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玥所居的偏閣位於重華宮內的東南麵,內室正朝著一座極其幽靜的花廳,花廳門前種著疏疏幾株桂樹,近日秋意漸濃,桂樹亦是綠葉成蔭丹桂滿枝。


    這些時日,花茵總是會從庭中折來些許香味馥鬱丹桂花枝擺在房中,賢玥白日裏聞著亦頗為喜歡。可一入了夜,她卻嫌這花香稍烈,竟惹得她輾轉反側不能眠……


    窗外細雨沙沙,賢玥心下煩悶,繼而披衣起身,決意將這些惱人的花枝放置房外。


    賢玥怕黑,因而桌上總是放著一盞小小的長明燈。她幾步上前取過裝滿花枝的雲紋琉璃瓶,不想目光一轉,忽然瞥見寂澤修白日裏遞給她的那個白玉鼻煙壺。


    此刻映著長明燈的暈暈柔光,這個小小的物什更顯得瑩潤透亮,水頭好得近乎要滴出水來。賢玥頹然一笑,心想他當時大抵也覺著莫名其妙,情急之下便拿出了這個來搪塞過關。


    她轉身正欲執花離去,電光火石間卻忽然想到些什麽。


    須臾,花枝墜地悄然無聲。


    賢玥詫異地捂住了唇,可桌上攤著的那張從鼻煙壺中取出的細紙條兒卻不差分毫地印證了她自以荒謬的想法……


    “亥時,沁泉廊。”


    幾個蒼勁有力的字體赫然映在眼前,她起初竟不曾想到他會留著這般心思!


    沁泉廊是離著重華宮最近的一處觀景長廊,且正朝著她所居的偏閣一側。


    賢玥也顧不上拾起地上的丹桂花枝,迴身汲上繡鞋便幾步走去紫檀衣櫥旁尋外衣。正當她拉起櫥上小巧的鎏金扣環,耳邊卻瞬間繚繞起了姨母傍晚時對她的那番忠告。


    她頓時停住了動作。


    窗外猶然細雨如煙,此刻恍若有成百上千隻小蟲撓在賢玥的心頭。到底還是年少耐不住氣,待她再度緩過神來,已然身著墨服手執烏傘地溜出偏門。一路上她的心跳極快,便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著自己,“我不是要去見他,我隻是想去看看,隻去看一眼就好……”


    雲錦繡鞋很快便被地上的雨水濡濕,賢玥不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圄紋暗袍。


    沁泉廊以荔枝木而築,環著諾大的人造暖池而建,蜿蜒不絕,延綿且長。雖已入秋,池中朵朵嬌柔白蓮卻盛放將好。煙雨如絲,更顯廊內幽靜萬分。而廊外大片大片的緋色木芙蓉吐花展瓣,悄無聲息地遮蔽著廊中的百般光景。


    雨似乎變大了些,賢玥握緊手中的油紙烏傘,小心翼翼地繞過入廊小徑。幸得往日她曾和澤瑉與挽歌在這裏躲過迷藏,所以即便此刻也不會覺著路生。她佇立遠處思量片刻,終於探上了個隱蔽的位置,於是她悄然走近了一片芬芳馥鬱的花木叢中,偷偷地湊上了小腦袋。


    天哪,廊內東側,果然有個頎長而熟悉的身影……


    賢玥隻見他身著青色素袍,長身玉立,墨發未綰,如瀑披肩,俊容自是美傲出塵。在夜色的暗影中,他倚在冰涼的廊柱上,靜靜地抱著一把四尺之長的桐木瑤琴。不知他在這裏站了多久,細密的雨絲早已淋濕了他的半邊肩膀。可他卻不以為意,甚至不曾垂首去看一眼。他隻是靜靜望著眼前的落雨,眸中蘊滿沉靜,無悲無喜,仿佛早已沒有絲毫的期待。


    此情此景,望之竟恍如一幅讓人見之心碎的唯美畫卷。


    今日,他終於記得要教她彈琴了嗎?


    賢玥鼻頭泛酸,此刻就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想要釋放出來,可她卻又沒法發作分毫。


    電光朝露中,她想自己約莫是喜歡上了寂澤修。


    不知是在協心湖畔他逗她學琴之時,還是在明廊上他喚她跟上的那刻,亦或是昨日,他喚人為她尋來了市井街坊中琳琅滿目的吃食……


    可為什麽,為什麽又偏偏是是寂澤修?


    賢玥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其實一點也不想怪異地躲在花木叢中窺探著他,她想挺直背脊、光明正大地走上廊中,鼓起勇氣地去正視他。她想拉拉他那猶盈暗香的寬大袖擺,把如今自己心內的一切想法都統統傾訴。


    她多想就這麽任性一迴,可卻沒有辦法……


    為什麽會這樣呢?


    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呢?


    雨意空濛中,他就那樣俊逸平和地站在那裏,恰好是她來時心內隱隱期許的模樣,可她卻再也不能上前半步。


    賢玥從未有過此刻般的挫敗感,從小到大除了父母總是讓她一眛地順著韻詩,她也並未有過多少失意之事。若非今日姨母的肅意警醒,她或許還未意識到自己對他已然動心。


    寂澤修的話語向來不多,平日裏又素愛冷著一張臉,就連笑起來神色都是淡淡的,與平日裏和顏寬色的寂澤郇相比,自是大相庭徑。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淡漠孤傲、脾氣與她頗為肖似的人,卻能不動聲色地候著她、耐著她,就連她隨意提過的話語也會悉心地記在心上……


    可同樣是這個人,日後亦會攀上帝國的權力頂峰,成為這萬裏江山的主人,並坐擁著世上無數的閉月嬋娟。


    這都是她先前從未料到的事情,可卻又是她如今不得不知曉的事實。


    而姨母這些年看她長大,對她的心性亦然純熟於心。其實今日在霞光殿中,姨母句句所言盡然。她生性喜靜無爭,就算對寂澤修心存牽絆,她也不願將自己日後數十載都人生都置於爾虞我詐、水深火熱的鬥爭之中……


    夜風淒清,瀟瀟暮雨潸然無止,賢玥緊握著烏木傘柄的一雙玉手已然麻木,眸中似能映明蒼生萬物的的清亮容光亦已逝去無蹤。隔著香遠益清的萬千花木,她朝著東側若隱若現的長廊淡然一笑,隨即決然轉身、垂眸而去。


    此後任憑心內再多波瀾,都將恍若玉落深潭,再無顯現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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