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在五十年代時到處都是窯子,那時的孩子們入了青春期沒有相關教育的範本,甚至連手銃都不知何物,十三四歲時整日裏腦子想些邪念,偷雞摸狗地攢了些花銷和自己要好的哥們兒一道去找夜晚路邊的窯姐。


    窯姐最喜的就是這般雛兒,多則一分鍾,少則就眨眼功夫就結束走人,省的自己勞累。


    那時的北平的胡同書坊裏會有一個隔層,懂行的小夥子們進了門轉一圈,就靦腆地問有沒有男女插畫,傳宗接代要用的。


    書坊老板便笑意滿滿,將小夥子們領進隔間,挑選一本全是人工手繪的裸體拓本兒,道一句下次帶朋友來,暗底下小賺一筆。


    城裏的孩子一般皆是由此渠道得知性事,或者是同伴間耳廝鬢摩的暗語,或者是一些膽兒肥的大談闊論。


    有些不長腦子的少年,聽到有人說可以去路邊趁夜黑了將姑娘撲倒抱進草叢,強來一遭,也不枉人間一迴走,那時教育落後,又沒電視沒小說普及惡事不做,因此一些少年便真的去行惡事,糟蹋了別家姑娘。


    北平城的監獄裏多是這般犯事兒的崽子,如此被捕者十有其一,哪家姑娘被糟蹋了也不敢言語,傳出去了不是毀了清譽就要上吊跳河。


    鄉下的崽子們一般沒錢,初識性事也不敢聲張,隻覺得是件見不得光的事情,大都是念了小學兩年識了幾個字,會認得錢,就輟學下地幹活,不消十四五歲就娶妻生子。


    往往洞房當天才是人生第一次性事,幹躺著憋得全身欲火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有專門的媒婆或者自己母親當晚提攜幾句,即使不是手把手教卻也差不多。


    如今在三裏屯像小五和趙大海這般大的人都已經結婚生子,孩子都會攆豬放犢子了。


    小五屬於肥水不流外人田,多少家姑娘瞧得上他,江絨和小五青梅竹馬算是捷足先登。


    但趙大海則不一樣,他家是地主,雖然階級成分不好,但是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光是他們家的獅頭鐵門都不是一般家庭用得起的,當得起大戶。


    幾個鄰村的舊地主,家裏有年紀相仿的姑娘的,也都有意撮合跟趙大海認識認識。


    往前幾年,婚假之前男女一般都不見麵,隻從媒婆嘴裏聽說,誰家的小夥子長得英俊又能幹活,誰家的姑娘俏麗,可洞房當天卻不是那麽迴事,再者男尊女卑,往往男人就在外流連懶得迴家,或者半句話都懶得說,動輒拳腳相向。


    新文化時期倡導自由戀愛,可多數的人還都沒讀過書,依照傳統婚姻方式嫁娶。


    那些天趙大海不厭其煩,他聽到媒婆說誰家姑娘長得好看,就會偷偷去瞧上幾眼,一連四五個都沒有瞧得上眼的,不是醜的不像話,就是行為舉止不雅。


    趙大海雖然不是個大講究人,但終究也算是個讀書人,穿著方麵也比普通人高出一個層次不止,看不得自己未來妻子沒教養的模樣。


    那時候流行以詩傳情,趙大海在總想著和車間女工能這般戀愛,像是在上學時的暗戀那般純潔。


    平常趙大海和小五聯係的不多,如今他們也都個自有了自己的朋友,相聚在一起的時間頗少,隻是晚上偶爾見麵時,兩人會相約到三裏屯北坡那裏談談自己的感悟。


    趙大海一般放假的時候都是在廠子裏打牌不迴家,如今趙富貴整日裏在他耳邊叨叨,要不是沈阿娘做菜好吃,他才懶得迴來。


    半年以來,張秀梅的病得到很好的治療,張秀梅發病的情況很少,每次咳得厲害時小五就用助力車載著張秀梅去醫院看病。


    張秀梅也偷偷地給江絨寫過信,信裏麵自然三句不離小五,讓江絨畢業了就和小五結婚,不然娘倆對不起人家。


    那時候小五放班就會直接迴屯子裏,很少在鎮上逗留,除非必要的酒席從不晚迴家,他知道張秀梅的病很難治,生怕哪天迴的晚了,再見到她時連最後一眼都看不到。


    每逢公司發工錢的時候,大半的車夫都會去逛窯子,尤其是沒結婚的青年,每周去逛窯子成了他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項,老橋頭想帶小五去一次,可他聽小五說自己有女朋友也就沒再慫恿他。


    小五每天過得不算很累,他偶爾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以前的人,想起最疼他愛他的牛愛花,想起高大如山的馬愛國,想起那個從上海來的小哥讓他想起就心痛的江生,想起自己的便宜師傅和愛護自己的師兄吳耀。


