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期末考試,江生依舊是第一。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雖然沒下雪,但氣溫已經冷到了嗬氣成冰的地步。


    考完試學校就放假了,直到來年打春才開學。


    三裏屯周圍的河都結了冰,尤其是東麵的大河,雖然河很深,但是冰層厚達半米,很多孩子都會跑到河麵上滑冰,有時還會將家裏的鑿子帶過去鑿冰釣魚。


    小五依舊是三裏屯孩子們的頭兒,外村的孩子過來玩也得聽他指揮,他將大家分成兩組,在冰上摔跤,隻要滑倒那就要下場,直到剩下最後一個站在冰麵上的人,代表所在組獲得勝利。


    起初我和江生會站在岸邊看著,我們兄妹兩人和小五有矛盾大家都知道,所以也沒人叫我們。


    有一次趙大海正玩得開心,看見我和江生站在岸上,就招手喊道:“江生江絨,下來玩呀,可好玩啦!”


    “大海,江生和小五有矛盾,他們不玩啦,你叫他幹嘛?”有孩子問道。


    “你懂個屁。”趙大海說道。“他們沒什麽矛盾,是他們家的大人有矛盾,大人的事情關我們小孩什麽事?”


    “還是跟小五講一聲吧。”那孩子撓了撓頭問道。


    趙大海滑到小五麵前說道:“小五,讓江生和江絨一起來玩吧。”


    小五抬頭看了一眼岸上的我們,小聲說道:“我又沒攔著他們,是他們不跟我玩的。”


    趙大海嘿嘿笑了一聲,向我們招了招手喊道:“江絨,快下來!”


    我看向沉默的江生,說道:“哥哥,我想下去玩。”


    江生嗯了一聲,說道:“你去玩吧,我在這等你。”


    “哥哥你不下去玩嗎?”我問江生。


    “我不去了,你悠著點,別把牙磕崩了。”江生說道。


    我開心地走到冰麵上,小心地走入人群,小五說道:“江絨,你哥呢?”


    我說道:“他不來,他坐在岸上避風的地方。”


    “那你代替我的位置先玩,我在一組,我去找你哥。”小五說著走向河岸。


    小五到了岸上,看見江生小小的身影蹲在河岸下,他跳下去喊了一聲江生的名字。


    江生抬起頭,嗯了一聲。


    “江生,你也跟我們一起玩吧。”小五問道。


    江生說道:“我不喜歡玩。”


    小五哦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麽說,氣氛有些尷尬,他隻好和江生一起坐下來。


    冰麵上,我和趙大海玩得不亦樂乎,趙大海逃跑時滑得太快一時沒刹住腳,撞到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這少年也是三裏屯人,叫李星,以前經常和趙壯混在一起,不過自從趙壯被槍決後,跟著趙壯混的一夥人也就各自散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趙大海連忙道歉。


    “他媽的不長眼?”李星像是被撞疼了,一巴掌扇在趙大海的頭上。


    趙大海捂著頭一臉憤恨地看向李星,李星斜睨著趙大海說道:“怎麽,你還不服啊,地主的小孩就了不起,讓你爸把我弄死?草!”


    “我都說了不是故意的,你想死自己去死就好了,關我什麽事。”趙大海嘟著嘴說道。


    “你他媽的,早看你不爽了!”李星說著一腳蹬在趙大海的胸口,將趙大海蹬倒在冰麵上。


    由於冰麵很滑,李星自己也仰倒,他似乎是摔疼了,爬起來就要去打趙大海。


    我拿起腳邊的一塊冰就砸在了李星的頭上,李星憤恨,衝過來就給了我一腳,我摔在冰麵上哇哇大哭起來,趙大海也跟著我哭。


    其他人見我們被李星打哭都圍了過來,小五和江生聽到動靜,他們爬上河岸,見是我和趙大海在哭,而李星的嘴裏罵罵咧咧的,於是兩人二話不說就衝向李星,和李星廝打起來。


    李星畢竟是十五六歲,真要打起來小五和江生聯手也不一定打得過,但是小五的力氣大,加上冰麵上不靈活,江生練了幾個月的基本功也比以前能打很多,他們將李星放倒亂打一氣。


    “都愣著幹什麽,來打死這狗日的。”小五對三裏屯的孩子們喊道。


    一群孩子圍上來抓住李星的手腳,小五攥著雙拳捶打李星的頭臉,李星鼻子噴血,另一名少年見此情景就上來勸架,將幾個孩子拉開。


    小五說道:“誰敢上來別找我打!”


    “小赤佬真是無法無天了!”少年說道。


    話音剛落,一聲慘叫傳來,一個孩子的手腕流血,鮮血從指縫間滴在冰麵上,嚇得他哇哇直哭。


    而李星的手裏攥著一把短刀,他狠狠地說道:“媽個比的敢打老子,讓你們全都死!”


    “李星你敢動刀子!”小五指著李星喊道。


    “我剁了你!”李星說著就追向小五,腳下一滑,跌在冰麵上。


    “還不跑!”江生拉著小五就跑向冰麵,李星麵目猙獰地在後麵追,一直追到三裏屯。


    那時村裏正有一些老人在屯子口曬太陽,見李星追來,連忙攔住他。


    “誰敢攔我我捅死誰!”李星拎著刀吼道。


    村民們聽李星這麽說根本不敢攔著,小五和江生跑到李星家裏,李星的母親當時正在家,見小五和江生氣喘籲籲地跑來忙問是怎麽迴事。


    “李星拿著刀在追我們,他把春子捅傷了。”小五說道。


    李星母親一聽這消息嚇壞了,連忙跑出門,見李星果真拎著刀跑過來,拿起牆邊的掃帚就打李星,嘴裏喊道:“我就說你跟著趙壯混成了渣滓,早晚要步他的後塵,還說什麽把皇帝拉下馬,我讓你無法無天!”


