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是陽春二月,江生並未料想到能收到田中雄川的信。


    田中雄川間接害死了皮猴,所以江生討厭田中雄川,他不會和田中雄川交朋友,田中雄川的任何東西他都不想接觸,所以江生在疑慮要不要看對方來的信。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毫無瓜葛的一個人會給他來信。


    江生最終還是打開了信,信上的內容無人可知,江生看完就將信撕成了碎紙。


    幾天後梨園舉辦開春祭祖的九皇會,隊伍遊經淺塘鎮小學時剛好中午,喜兒不聽勸阻,執意要到學校找江生。


    喜兒到學校,胡小猛等人自然也要跟著進學校,學校裏各班級的學生為了瞧熱鬧將三年級門口為得水泄不通,江生覺得尷尬,便勸喜兒別耽誤了遊城的進程,讓胡小猛將喜兒帶走。


    喜兒委屈,以為江生是趕他走,眼淚一掉,將畫好的臉譜都抹花了。


    那幾天江生一直心不在焉,讀書都讀不進去,時常坐在座位上發呆,他偶爾有意無意地看向我的座位我都能察覺得到。


    有時晚上放學後,江生會避開我和小五,和趙大海一起到他家的商店打電話,每次江生打電話的時候都用手捂在話筒上,生怕別人聽見一樣。


    自從母親給江生打了一張床,讓我們兄妹兩人到隔壁的房間住,我每天晚上都覺得少了些什麽,再聞不到江生身上的隻有我能聞到的味道,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溫暖。


    那些天夜裏我時常醒來,覺得心中惴惴不安,仿佛要失去江生,於是就爬起來鑽進江生的被窩。


    江生被我驚醒,就騰出地兒讓我睡在他旁邊,有時我有些過於親昵的動作江生就會小聲說道:“江絨,我們都不小啦,再睡在一起旁人會笑話的,將來小心嫁不出去哦。”


    我不管不顧地抱著江生,隻有這樣才能安然入睡。


    江生便也不再反抗,一直睡到天亮。


    然而就在九皇會過去沒多久,突然有一天中午,趙大海從教室外麵急急忙忙地跑進來將午睡的我叫醒道:“江絨江絨,江生被一個男的接走了,他好像叫什麽黎叔。”


    我聽到黎叔的名字,心裏突然好害怕。


    我瘋跑著追出學校,可江生已經不見了,於是我又瘋跑著往三裏屯趕。當我到了三裏屯中央的小道時,正看見黎叔領著江生從家裏出來,父親和母親送行,江生穿著那身已經顯得小了很多的西裝,隨同那個叫黎叔的人一同上了黃包車。


    我氣喘籲籲地跑上前去,攔住黃包車,江生抬起頭看到我,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江絨?”


    我紅著眼睛說道:“哥哥,別走。”


    “江絨,你不好好上課跑迴來幹什麽,看你頭上的汗。”母親說著,走過來將我拉到一邊。


    黃包車夫端起車把手就跑,我掙開母親的手追過去,喊著江生的名字。


    江生迴過頭,他說道:“江絨你迴去吧,要記得好好讀書哦。”


    我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連忙爬起來繼續追,母親追上來將我拉住,我問道:“哥哥是要去哪,他什麽時候迴來?”


    母親沒有迴答我的問題,隻是攥著我的手,我歇斯底裏地哭喊起來。


    “我要哥哥,我要江生。”


    父親拄著拐杖站在門口,說道:“江生過兩天就迴來了,誰讓你瞎跑迴來的,還不迴去好好上課?”


    我看向一旁抹著眼淚的老江問道:“爺爺,江生什麽時候會迴來?”


    老江說:“過兩天。”


    於是我開始巴望著日子,巴望著江生過兩天就迴到三裏屯,這樣我還能每天和他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上學,不用擔心有算術題不會的時候。


    可兩天過後江生並沒有迴來,吃飯的時候我問母親:“媽,哥哥怎麽還沒迴來,要到晚上才迴來嗎?”


    母親皺著眉頭,父親連接著話說道:“過兩天,迴來的路上可能耽誤了。”


    我看著母親的眼神不敢再問,可第二天當我隨小五和趙大海放學迴來的時候,小五對趙大海說道:“江生去了小鬼子那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來。”


    趙大海說道:“我看報紙上說江生的親爸陳公博去年八月、也就是抗日戰爭結束的時候就逃去了日本,想必在那定居不迴來了,江生也應該不迴來了吧?”


