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終於傳來了誠親王病逝的消息,天下震動。

    大齊的細作不斷在陳京之中散布誠親王有帝王之相的傳言,並言之鑿鑿地說陳潛出征的時候,天現異兆,火日當空,是南陳出現明主的預兆。此番的接連大勝,正是應了這一預言。引得南陳朝中謠言紛紛,人心浮動。

    朝中主和一派接連上奏,終於鼓動陳帝再一次發了詔書,責令誠親王居功自傲。任用私人等諸多罪名,令他迴京述職聽命,將陣前的軍事盡皆交付陳帝派去的親信接任。

    據說聽完了詔書,欽差還沒有來得及催促陳潛啟程上路,陳潛就急怒攻心,當場吐血昏迷了。

    失去了主心骨,陳軍營中立時大亂。

    倪源接到秘報之後趁機揮兵南下,大敗陳軍於錦城,滅敵五萬餘人,取得了開戰以來的第一次大捷,也成功地封住了大齊朝中紛紛擾擾的議論彈劾之聲。

    誠親王勉強清醒之後,聽到的卻是這樣摧心拆骨的消息,一時之間哪裏還能夠恢複得過來,被親信護著,連接敗退迴建鄴城,被倪源步步緊逼,一路上兵馬勞頓,不堪折磨,可憐一代天驕名將在退迴建鄴不到三天就病逝了。他這一撒手西歸,將滿地的亂攤子都丟了下來。

    倪源率軍連續攻陷十餘座城池,在短短不足月餘的時間之內,就將原本失陷的地方盡數收了迴來,隨即兵臨建鄴城下,日夜猛攻,旦夕且下。

    ※※※“倪源果然贏到最後了。”齊瀧將手中的捷報擱下,淡淡地說道,臉上的神色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距離倪源的第一道捷報送來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在這一個月裏麵,連續的捷報頻傳,齊瀧狂喜的心情已經逐漸平靜下來了。現在主宰他的心情的不再是喜悅,而是不安,尤其是想到前些日子他下了旨意宣召傷勢痊愈的倪廷宣入宮授官,可是卻被拒絕了。

    因為前不久,倪廷宣的母親病逝了。倪廷宣的生母出身卑微,一個不入族譜的侍妾而已,所以去世之事也並未張揚,此番齊瀧派人宣召不入,蘇謐才知道了這個消息。

    據說是在侍衛比武之後不久,倪源還沒有動身出征的時候。

    大齊以孝道治天下,去世的雖然是一個無名分的侍妾,卻是倪廷宣的生母,有了這樣的理由,就算是齊瀧也不能將倪廷宣召入宮廷了,就連賜婚的旨意也不得不拖延了下來。

    那個人心裏頭應該很難過吧。隱約的蘇謐還記得在那個懸崖的底部,倪廷宣曾經用那樣溫暖而欣慰的聲音向她講述過他的母親,她可以聽得出來,他有多麽的敬愛自己的母親,可是現在……他與慕輕涵原本是至交好友,如今也變成這樣。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他都如此的失敗,他現在心裏頭應該有多麽難過,蘇謐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的狠毒。

    搖了搖頭,將這樣幼稚的想法甩出腦海,誰讓他姓什麽不好,偏偏姓倪呢,他是活該的。蘇謐竭力安慰著自己。

    迴了宮廷,覓青上前幫助她卸下釵環。

    “今天宮裏頭有什麽事情嗎?”蘇謐隨口問著。

    覓青遲疑了片刻說道:“今兒個劉嬪娘娘身邊的侍女過來了,說想要請娘娘過去一敘。”

    “嗯?有沒有說是什麽事情?”蘇謐問道。

    “聽說是……”覓青遲疑了一下說道,“聽說是劉嬪娘娘想要搬出西福宮去,要和娘娘您商量一下,請娘娘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

    “什麽?!”蘇謐的手一頓,“她要搬出西福宮?搬到哪裏去?”

    “聽說是要搬到聚荷宮……不……集玉宮去。”覓青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劉嬪娘娘還說是因為在西福宮中太過不安心,還是集玉宮好,距離皇上也近……”

    “糊塗!”蘇謐將手中的玉梳子狠狠地一磕,碧玉齒斷裂了幾根,發出清脆的響聲。綺煙在打什麽主意她清楚得很,一方麵是想要違約難免做賊心虛,一方麵是因為她身體近來已經有了起色,卻遲遲不見齊瀧召見臨幸,心中空自著急。

    可是這樣不是明擺著向倪貴妃挑釁嗎?就算是她不想把孩子交出來,眼下孩子還太小,用這樣的借口還是可以拖延上一年半載的,倪貴妃也不至於這樣的心急,一年半載之後說不定後宮就要有新的變化了。

    此時她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搬離西福宮,倪曄琳會怎麽想?以她的精明,怎麽會不起疑心?!

