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謐一陣氣悶,這小子的觀念與她截然相反。她本來以為溫弦就算不是懷念故國,但是必然也對當年毀家滅國的叛徒倪源殺之而後快,但是聽溫弦談笑之間的口吻,全然沒有絲毫的仇恨,那些故國往事早就全部與他無關了。

    這也算是一種放下吧,不對,應該是說,他從來沒有陷進去過,從來沒有背負過。投入過,所以也根本不必放下。

    無論是梁國,是齊國,還是倪源,在他記事之前,這些國仇家恨早已經統統與他無關了。

    “在下的秘密都交代完了,該我問一問你了吧。貴嬪娘娘。”溫弦的話打斷了蘇謐的沉思。

    “還有什麽好問的?!你交代的這些秘密,簡直沒有一條能夠有用處的!”蘇謐氣憤地說道。溫弦今晚的表現大出她預料之外,而且,剛剛溫弦對於最重要的幾個問題,幾乎是一問三不知,除了能夠確定那個毒手神醫是倪源派來的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消息,而對於毒手神醫的來曆,蘇謐本身也推測得差不多了。

    “你究竟是誰?”溫弦盯著蘇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蘇謐沒好氣地反問道。

    “如果你真的是南陳的人的話,當初誠親王就不會委托我來行刺齊瀧了,大可以由你動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可以完成。”

    “我……”蘇謐忽然覺得在那樣的眼神之下,無法撒謊。而且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與南陳的聯係,那麽自己的身世也不算什麽秘密了。

    “我不算是南陳的人,不過算是南陳的同盟吧。”蘇謐笑了笑道,“我是衛人,與葛先生本是一國的。關於我的詳情,你問一問他就可以知道了。”

    “那麽等出了宮,我可是要好好請教一下葛先生了。”溫弦笑道。

    蘇謐猶豫了一下,仰頭問道:“現在你武功恢複了,你想如何呢?殺了我?”

    溫弦低頭看著她的眼睛,那清涼的眼神之中,有的隻是調侃和自信,全無一絲的恐懼,他歎道:“你都已經知道我不會殺你了,又何必來試探呢?”

    蘇謐微帶嗔意地笑道:“我可是拿不準你溫公子的主意。誰知道你會不會覺得這幾天被一個弱女子幫助,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忿之下,手起刀落,就將我一刀結果了呢?”

    “我溫弦從來不欠別人的人情,你這次終究是救了我的命,我怎麽會恩將仇報?而且,想要從宮中出去,還要依仗你的幫忙,我可不會自斷生路。”溫弦淡淡地說道。其實他開始的時候是起過殺意,謀劃著等自己脫身出去就把蘇謐殺了滅口,可是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卻越發地提不起那樣的念頭。他素來率性而為,既然不想殺就幹脆放下這個念頭。

    “嗯,你說的沒錯,如今這宮中圍困重重,你想要盡快出去自然少不了我的幫助。”蘇謐含笑道。不僅僅是這個原因,她的迷香藥力強大,綿延不絕,溫弦單憑借著放血,雖然能夠暫時解除限製,但是根本無法把藥力徹底根除,除非他把自己全身的血從頭到腳放一遍。所以她有十足的把握,溫弦是絕對不會與她翻臉的。

    “不過溫公子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嗎?如果本宮記得不錯,那位救了溫公子的誠親王可是得到了溫公子效命三年的報酬啊,剛剛小女子記得聽到溫公子說,自己不願意欠別人人情的。”蘇謐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說道。

    溫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個女人……他現在的武功其實隻恢複了三成不到,想要憑借自己的實力殺出去,簡直是想也別想,必然需要依靠蘇謐的幫助,所以剛剛蘇謐詢問起關於他的消息的時候,他也絲毫沒有隱瞞。當然,這些消息對他來說也沒有隱瞞的價值。

    溫弦的武功極其高明,又機警敏銳,如今他與誠親王的約定即將到期,如果能夠趁此時機為自己所用的話,必定是一大助力。

    不過蘇謐不想看他太過於窘迫,轉過話題道:“後天皇上的車駕就要啟程去避暑行宮了,這是你逃出去的最好時機。如今宮中警戒森嚴。侍衛遍布,我們也隻有把握這個機會了。”

    禦駕離宮的準備進程大大地加快了,這一次原本以為十拿九穩落入彀中的刺客卻不翼而飛,反複搜遍了整個宮廷,也沒有見到刺客的影子,而整個皇宮的外圍已經被禁軍嚴密把守,層層圍困,除非刺客長了翅膀,絕對不可能逃出宮外。可是這麽多天下來,竟然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讓齊瀧格外的震怒和驚恐。從另一個角度看,也讓他越發地肯定了這次的刺客是與宮中的人有聯係的懷疑。

    有意或者無意地,圍繞在慈寧宮附近的侍衛變得多了起來。雖然每一次的行動都是打著保護太後和皇後的名義。

    震怒之中的齊瀧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不安全的宮廷。原本安排在六月末的出行又被提前了十幾天。

    “這是什麽?”溫弦問道,竭力保持冰冷的語調裏麵傳來一種磨牙的聲音。

    “當然是準備出宮的衣服了。難道溫公子認為可以穿著這樣一身衣服在這個宮廷裏麵公然出沒?”蘇謐大惑不解地問道。一邊上下打量著溫弦的那一身夜行衣。不得不說,這小子很適合穿黑色,尤其是這樣的緊身武士服,將那種張揚而又淩厲的氣勢襯托得恰到好處,就是現在的表情別扭了點。

    溫弦現在的表情何止是別扭,簡直就是猙獰了。“你不是說這一次可以趁著離宮的時機將我帶出去嗎?”

