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的四月初,美軍大規模轟炸日本本土,緊接著蘇聯通告廢止蘇日中立條約,不久便對日宣戰。


    那時的北平人心惶惶,各個城區間整天有開著三輪摩托的憲兵隊巡邏,尤其是北平邊境,常常能看到幾名扛著槍的憲兵隊士兵走過,孩子們看到憲兵隊的人都會有意躲得遠遠的,生怕自己會一不小心挨了鬼子一槍。


    淺塘鎮小學二年級教室的後麵,小五聽到趙大海的話,神情震驚而疑惑,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確定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趙大海點頭說道,他見小五皺著眉頭,便接著問:“要告訴江生嗎?”


    “別,千萬別告訴江生。”小五說道。“我們就當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不然江生知道了會傷心死的。”


    張先生沒有調查出班級的班費是誰偷的,小五和趙大海也沒有告訴任何人講,那時我剛好走到教室後麵,聽到他們在窗外的對話。


    北平的天氣開始日漸變暖,麥子結出麥穗,路邊長出野花野草,有時可以看見成群的蝴蝶,有時會看見巴掌大的螞蚱,還有黃鼠狼也從土窩中鑽出。


    父親這半年多來一直自暴自棄,母親對他愛搭不理,三裏屯的人看見他也像看見一頭牲口一樣無視。也許父親自己都覺得沒趣,便在一天早晨時扛著鋤頭到我們家的黃豆地裏鋤草除蟲。


    母親傍晚迴家時,見父親正在鍋台前燒火,她連忙放下竹籃說道:“你怎麽不穿鞋子,你的腳不能著涼。”


    母親說著將父親扶到屋裏,給他打來一盆熱水洗腳,見父親褲腿上都是泥灰和葉漿,問道:“你怎麽去地裏了?”


    父親說道:“我今天去黃豆地裏鋤草,抓了些豆蟲,你看晚上用油煎給江生和江絨嚐嚐。”


    母親點頭,說道:“你倒是會吃,我之前聽小五講牛愛花油煎過幾隻給他吃,香得很,不過豆蟲太浪費油,現在物價上漲好快,家裏快吃不起油了,我去瞧瞧還有多少油。”


    母親說著起身走到外麵,她背過父親的瞬間眼淚嘩嘩地淌下來。


    過了一會兒母親從外麵進來,笑著說道:“你怎麽捉了那麽多豆蟲,不過油桶裏還有一半的油,晚上有孩子們吃的了。”


    母親說著蹲下來,將父親腿上的泥濘洗幹淨,父親將母親耳邊的頭發撩起來,母親愣了一下,說道:“你餓了吧,以後少喝點酒,對胃不好,晚上我給你炒點西紅柿炒蛋,開開胃。”


    父親一把將猝不及防的母親抱到炕上,瘋狂地親吻母親,母親麵色緋紅,說道:“這還大白天的呢,一會兒江絨該看見了,你忍著點兒等晚上的。”


    那時我們三裏屯的一幫孩子還在放學迴來的路上,路上有不少螞蚱,我們捉了很多,每一隻都用狗尾巴草穿起來。


    這些螞蚱晚上放在灶台下烤一會兒就可以吃,口感特別香,若是放些細鹽在上麵味道就更好了,江生、小五和趙大海放學早時除了抓魚就是抓螞蚱。


    那時候莊稼沒熟,村裏的一些人也沒事就會到地裏抓螞蚱迴家炒著吃。


    晚上我們一家四口坐在飯桌上,江生表情冷漠,端著飯碗就要到院子裏,母親說道:“江生,坐下來。”