    蘇謐站起身來,說道:“不行,我這就得過去一趟,讓她趕緊打消了這樣的主意。”

    “這個……”覓青猶豫地說道,“奴婢聽宮人說,好像劉嬪已經將折子遞上去了。說集玉宮原本就是她居住的舊地,又是冬暖夏涼,最適宜於小皇子的居住,請求皇上垂憐體恤。還請娘娘在皇上麵前為她美言幾句……”

    蘇謐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靜默地看著眼前銅鏡裏麵恍惚纖細的側影。然後她猛地將手中的梳子遠遠地扔了出去,碧玉粉碎的聲音清脆而尖銳,她低下頭無限疲倦地趴在梳妝台上,烏黑的長發蔓延而下,像是化不開的結。

    這個宮廷,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都讓她疲憊不堪……

    對於劉綺煙要求搬離西福宮的折子,齊瀧連想都沒想就朱筆一揮,爽快答應了,眼下戰事正緊張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工夫去理會這種一個宮妃搬家的微末小事。

    當蘇謐問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批複的折子已經遞到了西福宮之中。

    對此,蘇謐連說一句話的機會都失去了。

    從十一月開始,倪源就督促士兵加緊攻勢,日以繼夜,如火如荼。

    十二月上旬的時候,失去了主帥的建鄴就已經危在旦夕,建鄴是南陳的門戶大城,邊陲重鎮,距離南陳的國都不過三五日的馬程,而且都是平原鄉村,無險可守,一旦攻破建鄴,大軍隨時可以南下,一馬平川,對於誠親王的死,陳帝悔恨交加,連連在朝中下旨自責追悔,又將當初帶頭上奏要求嚴懲誠親王的大臣狠狠查辦了幾個,可惜人死不能複生了。

    聽聞建鄴危急的消息,陳帝緊急派遣援軍奔赴前線支援,卻被倪源的伏兵逮了個正著,盡數殲滅在建鄴城外。據說陳帝聞訊,當場暈了過去。經過禦醫連夜救治才勉強清醒,卻已經難以理事了,朝中隻好暫且由太子攝政。

    一旦建鄴被攻陷,南陳的都城就全無遮掩,完全暴露在齊軍的勢力之下。齊國數次攻打南陳,都沒有一次像這樣的接近過成功。

    齊瀧這幾天幾乎都沒有合眼,連續數夜精神處在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那種興奮和緊張的情緒,在他身邊的蘇謐感受得一清二楚。

    而今天,在接到一份折子之後,齊瀧一反常態地舉止有些失措起來,他拿著手中的折子,臉上喜憂之色不斷交替,沉吟了半晌似乎都難以決斷。

    蘇謐掃了一眼奏折,那是由三軍主帥倪源自前線呈上的奏折,基本上都是報告戰況的,最近的每一道折子幾乎都是讓齊瀧喜不自勝的消息,這一次有什麽不同嗎?讓他這樣失態。

    “皇上有什麽為難的嗎?”蘇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前線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傳來了?”

    齊瀧搖了搖頭,拍著手中的折子,說道:“倪源剛剛傳迴來的是捷報,剛剛在建鄴城下殲敵三萬,俘虜兩萬,將南陳意圖增援建鄴的援軍打得丟盔卸甲,狼狽逃竄。”

    “恭喜皇上了。”蘇謐笑道,“那皇上為何要憂心呢?”

    齊瀧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奏折遞給蘇謐,“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說完站起身來,踱步到窗前,看著外麵的景色。

    蘇謐遲疑地接過那本奏折翻開細看。

    “……臣以庸碌之材,受命領軍,委以重任,不敢懈怠,今軍中士氣正盛,軍卒用命,上下一心,而南陳疲憊,不堪一擊,彼之氣既奪……”

    前麵是一段論述戰場如今形勢的客氣話,其中不乏歌功頌德之意,蘇謐匆匆地一掃而過,接著往後看去,隻看了一眼就震驚了。

    禦駕親征?!

    “皇上!這是……”蘇謐驚疑地問道。

    同時腦海之中飛快地轉動起來,倪源這一招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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