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手裏拿著個絳紅色緞麵繡了如意紋的抹額,左右端詳了一番,扔到了一邊兒,笑道:“這個我可拿不出手,沒的丟人啊。”

    旁邊的秋雁看著自家姑娘做出來的針線,忍不住笑了。要說姑娘聰明伶俐,學什麽都快,就是那府裏的賬冊子,也是看得有模有樣。唯有這針線上邊,做出來的東西不說是慘不忍睹,反正針腳不平,長短不一的時候是常有的。現在手裏的這個抹額,還是那榮府裏的老太太過幾天生日,嬤嬤原說既是姑娘的外祖母,金玉之類的禮物反倒不如自己親手做的針線貼心。姑娘便勉為其難做了。自己幫著絞的樣子,雪雁給描的花兒,姑娘親手配了線,顏色倒還好看,就是繡工差了些。不說別的,若真是拿了給榮府老太太,還不被那府裏的姑娘們笑掉了牙?

    林姑奶奶見黛玉臉泛紅暈,難得的不好意思起來,便笑道:“要說這針線女紅,雖說是閨閣女孩兒必學的,也不要太過。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兒,難道日後還要親手做了衣裳穿?一般的都有專門的針線上的人伺候著,便是貼身的衣物,也有跟著的丫頭們做。哪裏就要在這上邊費太多的心思了?若有功夫,倒是學些管家理財之類的是正經。”

    洪嬤嬤也在旁邊笑著說:“正是這話呢。我在宮裏待了那麽久,見過的格格小姐們也都不少,沒見誰拿著自己做的針線說嘴的。”

    黛玉抿嘴笑道:“嬤嬤別寬我的心了,我看到您和李嬤嬤使眼色了!”

    一句話說的洪嬤嬤又笑了起來,便是林姑奶奶也忍不住摩挲著黛玉的手,輕輕拍著笑道:“這個丫頭竟是越大越調皮了些。這可怎麽好?趕明兒你父親來了,定要說我沒帶好他的女兒了。”

    黛玉忙端正坐好,規規矩矩的樣子讓人挑不出一絲兒毛病。一屋子人看了,都笑的不行。黛玉輕聲說道:“玉兒一時忘形了。”

    林姑奶奶搖頭笑道:“好了,不必在鬧了。你父親的禮已經到了,你再去挑幾件子東西,過兩日去送給榮府的老太太,這針線本就是可有可無的。”

    黛玉懶懶地說道:“若是去賀壽也就罷了,隻是一味地留我住下,我也不好太過推脫,先跟姑奶奶說一聲,便是住在那裏,不過一兩日我就迴來。”

    林姑奶奶笑道:“到時候我就打發人去接你。”

    八月初三乃是賈母的生日。此時省親園子建好,剩下的都是些瑣事了,榮府裏的人便都忙著給賈母預備生日。隻是今年不同往年,實在是太過忙亂了,賈母便告

    訴了賈赦等人,又不是整生日,自家人聚一聚便是了。

    到了八月初二這一日,賈府裏邊已經是張燈結彩了。雖然說沒有外人,但是與榮府交好的人家都有人親來送禮物賀壽,倒也非常的熱鬧。

    黛玉仍是帶著雪雁秋雁與洪嬤嬤李嬤嬤,不早不晚地坐車到了榮府。從車中竹簾向外望去,見榮國府裏處處掛紅,往來人等絡繹不絕,此時尚在門口,便聽到裏邊笙簫鼓樂之聲不絕於耳。黛玉心裏歎氣,榮府中人事事講究虛榮,明明已是內中空空了,偏要這些虛頭臉麵,他日入不敷出又怪得誰來?

    馬車一徑駛入榮府裏邊,在女眷下車之處,黛玉扶著雪雁的手,下了車。這裏正是林之孝家的照應著,見是黛玉,忙上前來請安,笑道:“老太太命我等著姑娘呢。姑娘快請上轎進去罷。”

    黛玉點頭微笑,上了一頂小轎,由著老婆子們抬入了內院。

    賈母的屋子裏邊已經有幾位內眷了,見黛玉一襲粉紅色對襟兒雪紗長襖,底下係著鵝黃色百褶裙,扶著丫頭的手嫋嫋而來,恍若月宮仙子一般,都是一陣讚歎。

    賈母見黛玉個頭更高了些,臉上微帶笑意,頰邊梨渦隱現,又想到王夫人之言,心裏歎了口氣,臉上卻滿是欣慰的笑容:“玉兒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黛玉款步上前,福身行禮,口內祝道:“玉兒給老太太請安,願老太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

    賈母一把拉起黛玉,叫她坐在自己的身邊,笑道:“你這丫頭就是會說話兒。這麽久了也不過來,隻說著每日學規矩,竟讓我和你姐妹們惦著你,可是該打?”