    李星母親追著李星打了一路,李星的父親聽到動靜從屋裏出來,李星立馬嚇得直哆嗦,站在原地不敢動態。


    過了沒一會兒,那名叫春子的孩子被他的父母領過來,趙富貴和一幫村民們也都前來找賬,那名被李星恐嚇的老人說:“小李,你這孩子夠可以的,自己屯子的小孩都砍,就是那個被槍斃了的趙壯也沒有那麽野過!”


    趙富貴也聽趙大海講了剛剛發生的事情,他看著手裏還在攥著刀的李星,說道:“小孩子打架沒什麽,但是動刀動槍是要出人命的,何況這小崽子打的人裏麵還有咱家大海,我報給警署至少就得三年,保釋怕是沒個三五百塊的你也弄不出來。”


    李星的父親看向李星說道:“長能耐了。”


    李星嚇得將刀收起來,李星父親上去將刀拿在手裏,兩腳踢在李星的腿上,讓他跪下。


    “是他們先打我的。”李星倔強地說道。


    “他們為什麽先打你,怎麽不來打我?”李星父親舉著手裏的刀說道。“你整天拿著刀以為自己是大俠,以為是防身還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李星不敢言語,李星父親說道:“說了將來趙壯那畜生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你不信,讓你不要跟著不三不四的人混你還覺得自己能成堂口老大,家裏飯都要吃不上了,你還給老子惹事!”


    李星父親越說越氣,抄起門口的鐵鍁就拍在李星的背上,接著對李星的腿一陣亂拍。


    李星被打得滿地打滾,腿上都是傷,李星哭得撕心裂肺,最後被他父親拖迴了家院子裏。


    李星的父母向全村的人道歉,並且保證李星不會再惹事,趙富貴走的時候眼神意味深長,誰都知道趙富貴有錢,可以買通警署,趙壯因為耍流氓都能被弄死,更何況李星是持刀傷人。


    下午馬愛國得知了李星在村裏持刀追小五的事情有些後怕,也登門找了次李星,見李星躺在床上渾身是傷也就沒多說什麽。


    李星父親本來心裏也是一肚子氣,但是他沒想到的是,正是因為李星受了這次傷躺在家裏才躲過了三天後的一場劫難。


    三天之後,大年初一,鎮上一個新起的幫派集結了一幫無業混混在鎮上收保護費,那個年代的人普遍很無知,除了知道混江湖要講義氣外其它的一概不知。


    因秦叔公的堂口業務越來越正規化,也開始興辦企業,開酒樓,開工廠。正值抗日,秦叔公也會捐錢給國軍當做戰略物資,往北平警署更不知捐了多少,除了正常的街道租賃和經營費用,多少年都沒有再收過保護費。


    一些混混就借用秦叔公的名義私底下收保護費,一開始有人上報給秦叔公的時候秦叔公還沒在意,畢竟他的生意正在轉向正規,混混也要混口飯吃,可誰知道這些混混發展的越來越多,最後收保護費收到了他的廣和酒樓。


    而當時廣和酒樓裏秦叔公的大兒子秦長成正在和幾個北平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談生意,聽到屬下說樓下有人收保護費,就下令將人趕走,誰想混混沒趕走,還打上了酒樓。


    不僅是一幫賓客被毒打,秦長成也被打得遍體鱗傷,這件事情被秦叔公知道後大為震怒,也就是一夜間,新興的幫派匿跡,裏麵的混混全部消失無蹤。


    有人說看見秦叔公的人將那些人埋了,也有人說被警署的人抓到監獄做苦力了,當初跟著趙壯混的一群三裏屯少年也都加入了那個新興幫派,裏麵自然也就有李星這一夥人。


    大年初一收保護費,所有參與的人都有彩頭拿,動輒就是幾十上百,最多的都能賺上千,誰會跟錢過不去?


    三裏屯失蹤了兩名少年,他們的父母找到父親和趙富貴,讓他們幫忙跟警署裏的人打聽打聽,但最後的結果不了了之,很顯然警署裏的人被封了口,不敢提那件事。


    李星從那之後倒也老實了很多,三裏屯的人都說李星是命不該絕,也許這就是命。


    三裏屯的大年,幾家歡樂幾家愁,除了趙富貴家,似乎每家每戶都會為生計發愁,那時由於戰爭的原因,國軍大量印鈔,導致物價上漲的很快,原本一塊錢一籠的包子變成了五塊錢一籠,而母親編製鬥篷每個月有近百元的收入很顯然已經有些入不敷出。


    那時會讀書寫字的人少,寫字好看的人就更少了。三裏屯寫字最好看的,一個是馬愛國,另一個就是江生。


    馬愛國往年時也會寫春聯,幫村裏人寫出來也就象征性的收個幾毛錢,並未想到拿春聯去賣。


    而江生從過年前的兩天就開始在鎮上的胡同口擺攤賣春聯,他問母親要了十塊錢,然後買了一遝紅紙,又租了張桌子,路過的人見他年紀小又會說喜話,笑起來眼睛彎得像月牙,寫字也工整漂亮,覺得稀奇,就紛紛到他的攤位買春聯。


    母親那時還在編鬥篷,也就以為江生在鬧著玩,沒放在心上,誰知傍晚接江生走的時候江生竟然賺了三百多塊。


    母親被嚇了一跳,從未想過寫個春聯就一天的時間就能賺這麽多,迴去的路上母親說道:“我辛辛苦苦小半年也不敵一個孩子一天賺的多,讀書寫字果然是不錯的,怨不得人家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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