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梨園舉行九皇會,所謂的九皇係人皇,人皇九位,天皇十三位,地皇十一位,因人皇創造了衣服,房屋,樂器等,所以梨園行隻祭祀九皇。凡是梨園戲班的人,從九月初一至初九,須有一日沐浴吃素,以表對九皇神的敬畏。


    梨園的老師傅姓龍,名長樂,在北平梨園行可以說是最德高望重的人,老一輩的人見到他都得叫一聲龍師傅。龍師傅和算命先生吳青雲到了淺塘鎮小雪後,先去拜訪了張先生,張先生見到吳青雲,立馬起身迎接。


    “這是什麽風把吳老神仙您給吹來了。”張先生握著吳青雲的手說道。


    吳青雲引薦梨園老師傅龍長樂道:“這位是梨園的龍老班主,找我要尋個小童扮演九皇神,我尋思著你學校的學生該有個像樣的就帶來見見,正好也有段時日沒見著你了,待會咱仨去喝喝茶。”


    “你倒是直接。”張先生笑道。


    龍師傅向張先生施了一禮,說道:“見過張先生,上次見到先生時還是在我園子裏,那時聽秦叔公稱先生一聲二哥,以為先生是堂口的元老,卻不料想是學究先生,還和吳先生是老友,真是失敬。”


    張先生連忙還禮,說道:“龍老弟客氣了,我這哪稱得上德高望眾,就是個教書的混口飯吃,您二位才是德高望重,一個道門仙家,一個梨園大拿,能來我這鄙陋地兒走一遭就蓬蓽生輝了。”


    “先生太謙虛了。”龍師傅說道。


    張先生說道:“剛剛吳老哥說老弟你來我這學校要尋個扮演九皇神的小童,不知道有什麽要求?”


    龍師傅說道:“這不過兩天就是九皇會,我那園子裏的小花旦突然病了登不得台,所以臨時找個娃救場,麵相嬌好的男娃,有點小毛病也不打緊,聽話的腦瓜沒問題就行,借用幾天。”


    張先生嗯了一聲,說道:“倒是有幾個娃不錯,我這粗俗眼光自個兒也就不多嘴了,把學生們都叫上操場,你挨個過過目。”


    “如此更好,麻煩先生了。”龍師傅謝道。


    於是張先生打了銅鑼提前招唿學生上課,接著通知各年級老師將學生都集合到操場。


    張先生帶著龍師傅和吳青雲到了操場,學生們排隊站好,聽老師說是梨園行的老師傅來挑徒弟,就個個昂首挺胸,學校四百多人,龍師傅一一走過,挑了三五個略微中意的,最後到了一年級時一眼就瞧見了站在我和小五中間的江生。


    “你叫什麽名字?”龍師傅問道。


    “江生。”江生說道。


    江生當初和張先生去梨園時和秦長卿坐在後排,並未被龍師傅瞧見,眼下初見,耳目一新,便把江生領到張先生和吳青雲那裏。


    龍師傅說道:“這小娃不錯,長相過得去,走姿身段也沒問題,就是不知嗓子怎樣。”


    張先生看著江生問道:“上次聽長卿說你聽過一些京戲,我這學校也沒音律課授,江生你要是會唱歌就來一段兒給龍師傅聽聽。”


    江生搖了搖頭,說道:“我唱不出。”


    下方其他學生不由地羨慕嫉妒,便自告奮勇地說:“我來!”


    龍師傅瞧向幾個說話的學生,不是爛嘴角臉上有胎記就是頭發糟亂一臉髒兮兮的,終究瞧不上眼,便說道:“就這小娃吧,起碼過了九皇會。”


    張先生點頭,看向江生說道:“梨園九月九要舉辦九皇會,屆時讓你扮演至高無上的九皇神,受眾人膜拜,遊北平城,你就去玩一趟,要聽龍師傅的話。”


    江生點頭,皺著眉頭說道:“知道了先生。”


    龍師傅見江生皺眉,便說道:“倒不是要你跑路,到時會有人抬著攆接你,九皇會過後大魚大肉、香糕角蜜隨你吃,留在我梨園玩耍一段時日也無妨。”


    江生說道:“我不喜大葷,到時你把我妹妹和朋友接去吃食可好?”


    龍師傅倒是沒想到江生能說出這番話,便答應下來,看向張先生和吳青雲說道:“這孩子倒是有些主見,不如吳先生看看他的麵相,可否能成您所說的角兒?”