    幾個月來江生幾乎每次和父親同桌吃飯都要端著碗出去,一來是討厭屋裏的酒糟味,二來就是討厭父親。


    江生端著碗,迴頭看向母親,母親再次示意江生坐下,江生隻好坐下來埋頭吃飯。


    “你爸抓了一些豆蟲專門煎出來給你們吃的,都嚐嚐。”母親說著就給我江生各自夾了一隻已經被油煎扁了皮的豆蟲,我吃了一口,特別香脆,豆蟲裏淌出油汁。


    “真好吃。”我嘻嘻笑了一聲,將盛著豆蟲的碟子端起來往自己的碗裏劃拉。


    “江絨,又不討喜了?”母親瞪著我說道。


    “給你哥也留點。”父親說著劃拉幾隻豆蟲在江生的碗裏。


    “我不喜歡吃。”江生說著將碗裏的豆蟲又都劃拉到我的碗裏。


    “你這孩子怎麽就光吃幹米飯,也不怕噎著。”母親將西紅柿炒蛋劃拉到江生碗裏,自己親自夾了幾隻豆蟲給江生。“多少吃點,香著呢,你看你一個孩子倔得什麽勁兒。”


    那天晚上我聽到了久違的深夜之聲,父親小聲說道:“秀梅,我明天去鎮上看看還有什麽活能幹的,就是去給飯店洗碗也行。”


    母親說道:“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去洗碗人家笑話,再說洗碗也沒多少錢,我明天不去做工陪你去旁邊的大窯村看看腿,要是好了能幹活,我晚上去找趙富貴那倆口子,跟人家賠禮道歉,讓趙富貴把你弄進廠裏。”


    “不用,你忙你的去,我自己走得了路,富貴那邊也不用你去,我找個空跟他喝兩盅就是了。”父親說道。


    “恩那行,你自己看著辦。”母親說道。


    過了一會兒,父親說道:“江生和江絨不小了,你看江生的個子長得那麽快,會不會是發育了?”


    “你胡說什麽呢,他才多大點孩子,剛十歲。”母親說道。


    “城裏小孩養得好,也不一定,我想這些天打個床給他。”父親說道。


    母親說道:“也行,不過咱堂屋裏太擠,怕是放不下一張床了,要麽旁邊的屋子收拾一下,讓江生和江絨都搬過去,你這唿嚕吵人,省得倆孩子受罪。”


    那天晚上父親和母親聊了很久,直到我和江生都睡著他們還在聊。


    第二天上學時,班上很多人都沒來上課,因為昨天晚上北平大街上有人打架,死了不少人。


    具體的原因誰也不知道的,有的說是秦叔公的堂口和警署的人起了衝突,也有人說秦叔公的人和憲兵隊打了起來,廣和酒樓被炸,秦叔公的兒子死了一個。


    江生聽到秦叔公的兒子死了一個,放下書包就跑出教室。


    半個小時後江生來到胡同大街的廣和酒樓前,見廣和酒樓門庭破落,裏麵正有一群人在收拾,酒樓的餘掌櫃看見江生,就問道:“是江生小少爺,您怎麽來酒樓了?”


    江生之前隨張先生來過兩次酒樓赴宴,秦長卿百般叮囑餘掌櫃要記住江生的樣子,若是江生有急事求助,一定要上報給他。


    江生氣喘籲籲地問道:“長卿呢?”


    餘掌櫃說道:“三少爺沒在酒樓呀,此時已經應該在堂口,您是有什麽麻煩嗎,事兒小的話我幫您解決。”


    江生不予理會,轉身就跑出廣和酒樓。


    堂口之內,秦叔公坐在上座,下方有各個城區的堂口管事,都是北平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此時說話的人正是剛滿十六歲的秦長卿。


    秦長卿說道:“父親,各位叔伯,長卿所言並非危言聳聽,縱觀曆史,古代每次戰亂不平都會導致貨幣貶值。國家國庫空虛,百姓稅收無法供給需求,一旦財力跟不上,必然要責令鑄幣司鑄造大量貨幣,而銀票更是加速了這種貨幣貶值的速度,如今幾種貨幣在市場上流通,唯一不貶值的隻有黃金。眼下國軍和鬼子交戰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如果我猜得不錯,鬼子一旦撤離,緊接著爆發的就是內戰,國共雙方不可能握手言和,不管哪方勝了貨幣市場都要最先整頓用以調控經濟發展,所以哪怕我們現在是虧了也要把所有在銀行和各個錢莊的錢都換成黃金。”


    “三少爺年紀雖小,不過言之有理,我倒是讚成他的說法。”其中一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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