    黛玉抿嘴笑著,賈母見了她溫婉嬌媚的樣子,心裏的一點兒不悅早就消散了,忙叫人帶了她到那邊屋子裏邊跟姑娘們說話去。黛玉隻對著賈母等人告了聲罪,鳳姐兒親自送了她到迎春那邊去。

    這邊屋子裏隻有迎春姐妹、寶釵,另外兩個女孩子黛玉並未見過。見黛玉進來了,惜春先跳起來笑道:“林姐姐來了!”親親熱熱地跑過去挽了黛玉的手,黛玉點著她的鼻頭笑道:“還是這麽著,沒一點兒大姑娘的樣子。”

    惜春笑嘻嘻地說道:“在姐姐麵前裝的那麽文靜做什麽?反正咱們好的,姐姐再不會為這個說我。”

    一時迎春等人也站起來跟黛玉寒暄,鳳姐兒便指著另外兩個女孩子笑道:“林姐姐,這兩個是史家的表姐。”黛玉便知是忠靖侯之女了,忙上前跟兩個姑娘見禮。

    史家姐妹見黛玉容貌出眾,氣質清雅,人又溫文有禮,實在不像是湘雲在家裏說的那樣尖酸小性兒,對她也甚是喜歡,高高興興地迴了禮,親熱地拉著黛玉問長問短。

    鳳姐兒見幾個小姐妹甚是親熱,自己吩咐跟著的人好生伺候著,忙忙地又去招唿親眷了。

    洪嬤嬤她們自有別人招待,此時隻有雪雁秋雁跟了過來。寶釵便笑道:“林妹妹如今在家裏可還忙?許久都未見了,不但老太太想的很,便是二妹妹寶兄弟他們也都是每日念著的。我雖然遠了些,也常說妹妹何時過來,姐妹們親近些才好。”

    黛玉撫了撫自己頰邊的碎發,淡淡一笑,扭頭對寶釵說道:“別人不知,寶姐姐還能不知?似咱們這等備選的閨閣女孩兒,哪裏有自己說了算的時候?這些日子我倒想著出來鬆散一番,隻是嬤嬤們管的甚緊。就這樣,還說每日裏學的時候太少了些呢。”

    寶釵麵上笑容一滯,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跟身邊的史家大姑娘泓雲去說話了。

    迎春等人早就在這裏了,賈母命她們在這陪著親戚家的幾個女孩子。史家兩位姑娘本來與她們並不太相熟,往日裏湘雲過來也常說這兩個姐姐與自己不親近。不過今日一見,許是年紀大了兩歲的緣故,史家的大姑娘說話斯文,二姑娘爽快,倒和她們能聊到一起。至於寶釵,史家兩個姑娘知道湘雲跟她交好,又因著她的緣故才被父母禁了足,心裏不免有些芥蒂,便對著寶釵淡淡的。所幸寶釵素來善於在眾人間周旋,幾句話搭下來,幾個姑娘倒也說的熱鬧。

    探春這裏挨著黛玉坐下,偏頭問道:“上迴二嫂子迴來說姐姐在家裏一點子空閑兒都不得,我們還不信呢。如今姐姐倒是親自跟我說說,到底是個怎麽的學規矩?”

    她頭上插著一隻累絲金鳳釵,鳳嘴兒處銜著一串兒珍珠兒,隨著她的動作鳳翅微顫,珍珠兒輕晃,越發顯得她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黛玉見她臉上表情甚是有趣,笑道:“哪裏就是好玩的?我倒是想說,就怕你不耐煩聽。”說著,便叫雪雁“背一背咱們每日的功課。”

    雪雁張嘴就來,探春聽她小嘴啪啪地說了半日,忙叫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竟是如此的繁瑣,真真兒磨人。”

    黛玉撇嘴道:“誰說不是呢?”