    吳青雲點頭,伸手讓江生將小手搭上來,他摸著江生的手相,說道:“單看麵相的確是戲胚子,手相命理卻是將相仕途,非要培養培養也不無可能。”


    “這孩子將來能當大官兒?”張先生問道。


    “人的命並非能一言斷定,走哪條路最終還是要看自己怎麽個活法,好吃等死疾病天災都是橫禍,躲過了這些不走下道當然比旁人機會大得多,皇帝命的世上也不止一個,最後能成皇稱帝的不也隻有一人。”吳青雲說道。


    “你倒是說得雲裏霧裏。”張先生笑道。“正好我的學生都在這裏,你倒是看看將來誰能成材。”


    吳青雲似乎是得見老友心情極好,便說道:“好,那老夫今天就破例一次,瞧瞧你這幫弟子在學究上誰最出息。”


    吳青雲說著眯起眼睛,一一看向淺塘鎮小學的學生們,過了一會兒,他指向我的方向說道:“隔著老遠頭頂就冒三尺青光,不出意外,將來必是個狀元郎!”


    吳青雲的話讓眾人齊刷刷地迴頭看向我,我當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起臉。


    母親說過,當年張光棍捉了一條十幾斤沉的大紅鯉,村裏的老人說那是龍魚最好放了,張光棍沒放。有不少人聽說過龍魚,若是懷了胎的婦人吃了所產下的娃娃便會沾龍氣,將來非富即貴,不是皇帝就是狀元,於是就向張光棍出高價要買,張光棍不賣,自己又沒媳婦,就將龍魚送給了正懷著身孕的母親。


    母親不止一次地說過,將來我會是淺塘鎮的女秀才,是北平城的女狀元。


    那時候我的成績在班上中等,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也有人懷疑,就連張先生都不是很確定地問道:“老哥是說那個叫江絨的女娃娃將來會是狀元郎?”


    “不不不。”吳青雲連忙擺手,再次指過來說道:“我是說那女娃旁邊的小胖子。”


    吳青雲的話讓不少人哈哈大笑起來,就連小五也笑了起來,張先生臉色有些尷尬,說道:“老哥你這扯得有點遠了,他連《三字經》都不會背,考試就沒有及格過。”


    吳青雲說道:“此一時彼一時,頭頂冒著青光便是他日儒生,你要我看得是未來,不是現在,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卦象是這麽說的。”


    “我是狀元郎,江絨,我是狀元郎哈哈……”小五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興奮地繞著人群跑起來。


    張先生麵色難堪,之前小五被張先生開除時天天堵著李鐵牛和李鐵蛋兄弟二人打,後來牛愛花得知小五已經很久沒去上課後就親自到了學校,在張先生的辦公室門口大罵,賴在門口不起來,張先生隻好同意小五來上課,讓牛愛花立刻消失在學校。


    從此之後張先生就特別不待見小五,對小五不管不問,時常拿他做反麵教材,隻要他不惹事把人打傷也就謝天謝地了,可吳青雲卻說小五頭頂有儒氣,將來是個狀元郎。


    這是對張先生的打臉,怎能讓他不氣?


    “這孩子力氣大,你說他是將才也倒罷了,你說他是文曲星下凡,哼,這不是胡扯是什麽!”張先生越想越氣,完全不給吳青雲麵子,本想鼓勵學生們一番的話咽了迴去。“都散了吧,迴去上課!”


    張先生說完轉頭就走,龍師傅尷尬地看向吳青雲,吳青雲搖了搖頭說道:“他就這脾氣,過會兒就好了,把這孩子領過去吧。”


    龍師傅點頭,讓江生跟著他一起隨吳青雲走向張先生的辦公室。


    小五因為吳青雲的話樂了半天,上課都安定不下來,跟他的同桌王虎一連講了好多遍。


    下午放學迴家的時候小五也一路蹦蹦跳跳,由於牛愛花和馬愛國已經分家,小五跟我們不同路,以往放學的時候他都纏著江生要江生送他一程,這迴他高興地忘乎誰也沒搭理直接一路就跳迴了家。


    小五迴家後自然將吳青雲的話告訴牛愛花,牛愛花聽小五這麽講起初並不在意,但是小五的姥姥聽了之後卻大為震驚,連忙拉著小五問道:“外孫子,說你將來是狀元郎的人是個姓吳的算命先生?”


    小五點頭說道:“恩,同學們都這麽說的,他還說我頭頂冒光咧!”