    “是啊,這就是你離宮時候要穿的衣服。”蘇謐點頭道。

    看到溫弦還要說什麽,沒有等他開口,蘇謐繼續補充道:“當然,我會盡量讓你藏匿住,不出現在別人的麵前,可是也難保萬無一失啊。你總不能一直躲在我的車駕裏麵吧?至少離開車隊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要暴露在別人的眼前,而隊伍的周圍都是大批的侍衛和禁軍在保護,難道你要單槍匹馬地殺出去,還是你能夠隱身出去呢?當然得改裝成日常的宮人才方便一些。”

    蘇謐說得不緊不慢,有理有據,溫弦卻聽得一陣咬牙切齒,“我是問這一身衣服為什麽是……”

    “我知道,穿這個是有點兒委屈溫公子了,不過這也是為了便宜行事考慮啊。”蘇謐伸手拎起那身桃紅柳綠。纖濃合度的宮裝,“在這後宮裏麵,你不過是假扮兩種人,宮女,或者太監。”

    “去拿一身太監的衣服來。”溫弦低聲道,清涼的聲音裏麵帶著低沉沙啞的怒氣。

    “那是不可能的,就你的聲音……”蘇謐搖了搖頭,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這宮裏頭,太監終究還是比宮女低了一等,一個宮妃出遊乘坐車輦的時候,可以讓貼身的宮女陪伴在車裏侍奉解悶,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讓貼身的太監進入裏麵陪伴的話,雖然對於宮規來說,不算違背,但卻要留給人舉止無狀,不自重的閑話了。

    “而且,你這樣的相貌,扮成太監實在是太惹眼了,扮成宮女還稍微好一些。”

    “我的武功如果全部恢複了的話,怎麽會害怕那些侍衛。”溫弦惱火地說道。

    蘇謐已經為他解了身上的禁製,但是嚴重的傷勢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恢複的,此時出去硬拚那些侍衛,簡直就是送死。他雖然有易容的本事,可是那也需要借助一定的工具材料才能夠製得成麵具,而且要耗費很長的時間,不可能憑空製造出來。如今他手頭上什麽材料都沒有,時間也來不及,所以空有一身本事都無法施展。臉上唯一的麵具偏偏也被侍衛的劍劃破了。

    劇烈的思想鬥爭和激烈的鬥嘴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溫弦終於屈服了。雖然蘇謐說的每一句都在理,而且理直氣壯,可是溫弦就是感到一種被陷害。被耍弄的感覺。

    穿上那一身明麗的宮裝,溫弦隻覺得自己穿上了層層烙鐵製成的衣服,渾身難受至極,正不自在的時候,卻看到蘇謐從釵環盒子裏麵拿出了幾支珠釵,溫弦的臉色都變了,簡直黑如鍋底。

    蘇謐看見,終於忍不住趴在梳妝台上,笑出聲來。

    溫弦一陣無奈,他何嚐不知道蘇謐是在挾私報複他前幾天恢複武功時候戲弄她的事情。其實依照他的性子,與其受這樣的侮辱,寧願直接殺出去算了,而膽敢提出讓他穿女裝這樣非分的要求的人,絕對會在第一時間被他一劍穿心。可是對於蘇謐這樣近乎惡作劇的行為,他卻全然感受不到絲毫該有的殺意,所以他也隻能夠無奈了。

    溫弦身材本來就偏瘦,容貌如花似玉,穿上女裝,宮裏頭大半的宮妃都要被他生生比下去了。

    蘇謐暗中點了點頭,人生得好,穿什麽都好看。隻是看見溫弦越發不善的臉色,這句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妙。

    六月十六日,內務府已經將一切都布置妥當,這一天一大清早,齊瀧率領著後妃宮人貴戚官員辭別皇城,乘上備好的車駕,向避暑行宮駛去。

    出了宮門沒有多久,車駕之中的蓮貴嬪就發現一樣心愛的首飾匣子遺忘在宮中,於是派了貼身的覓青帶著一個低眉順目的宮女迴去取。

    誰都知道覓青姑娘是蓮貴嬪身邊的紅人,所以侍衛隻是略微看了看,就放行了,身後緊跟著的那個被散發半遮著顏麵的隨侍小宮女沒有任何人去注意。

    蘇謐掀開車簾,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絲不舍來。這幾天的相處下來,自己也說不清楚是怎樣的一種感情,隻是沒有了一個針鋒相對的同伴,心裏頭憑空生出一種戀戀不舍來。溫弦性情戾氣頗重,離宮之前,她已經將宮中的事情詳細傳遞給葛先生了,隻希望他能夠盡量化解。

    車隊離開宮廷還不遠,行駛得又慢,不一會兒,覓青就將東西取了過來,趕上了車駕。同行的宮女據說被留在宮裏辦事了。

    這樣細微的小插曲,沒有任何人會關注,驚動宮廷的刺客事件的餘韻依然在繼續,而主角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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