    寶釵在一旁聽著,心裏老大不是滋味。自入京以來,處處不如意。原來在金陵時,提起薛家的姑娘,誰不知道是才貌雙全的?便是住進了榮國府裏,那

    幾個公府的千金也不過如此,容貌既不如自己,才華也是稍遜的。偏生又來了個黛玉,偏生和自己容貌各有千秋,偏生又比自己出身高貴,那一身的清貴溫雅氣質便是自己所不及的。同樣是備選,自己便是去小選,跟一幫子人去爭著到宮裏邊當奴才,人家卻是大張旗鼓地準備著選秀,將來那是要入宮或是指入皇室宗親府邸當主子的。饒是這樣,還聽黛玉說的什麽學著規矩累人之類的話。

    一時想起了那天母親的話,神差鬼使般地便說了出來:“林妹妹別隻顧著喊累呢,他日若是被哪位主子看上,才是福分的。”說著,拿了帕子掩口而笑。

    一屋子的姑娘登時全都安靜了下來,這樣的話,豈是一個閨閣女子能說的?

    雪雁忍不住要張嘴反駁,卻見黛玉看了自己一眼,憤憤地閉了嘴不語。黛玉麵色不變,隻盯著寶釵笑道:“寶姐姐這話說的,竟叫我無言以對了。素日裏人們都說寶姐姐最是知禮懂事,怎麽就不知道非禮勿言這四個字呢?我不過是因著朝廷的規製備選,被寶姐姐一說,倒成了惦著那主子福分的了?寶姐姐莫要以己度人才是。再者,我林家位在正白旗,家父雖然沒有爵位在身,卻也不必一口一個主子的將自己貶低了。”

    寶釵漲紅了臉,待要說兩句什麽,卻見鳳姐兒打了簾子進來,笑道:“幾位姑娘幹什麽呢?老太太叫過去,有貴客到了。”

    迎春忙問道:“是哪家的貴客?”

    鳳姐兒笑著看了黛玉一眼,迴道:“妹妹再猜不到的,是兩位福晉呢。”

    迎春姐妹忙站了起來,寶釵也隨著起來了。黛玉隻坐著不動,跟史家兩位姑娘說話。鳳姐兒笑道:“好妹妹們,快些過去罷!”

    黛玉便笑道:“我一個親戚家的,哪裏能出去迎客?再沒這樣的道理。”

    史家大姑娘也笑道:“正是呢,我們和林妹妹在這裏說話,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快些過去看看倒好。”

    三春姐妹急急忙忙帶著丫頭出去了,這裏寶釵不好跟著,隻得又坐下來。

    鳳姐兒“嗐”了一聲,忙的也出去了。不一會子,又一掀簾子,一陣風似的跑了進來,指著黛玉等人笑道:“我說姑娘們都去,你們隻不動,如今倒叫我又跑了一迴。快些罷,福晉們等著呢。”

    寶釵便對史家姐妹笑道:“如此,若是不去,倒是不敬了。”

    史家姐妹對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黛玉,隻得也站起身來。黛玉拭了拭嘴角,方起身

    笑道:“好二嫂子,你容我們些功夫呢。”

    鳳姐兒一步上前,拉了她的手便走,口內說道:“不管了,我隻將你們送到那裏,便沒事了。”

    來至賈母的正屋,黛玉見正位上坐著一個兩個年輕的貴婦。左首邊兒的一身大紅色緙絲旗袍,渾身上下珠圍翠繞,卻不使人感到俗氣,相反,趁著她精致華美的妝容,隻給人一種大氣之感。右邊那個卻是粉色旗裝,雖然不如先一人那般美貌,倒是帶了一股子書卷之氣,隻是臉上微有病態。

    賈母正坐在主位相陪,身後邢夫人王夫人帶著尤氏等人雁翅站在身後。見黛玉等人進來,賈母忙笑道:“快來見過八福晉九福晉。”

    四個人齊齊上前行禮,那二人也正打量著進來的四個姑娘。那位穿紅衣者一眼看到黛玉,微微眯了鳳眼,笑道:“幾位姑娘都是好的。”

    又向賈母道:“你們府裏的幾個也都好,竟叫我看花了眼,不知道該誇哪個才是。”

    說著,叫人拿了表禮出來,眾人都是一樣的,每人金玉戒指各五個,瑪瑙串珠兒五串。九福晉也有表禮送出。姐妹幾個接了,寶釵便上前一步,微笑謝禮:“多謝二位福晉賞賜。”

    八福晉見她穿著水紅洋緞百蝶穿花的對襟長襖,海棠紅色盤金百褶裙,胸前一掛璀璨的瓔珞,底下掛著一隻金鎖。一頭青絲梳得水光溜滑,綰了一個飛仙髻,上邊插著一隻赤金鑲寶鳳凰展翅釵,又在鬢邊別了一溜兒紅寶的發針,倒是顯得膚如凝脂,眼如水杏,容貌燦若牡丹。隻是眼中點點精光,渾不似十幾歲的閨閣少女。

