝真不錯的,這孩子您別看她小,她自小被她娘老子帶在身邊,做飯菜的手藝學了個十之八九,麻利著呢。要不?奶奶您讓她們現場做兩個湯菜來看?”

    金氏聞言,立刻拉了她女兒跪在地上磕頭:“奶奶,求您收留我們母女罷。春囡馬上就長大了,他們不會由著小婦人的,要是給賣了去做妾,叫小婦人怎麽活?”那女孩子聞言,淚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滴。

    金簪喝道:“不懂規矩!哭什麽!有話好好說!”

    有錢人有頭臉的人家是最忌諱別人莫名其妙跑到自己家中哭的,但對於她們這樣的孤兒寡母來說,隻剩下了眼淚還可以自主。金氏看了明菲一眼,見明菲也沒表現出明顯的不悅,隻是側著頭盯著她看,心裏生起希望來,立刻拿了塊帕子給她女兒擦淚:“莫哭,奶奶是個好人哩。”

    明菲突然道:“把你的帕子拿過來我看。”

    金氏有些不明白,呆呆地看著明菲。

    白露已經走上前去接了帕子打開放到明菲麵前給她瞧。帕子很幹淨,是市麵上最普通的粗布,洗得發白,邊角上已經磨破,露出了布須,但是繡了一朵迎春花。繡線是湊出來的,顏色不協調,葉子不單有綠的,還有藍的和黑的,可是針腳很細密,看得出繡的人當時花了很多心思。

    金氏見明菲看得認真,忐忑地道:“手藝粗笨,不成樣子,汙了奶奶的眼。”

    明菲道:“是誰做的?我看著針腳倒是挺細密的。”

    金氏帶了幾分驕傲,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來:“是春囡做的。小婦人去外麵打零工,她在家看屋,漿洗衣服,也做縫補。”

    金氏的鬢邊已經有了白發,眼角的魚尾紋也又多又細,明菲道:“你多大年齡了?”

    金氏道:“小婦人是屬兔的。”

    那牙婆陪笑道:“三十有二了。”

    三十二歲的人就成了這副模樣,這個世界對女人總是特別不公平的,特別是對沒了依仗的女人。明菲歎了口氣:“你願意簽多少年的契?”

    金氏小心翼翼地道:“小婦人簽多長都沒問題,但春囡,可不可以隻簽兩年?”

    那牙婆罵她:“不曉得好歹,奶奶肯收留你們就好了,誰家隻簽兩年的?”一般都是簽的五年甚至十年。

    明菲擺擺手:“先去做幾樣你拿手的湯菜來我嚐過再說。”

    金氏大喜,拉著春囡給明菲磕頭,由白露帶著去了廚房。

    明菲又挑了模樣看上去端正清秀的十來歲的兩個女孩子和兩個男孩子,又留下一個看著膀大腰圓,老實憨厚的男人養馬看院子做粗活。牙婆與她談妥這幾個人的身價銀子,就隻等金氏母女送上湯菜來。

    金氏做的一小碗雞絲麵和一碟蒜香豆腐,局促不安地搓著手說:“奶奶,倉促之間沒什麽可做的,也沒配菜,請奶奶嚐個味道。”

    明菲嚐過後卻很滿意,那些精細的食材都不是經常吃的,要的就是家常菜。簡單的食材都能做出好味道,其他的大菜就算是不能做也無所謂,需要時從餐霞軒請大師傅來就行。於是讓人也送過去給龔遠和嚐,少頃,那邊傳來消息,說龔遠和也覺得合胃口,明菲便留下了金氏母女,她相信,一個熱愛生活,愛惜女兒,有骨氣的人,心地也不會壞到哪裏去。

    金簪和紫羅領著這些人下去安置,明菲又帶了人去外院給即將到來的大管事薛明貴收拾院子。收拾到一半,龔妍碧來了。

    龔妍碧笑道:“嫂嫂真是勤快。這幾日就沒見你閑過。聽說你剛買了幾個人?哥哥也在建小廚房?”