    小五的姥姥聽了大喜,連忙拉著牛愛花說道:“愛花,你小時候我也抱你給吳老先生看過,他算命靈驗得很!吳先生說你富貴命,這不應驗了,準星的不曉得是你生了個文曲星,你收拾收拾,這吳老先生離咱家不遠,去看望看望他!”


    牛愛花連忙打扮一番,和自己老母親去街上買了些雞蛋和果品帶著小五一同前往吳青雲家裏。


    吳青雲家住在淺塘鎮老街後方,穿過胡同巷再過兩條街就是,一處寬敞氣派的府邸,門上安著八卦銅鏡,兩旁立著石獅子,聽說是當年他年輕時幫了袁世凱一個不小的忙,袁世凱賞給他的府邸。


    開門的是一個小道童,將小五娘仨引進去,吳青雲就端坐迎客堂中。


    “幾位來我府上不知有何貴幹?”吳青雲問道。


    “吳老神仙,我以前是和您一個村的楊春鳳您還記得不?”小五的外婆楊春鳳笑麵瑩瑩地問道。


    吳青雲點了點頭,說道:“倒是有些印象。”


    楊春鳳喜道:“吳老神仙,這是我閨女牛愛花,外孫子馬小五,今兒外孫迴家說您在學校算命說他以後是狀元郎,我跟我閨女特地來感謝吳神仙來著。”


    楊春鳳說著將雞蛋和果品放在地上,吳青雲看到小五,說道:“確有其事,這小娃叫馬小五,我聽張順義說了,調皮搗蛋打架鬥毆,非常不招人待見,出了名的討厭鬼,我在學校時候說他是狀元郎,不僅名聲丟大了,連那老家夥都生了半天氣要跟我斷袍絕義,看來你外孫著實是人神共憤哪!”


    小五聽吳青雲這麽說,忸怩地說道:“謝謝吳老神仙誇獎。”


    牛愛花照著小五的腦袋就是一巴掌,楊春鳳有些尷尬,說:“那吳老神仙您給我外孫仔細瞧瞧,他真的是狀元命?”


    吳青雲招唿楊春鳳和牛愛花坐下來,自己也坐在上座,然後招唿小五到身邊,仔細看了看手相,又問了牛愛花小五的生辰八字,半晌過後說道:“一身儒氣的確是不錯的,是不是狀元還得看他自己造化了,孩子太小,命理還沒定向,具體拿捏還得靠他自己。”


    楊春鳳說道:“吳神仙,我跟閨女都是莊戶人,字都認不全,您看得怎麽把這狀元的命給定下來?”


    “你這老婦人,我師傅算卦本就是有違天道泄露天機,你還要他幫你孫兒將狀元命給定下來,豈不是要我師傅折壽,要是這胖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你倒是怎麽個定法?”旁邊的一名眉清目秀的小道童說道。


    “徒兒不得無禮。”吳青雲看向小道童嗔責道。


    楊春鳳也覺得自己的話是有些過了,神情有些尷尬,牛愛花承襲她母親的性格平常潑辣慣了,此時見到吳青雲也不敢多言,連忙讓小五跪下來給吳青雲磕頭。


    小五雙膝跪地,咚咚咚地就磕了三個響頭,吳青雲拉起小五,說道:“你這孩子的手相啊斷斷續續,生命線和姻緣線也都模糊不清,我算到十年內你會麵臨一次抉擇,選對了就平步青雲,選錯了就勞苦一生。”


    小五抬頭問道:“怎樣才知道是對是錯?”


    吳青雲說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怕是怕你明知道是錯的還非要去選,人啊,總會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時候。”


    牛愛花喜形於色,說道:“反正也就十年,到時候我幫他選就是了,多謝老神仙提醒。”


    牛愛花說著也跪下來磕頭,楊春鳳還有話要問,小道童說道:“師傅一天隻算一卦,你們沒有預約就來師傅府上,今天已經是破例,幾位請迴吧。”


    楊春鳳見小道童這麽說,看了一眼麵色嚴肅的吳青雲,隻得道聲謝,領著牛愛花和小五離開。


    小道童送完楊春鳳娘仨迴來後,問吳青雲道:“師傅,您今兒給那小胖子斷命了,說得如此明白,那婦人幫自家兒子選擇,定然是照好的選,豈不是他將來必定是狀元郎了?”


    吳青雲搖了搖頭,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道:“她活不了那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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