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包括外城,內城和紫禁城,一天的時間定然走不完,九皇會的戲班子實際上隻是繞著附近的幾個鎮子走一圈,即便這樣一天下來也累得眾人抬不起腳,抬著轎攆和箱子的人更是累得癱倒在地。


    江生一直坐在轎攆上倒是累不著,隻是路上天幹氣躁的喝了不少水,路過淺塘鎮時很多人跑到街上圍觀,淺塘鎮小學的人也都偷偷跑出去,這其中自然有小五、趙大海和我。


    江生似乎是聽到了我們的聲音,他被曬得臉通紅,嘴唇發白,向我們笑了笑。


    之後江生就被抬走,逐漸遠離視線,到了放學時他才迴來,臉上的粉彩已經洗淨。


    “不是說完事了帶我們去吃好吃的麽?”小五問道。


    江生說道:“等你們放學再到梨園天兒就晚了,咱們今天吃完肉包子再迴家,我請客,明天不上課咱們再一起去,我跟老師傅講過了,他說明天來接咱們。”


    小五聽到有肉包子吃自然歡喜,我們四人坐在包子鋪力吃得歡快,每人要了兩籠包子和一碗粥,吃得肚子飽飽的這才朝三裏屯走。


    第二天清早,龍師傅帶著胡小猛趕早去了張先生家,龍師傅先是和張先生聊了下將江生帶到戲園子學戲的事情,張先生向來喜聽京戲,對此倒是不反對,反正江生在學業上也不會耽擱。


    張先生說道:“若是江生能進梨園我自然樂意,但我畢竟不是他長輩,這具體怎樣你還得問他父母和他本人意願。”


    “這是自然。”龍師傅說道。“我心想將張先生的學生帶到我梨園子,是要提前招唿一聲的,他父母那麵我這就去溝通溝通,隻是不知道他們家的家境怎樣?”


    張先生說道:“具體怎樣我也不知,但是他們家是住在三裏屯的,想必也不怎樣,詳細還要龍老弟自己去看看了。”


    龍師傅和張先生告別,租了幾輛車到了三裏屯,母親聽到動靜走出門,見門口的一老一少還有幾輛黃包車,問道:“您是?”


    龍師傅說道:“我是梨園鎮戲園子的園主,我姓龍,您是江生的母親?”


    母親點頭,說道:“哦,是龍老師傅,江生昨天晚上跟我說了他在戲園子的事兒,您是要收他為徒?”


    “看來您是個明白人兒,那我就直說了。”龍師傅說道。“咱們梨園正招收新班子,江生的長相身段都符合,昨晚也獻了兩句唱,嗓音過得去,如今這世道亂,混口飯吃不容易,多少戶人家擠破頭想要將孩子送進去,為的就是博個出人頭地,您身為江生母親,意願如何?”


    母親說道:“龍師傅看上咱家江生是他福分,隻是我和他爸都樂於看到孩子讀書,學戲不是不可,但是我以前聽父親講過,梨園唱戲一般都是窮苦孩子出身,要簽賣身契,再者唱戲賣藝,人前風光人後遭罪。咱家孩子吃不得打,我也不是想讓江生作為特例,那樣壞了梨園規矩,就是想讓江生作為旁聽,學個把月,要是他願意留下自然按照您的規矩來,要是不願意留下,他可隨時走,您看如何?”


    母親說得很周到,胡小猛卻聽得直皺眉頭,說道:“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江生雖是個好胚子,可不經磨練也成不了材,師傅,我雖想要這江生做師弟,可若是壞了梨園規矩,您不破例也罷,咱家喜兒身子骨弱,又不是一病不起。”


    龍師傅猶豫了半晌,說道:“倒也不是破例,若是他不願吃這行飯,咱也強迫不得,那就按照大嫂的意思,以三個月為期限,若是三個月過後他願意留在這行我就收他為徒,若是不願意,就放他迴來,說明咱們無師徒緣分,學校張先生那邊我也打過招唿了,從今天起江生就可以收拾東西到梨園住下了。”


    母親招唿龍師傅和胡小猛進了家門,兩人又聊了許久,之後母親便把江生的行李收拾好讓江生帶上。


    當天我和趙大海隨同江生坐著黃包車趕往鎮上,江生要去接小五,龍師傅也隻得同意,順路將小五也帶去梨園一頓胡吃海喝。


    下午要離開的時候,我拉著江生問道:“哥哥你不跟我迴家嗎?”