    陳公博身為抗戰時期除去汪精衛的第二號漢奸,如今雖國共打仗,但國內聲討漢奸的唿聲越來越高,陳公博名聲在外成為首要的聲討對象,怎麽可能迴國,江生若是去找陳公博,又怎麽可能會迴來?


    我停下腳步,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我以為江生是去了上海,過不了幾天還是會迴來的。


    可是他是被黎叔帶著出了海,去找陳公博。


    “為什麽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委屈地嘀咕道。


    晚上迴家的時候母親正扶著父親在院子裏走,我將書包放下來問母親:“哥哥什麽時候才會迴來?”


    母親不搭理我,繼續扶著父親走路,我又問道:“哥哥什麽時候才會迴來?”


    母親說道:“江絨,你最好別找我打。”


    父親說道:“不是跟你說了過幾天嗎?”


    “我不信,你是騙子!”我瞪著父親吼道,然後看向母親繼續問道:“哥哥什麽時候才會迴來?”


    江生在梨園學藝的時候,哪怕三個月不見他我也忍得住,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迴到三裏屯,可是這次不一樣,他出海去找難逃的陳公博了。


    “先進屋。”母親扶著父親走進堂屋,然後拿著竹尺向我走來。


    我瞪著母親,轉身就一頭撞向牆上。


    “江絨!”


    母親驚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額頭上的血順著臉頰滴到領口,我頭腦劇痛,昏迷不醒。


    我在睡夢中看見了江生。


    他一如既往地溫柔,笑起來眼睛像是月牙一般,在我和小五玩泥巴的時候,遠遠地喊著我的名字:“江絨,江絨,迴家吃飯啦。”


    江生帶著我穿過開滿海棠花的小巷,穿過紅楓葉鋪滿的樹林,穿過楊樹葉子嘩嘩而落的小山坡,還有人煙稀少的胡同小道。


    江生時常會捏著我的臉說:“江絨,你這樣將來會嫁不出去的。”


    “江絨,你不可以像個男孩子一樣調皮。”


    “江絨,以後別這樣了,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好好讀書哦。”


    他的光影在我的腦海裏溫潤如玉,即便他在受了委屈的時候也從不發火,被我不小心弄疼了也隻會皺皺眉頭。


    隻有他會在我犯錯的時候將我當成寶貝看待,我甚至有時候專門惹他生氣,或是裝作不理他。


    我撕了他的書,搶了他的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將其他女生給他寫的信偷偷地扔掉。


    年幼的我,將傷害當成了愛,將他對我的包容,當成自己肆無忌憚的資本。


    我後悔了。


    是不是正因為我的任性,他才在離開三裏屯的時候走得那麽決絕,甚至都不想要通知我一聲。


    我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隻覺得頭腦劇痛,我迷茫地望著正趴在床邊哭的母親,問道:“哥哥什麽時候才會迴來?”


    母親說:“你哥再也不會迴來了,你要想去找他,就好好讀書,將來可以出海留學去找他。”


    我隨即爆發出聲嘶力竭的哭聲,不顧一切地喊著江生的名字,眼淚順著耳畔流進耳朵,打濕枕頭,像是川流不息的小河。


    從那之後江生真的就沒有再迴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杳無音訊,像是消失了一般。


    江生離開北平之後,小五很少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到我家,以前他總會站在門口喊著江生的名字。


    “江生,江生,出來玩兒嘍。”


    而今小五路過我家門口看見我蹲在院子裏寫作業時會問道:“江絨,要不要出來玩兒?”


    江生走的時候也沒和梨園的師兄弟們告別,沒有和秦長卿告別,喜兒有一次偷偷跑出來找江生,得知江生離開北平再也不會迴來後,他傷心地哭起來,哭得很是委屈。


    後來秦長卿許久不見江生來教室找他時也得知了江生離開北平的事情,他皺著眉頭,最後沒說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了。


    我們這一生會認識很多人,很多時候覺得會相伴一生一世的人,到頭來也隻不過是過眼雲煙,哪怕記得再深刻,隨著時光的消磨,歲月無常的洗禮,也會逐漸忘記。


    我的腦海裏時常想起江生臨走時跟我說的話,你要好好讀書哦。


    還有母親跟我說的,你想要去找他,就好好讀書,將來可以出海留學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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