    就這樣想著,小五就覺得不累了,他寫了一封又一封信給江絨,表達對她的思念,讓她在外好好讀書,不用擔心家裏的事情。


    重陽節的時候,梨園的大拿胡小猛和喜兒結伴來到三裏屯看望張秀梅,自打江生一九五三年犧牲後,每年的重陽節胡小猛和喜兒都會來三裏屯一次,喜兒的手裏現在都還有江生當年在梨園學藝時候的照片。


    那時的江生笑容幹淨,比一眾師兄弟都要高一頭,喜兒到裝裱店裏將江生的相片裱了起來,生怕歲月侵蝕,記不得江生模樣。


    張秀梅知道人家是梨園大拿,而自己的病會傳染人,因此從來不留他們在家吃飯,兩人也都以有事要走給張秀梅台階下。


    如今的喜兒滿身風騷,走到哪裏都翹著蘭花指,眉眼間一顰一笑都多出幾分狐媚的韻味。


    之後不久,秦三爺的兒子降生,大擺筵席,北平城幾乎所有有臉麵的人物都去恭賀。


    小五以前常常聽江生講起秦長卿,但他終究和秦長卿不是一路人,他隻是路過的時候往堂口的大院裏瞧了一眼。


    那時候一名學究先生路過,談談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沒瞧出來,可小五卻認出那老者就是張順義先生。


    張先生向來瞧不慣小五,說他將來必然有牢獄之災,是個禍害胚子,如今認不得自己,小五倒也懶得打招唿。


    那時的東單公園已經建成,眼瞅著就到了深秋,滿山楓葉,一片火紅。


    小五在一次放班之後,迴到三裏屯,遠遠地瞧見家門口圍了幾個村民,他心中害怕,生怕張秀梅病發一命嗚唿了,就連忙趕過去。


    院子裏是個略微眼熟的男人,似曾在哪見過,小五從旁人嘴裏得知,這個男人就是張秀梅的哥哥,江絨的舅舅,張來寶。


    當年張來寶為了還賭債,讓張秀梅將江生的五百塊大洋全部取出,氣得江正陽癲狂,從日苯憲兵隊的房子上掉下來廢了一條腿,後來又帶著一家人來三裏屯鬧事,搞得江正陽一家雞犬不寧,險些逼得江正陽殺人。


    如今過去這麽多年沒有往來,小五不知道張來寶這時候來家裏找張秀梅做什麽。


    院內,張來寶說道:“妹妹,咱媽死了你都不去瞧一眼,咱爹死了你也不去瞧一眼嗎?”


    張秀梅帶著口罩,說道:“如今我也是個將死之人,去瞧死人不是更晦氣,我男人江正陽不喜我和娘家人來往,這麽多年心裏已經沒了念想,以後你也別來了,至於你說的借錢的事情更是別想,我沒有收入來源,全靠女婿幹活養我,你要還是個人就從我家離開,等我死了來燒張紙就好。”


    “妹妹,咱爹娘沒了一點遺產也沒留下哪,他們死的時候還在念叨著你,你看在他們的麵子上再幫我一次,如今我正托關係把兒子弄進服裝廠,你要是有錢就先借我三百塊,我過天就還你。”


    門內沒了聲響,小五走進院子,眼神不善地看向張來寶說道:“該滾哪就滾哪去,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你誰啊?”張來寶看向小五,心中一凜,眼神有些畏懼,這才意識到眼前的人就是從三裏屯村民口中打聽到的張秀梅的幹兒子。“是大侄兒啊,你是我妹妹的幹兒子,我就是你舅舅。”


    “我可沒你這麽個舅舅,當初要不是你,江生也不會過得這麽慘,我廢話不想跟你多說,你現在從我麵前離開,以後也不要踏足三裏屯,更不要來打擾我娘,否則別怪我要你的命,醜話我隻說一次。”


    “你這崽子怎麽說話的,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的長輩,當年你爹媽見我都得喊聲哥,你毛都沒長齊就想翻天了?”張來寶被小五說得很沒麵子,當下撒潑道。


    小五一腳踹在張來寶的腳腕上,張來寶慘叫一聲跌向門墩,被小五拖住下巴猛地掀飛出去。


    張來寶摔在地上,抱著腳腕痛哭撒潑,半天爬不起來。


    張秀梅聽到動靜從堂屋出來,說道:“小五,不要動手。”


    小五說道:“放心吧娘,我下手有輕重,再有下次我就讓他成瘸子哪也去不了。”


    張秀梅嗯了一聲,淡淡地看了一眼門口的張來寶,轉身又迴了屋裏,小五看著張來寶說道:“記住了不要讓我再看見你,這次隻是輕傷,下次我要是不打斷你一條腿我就跟你姓,咱們走著瞧。”


    小五說著重重地關上門,任由張來寶在門外哭喊叫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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