    八福晉出身高貴,母親乃是安親王的嫡女,正經的和碩格格,她自幼在宮裏長大,什麽人沒見過?寶釵這點子小心思怎麽會不懂?當下也不理她。

    九福晉微笑問道:“這位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寶釵麵上一紅,咬了咬嘴唇,隨即低頭迴道:“奴婢是皇上薛家的女兒。我們本是記在貝子爺門下的。”

    九福晉“嗯”了一聲,笑道:“原來是薛家的女孩兒。”心裏卻頗為不屑——真是個商人家的,沒有規矩。如今這府上老太君過壽,她一個客居的小姑娘,雖然避開了大紅的顏色,卻穿著和大紅相近的衣裳,又一副富麗妝扮,竟是壓過了賈家的幾個女孩兒,真是不知有意還是本就不知禮了。

    九福晉董鄂氏出身納蘭家族,舅舅乃是康熙朝有名的才子納蘭容若。她從小兒在外祖家長大,極是崇拜舅舅的。見黛玉一身雖

    不如寶釵一般精心妝扮,然一身淡淡的書卷之氣卻是掩不住的,便知這一位定是林如海的女兒了。

    正要招手兒叫黛玉上前說話,卻見外邊進來了一個管事兒的媳婦迴說十六福晉來了。八福晉九福晉對望了一眼,彼此都是有些驚訝。再看賈母等人,忙對八福晉九福晉告了聲罪,接了出去。

    一時又進來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婦,一張娃娃臉,笑眯眯地甚是可親。十六福晉一進來便看到了八福晉九福晉,忙上前笑道:“二位嫂子竟是來的早啊。”

    八福晉笑道:“哪陣風把十六弟妹吹來了?”

    十六福晉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們爺在禮部,今兒是賈貴人家裏老太太的生日,按例來賞賜東西。我在家裏悶得慌,又聽說兩位嫂子也在這裏,便求了我們爺,也帶著我過來湊湊熱鬧。”

    說著,又迴頭對賈母說道:“老太君不會怪我不請自到罷?”

    賈母忙欠身迴道:“福晉哪裏的話?主子能來,實是我榮府之榮耀。”

    十六福晉年紀輕,性子極是活潑,一眼看到了屋子裏邊的幾個女孩子,“哎呦”一聲,仔細打量了一番方才笑道:“早知道這裏姑娘們如此出色,我就不進來了。沒的被比了下去。”

    八福晉手上長長的金絲護甲滑過了茶杯,垂眼道:“禮部的事情隨便找個人來就行了,還要十六弟親自出馬?”

    九福晉看了她一眼,就聽十六福晉清脆地笑道:“是啊,想來是賈貴人賢淑得體,皇阿瑪給了恩典罷。”

    王夫人聽了不免麵露得色,八福晉卻是被不軟不硬地噎了一下,當下也不再說。她和十六福晉都姓郭絡羅,隻是十六阿哥胤祿一直跟雍親王等人較為親密,和自己的丈夫胤禩素來不對付,她對著十六福晉自然也沒什麽好氣色。

    九福晉見今日來的目的已經達到,又恐八福晉性子急躁誤事,便起身笑道:“出來這麽久,我倒有些撐不住了。說不得,請八嫂陪我迴去如何?”

    八福晉斜看了十六福晉一眼,見她正和黛玉說話,冷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既這麽著,就走了罷。”

    賈母王夫人等不敢挽留,隻得親身送了出去。

    這裏十六福晉拉著黛玉的手,笑道:“早就知道你來了,隻是知道你在家裏忙著,府上也不帶你出來,竟這麽久都沒見到過。如今算是認識了,過幾日到我們那兒去散散心,大熱天的在家悶著,有什麽意思?”

    黛玉見她笑容可掬,態度甚是親和,又想到那年所見到的胤祿也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心內大有好感,當下便應了。

    十六福晉見八福晉九福晉走了,才微一撇嘴,隨即又笑道:“我在這裏不便,一會兒便要迴去了。你隻記得答應的話,不然我自己打到林府去抓人。”

    黛玉“撲哧”笑了,福身道:“是!”

    迎春等人陪在一旁,自知身份如此,也不計較,唯有寶釵在八福晉九福晉麵前未能如願討好,此時來了個年輕的十六福晉也是一眼都未看她,隻和黛玉說話,心裏便似泡在了醋裏邊,隻暗咬銀牙,心裏發了一股子狠勁,定要在小選上出頭,日後在宮裏爭得一份榮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之絕黛無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梅如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梅如豆並收藏紅樓之絕黛無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