    明菲笑道:“可不是麽?我們這邊冷清清的,多幾個人多幾分熱氣。”

    龔妍碧道:“家中很久沒有進人了,也不知現在的價格如何?工錢如何?”

    明菲也不瞞她,一一迴答。

    龔妍碧點點頭,四處打量:“這是要收拾給誰住的呢?”

    丹霞見她打聽個不休,心中厭煩得很,頻頻給白露遞眼色。白露便不時上前拿事去問明菲,打斷二人談話,示意龔妍碧,她們很忙很忙,識相的趕緊走人。

    龔妍碧卻是坐著就不動了,也不嫌屋子裏灰,打破沙鍋問到底,明菲索性大大方方地告訴她:“你哥哥做著官,總會經常有人上門。我一個婦道人家,很多時候都不方便出麵。所以要尋一個大管事。”

    龔妍碧眼珠子一轉,親熱地拉住明菲的手:“那可找到合適的人選了?”

    明菲笑道:“不知道你哥哥的呢。他隻叫我收拾院子等著,其他的都沒說。”

    龔妍碧道:“我那日聽舅母曾經和夫人提起過,說是舅舅在撫鳴做生意的時候,認得一個人,對人情麵上的事情很是通透,隻是時運不濟,幾次跟錯了人。聽說哥哥年少有為,有心前來依附,什麽工錢都不圖的,就是想奔個好前程……”

    明菲不動聲色地聽她說完,笑道:“怎麽沒聽夫人和舅母提起?”心中卻是暗想,多半那日是沒機會提起,後來也想著二人沒那麽快的動作,現在看到她買人,收拾院子這才急了,讓龔妍碧過來打聽消息,試探口風的。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明明已經鬧到這個地步,誰還會收他們的人來放到自己家門口?

    龔妍碧低著頭吹著碗裏的茶沫子,輕笑一聲,忽略不答,轉而道:“聽說嫂嫂昨日中暑了?三妹送過來的飯食,你吃著可還好吃?那可是夫人特意吩咐為你準備的。”說完起身搖了搖扇子:“不行了,我還要迴廚下去準備晚飯呢,就不叨擾嫂嫂了。”

    丹霞湊到明菲身邊,低聲道:“奶奶,奴婢瞅著這二小姐,怎麽陰陽怪氣,說話有一搭沒一搭,東扯西拉的?”

    明菲道:“是麽?你怎麽看?”拉著丹霞轉身進屋去檢查鋪蓋用具等物。龔妍碧的舉動,很讓人深思。明菲知道朱姨娘母子三人就是在夾縫中生存,說是姨娘、公子、小姐,實際上待遇隻比普通的丫頭婆子稍微好一點,很多時候還過得很窩囊受氣。

    龔妍碧看著是來打探虛實的,實際上向她提供了兩條信息,一個是龔二夫人和邵大奶奶想往他們這裏塞人,另一個是告訴她,雖然廚下的事兒經常都是朱姨娘母女二人管著的,但昨天的飯食卻是龔二夫人特別為她準備的。

    丹霞見明菲考她,有心要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並不比金簪、嬌桃差,想了很久才道:“奴婢覺著,二小姐似乎是知道了昨日您沒有用三小姐送過來的飯食,特意來告訴您,那是二夫人為您準備的,不是她做的。”

    明菲笑道:“能想到這個還算不錯。按這樣下去,很快就可以做一等丫鬟了。”丹霞得了誇獎,遇事越發多了心眼,做事越發上心不提。

    挨到傍晚時分,紫菱過來稟告:“奶奶,大爺說灶台就快砌好了,與其明日再讓匠人來忙一時,不如今夜就盯著他做完的好。請奶奶先去半春園歇著,吃飯不必等他。”

    明菲才叫人送了飯過去,洗萃來了,笑眯眯地遞了封信給金簪:“金簪姐姐,是撫鳴舅老爺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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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0的,這幾章是過渡,有點平淡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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