    江生小聲說道:“江絨,我得在這待一段時間,其實我老早就想來學唱戲了,梨園規矩嚴得很我出不去,你要是想我了,就跟小五過來看我。”


    我點頭答應,心裏很是不舍,和趙大海上了黃包車還迴頭看了幾眼送我的江生。


    我和趙大海和小五走後,龍師傅讓胡小猛安排江生的住處,龍師傅迴房後不久,梨園管家就敲門進了房裏,開口說道:“查到了,這孩子果不是尋常人。”


    “還有什麽來頭?”龍師傅略微詫異問道。


    梨園管家說道:“十年前陳公博逃到北平,生的小兒子就是江生,這江生姓陳,來北平才不到一年。”


    龍師傅皺著眉頭,說道:“那怪不得這孩子才上一年級,這幾日我觀察下來也覺得不簡單,心道一個農戶家裏怎麽還能養出個氣質非凡的小少爺來。”


    “那您看這孩子該怎麽處置?”梨園管家問道。


    龍師傅說道:“還能怎麽處置,富貴人家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萬一傷筋動骨出了問題還不得來拆了咱園子,跟京城的小貝勒和堂口的秦長卿一樣就圖個樂,也怪我沒打聽仔細就招了他來,就讓他來旁聽幾個月,罰歸罰,不打他就是。”


    “我這不是怕亂了規矩,遭其他孩子多心多嘴。”梨園管家說道。


    “那豈不是正好,人的命本就有貴賤,有人生來就是皇親國戚,有人生來就是豬狗一窩,要讓他們知道隻有成了梨園大拿將來才能顯貴,才能成為人上人!”龍師傅挑戰眉頭說道。


    龍師傅和梨園管家在屋裏長談,如今帶著最後一班的戲園子小徒,帶完這一屆也該走下曆史帷幕,不免得有些興歎感懷。


    而在弟子房中,一群孩子剛走完九皇會又被梨園管家訓練了一天,一個個累得腰酸背痛,個個都把身上汗濕的衣服脫下來往炕上隨意扔,拎著澡盆就到院子裏衝冷水澡。


    江生不太適應群體生活,以往洗澡都是有人照顧,放好了熱水和冷水,將溫度調好了才讓他去洗,就算三裏屯夏天洗澡也要麽是院子中大缸裏的溫水,要麽就是和趙大海、小五這兩個熟悉的玩伴到曬了一天的河裏洗澡,從未見過這樣一群吵吵嚷嚷的男孩子爭搶井水洗澡的。


    一群孩子光著腚從外麵進來後,見江生還坐在炕上沒脫衣服,便有人問道:“九皇神,你咋還不脫衣服咧?”


    “八成是脫不得,您不悄悄人家坐在轎攆上真跟個神仙似的,可別得罪嘍。”另一個孩子怪裏怪氣地說道。


    “讓讓,讓讓。”皮猴聽到大家吵嚷,就推開人群擠到江生麵前一臉壞笑道:“喲,這天上是九皇神,地上是富貴家族的小少爺,晚上睡覺衣服不脫也比咱們幹淨十倍百倍,弟兄們,你們說他是不是瞧不起咱們?”


    “是!”一群孩子應和,圍著江生嘻嘻哈哈笑起來。


    皮猴繼續說道:“你們瞧瞧九皇神要生氣了,昨兒個還把我打了一頓,說不來咱戲園子嫌規矩太多,今兒個又來了,這不就是搶咱們喜兒的位置?”


    一群孩子繼續起哄,江生看向皮猴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我又沒惹你。”


    皮猴說道:“嘿,我就說兩句話而已,更沒惹你呀,咱們所有人都光著屁股,就你一個是文明人,你說你是不是沒有長這東西?”


    皮猴說著,屈指彈了一下,周圍孩子頓然哄堂大笑,皮猴也扯著嗓子張嘴大笑。


    江生賭氣,隻得將衣服脫光了,氣唿唿地拿著臉盆走到院子裏衝澡。


    “我還以為他沒有呢。”皮猴子說道。“奶奶個腿兒的,今兒帶這麽多人在梨園胡吃海喝也不給爺爺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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