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性子和善,卻也是個倔脾氣,第二天一大早就拖著江生要迴娘家。


    那時父親已吃過早飯去了鎮上的憲兵隊,江生被母親叫醒,他穿完衣服就被母親拉出了門。


    江生說道:“媽媽,你要帶我去哪,我還沒洗臉刷牙。”


    母親說道:“到你姥姥家再刷。”


    “姥姥?”江生疑惑,因為來三裏屯那麽久母親從未在他麵前提起過姥姥。“怎麽不把妹妹一起帶去?”


    那時候我也已經迷糊醒來,隻是還想躺在床上睡會懶覺,聽到江生的聲音,立馬穿上衣服跑出門去。


    到了門口時,母親和江生已經走到了屯子口,我光著腳丫追過去,嘴裏喊著媽媽,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帶著江生一聲不響地離開。


    母親並未理我,她拉著頻頻迴頭的江生快步走向淺塘鎮,任我哭喊都不迴頭,我焦急地追趕,一不小心被一截凸起的老樹根絆倒在地,便趴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趙富貴家就在屯子口,沈阿娘聽到我的哭聲就出門查看,將我扶起來問我哭什麽。我嗚哩哇啦地邊哭邊說,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她將我領迴家,找了納涼的編織鞋給我穿上,將趙大海叫起來和我一起吃飯。


    那天我和趙大海和小五三個人玩了一天,直到晚上時母親才帶著江生迴來,我一看到江生就撇起嘴生悶氣,江生小聲問道:“江絨,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輕輕哼了一聲,江生卻笑得眼睛眯成月牙,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麥芽糖和一把大棗,見我還不搭理他,就將麥芽糖和大棗塞在我的手裏。


    母親帶著江生去姥姥家幹什麽我不知道,隻知道母親迴來後就憂心忡忡的樣子,對幹活迴家後的父親也愛搭不理。


    第二天一大早,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那爭吵聲我再熟悉不過,是牛愛花的聲音。


    那時學校因為北平戰事的原因停課一周,不少工廠也暫時停工。


    和牛愛花吵架的正是馬愛國的弟弟馬愛黨。


    前一天來的馬愛民是向馬愛國借錢,馬愛國問我父親借了錢準備找機會送給馬愛民的,這還沒來得及跟馬愛民聯係,馬愛黨就來。馬愛黨見自己二哥沒借到錢,年少氣盛的他就幹脆來提分家產。


    馬愛國家的老房子很大,一雙父母還在世的時候他們一家五口人住都住得下,父母過世後馬愛國見兩個弟弟才十多歲,不舍得他們受苦,也就擔負起了養活兩個弟弟的責任,讓他們先讀幾年的書。


    馬愛國遺傳了他爹力氣大的基因,兩個弟弟卻都是普通人,因此馬愛國一人幹三個人的活都沒埋怨過一句,直到馬愛國和愛牛花結婚,需要用到房子,兩個弟弟也覺得哥哥馬愛國這麽照顧自己好多年,這老房子的確該給哥哥的。


    可牛愛花和馬愛國結婚後,牛愛花就越發給兩個弟弟臉色看,牛愛花一天到晚擺著臭臉,有意無意地就說:“這別人家的孩子十二三歲就可以出去幹活賺錢,咱家這兩孩子年紀都快比我大了也沒見掙一個子兒迴來,吃咱家的住咱家的,都說親兄弟明算賬,我看這賬以後怎麽算得清。”


    馬愛民和馬愛黨被教訓時隻能忍著吃這個啞巴虧,隻要他們迴頂一句,牛愛花就會變本加厲地罵迴來。


    有一次牛愛花這麽冷嘲熱諷地教訓馬愛民和馬愛黨時被馬愛國聽到了,馬愛國很生氣,就說了牛愛花兩句,牛愛花氣急敗壞地說道:“我說得有什麽不對,你既然娶了我就該好好跟我過日子,而不是把掙來的錢用來養別人,對,他們倆是你親弟弟,但你要知道那也隻是弟弟,不是你兒子!”


    馬愛國說道:“等他們成年了就讓他們搬出去,那時候身體長得壯一點不會被外麵人欺負,加上讀了書是個有文化的人,能找進工廠裏,吃個鐵飯碗,再等兩年。”


    “嗬嗬,等兩年,你等兩年我等不了,我這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了你看不見?”牛愛花吼道。“一天到晚看見兩個混吃等死的廢物,我洗澡都不方便你不曉得?還書中自有黃金屋,等他們中了狀元怕是咱倆早就餓死了,你也不瞧瞧現在是什麽時代還讀書,一共就這麽厚點的破本子背了一年背不會,這是讀書人的樣子?你當我傻子還是怎麽的?馬愛國我跟你講哦,我這人吃不得苦,你想讓老娘也跟你一樣賺錢養他們,門兒都沒有!”


    馬愛國說道:“那也總得等他們把書念完了,沒準考上北平學府,咱家也能光宗耀祖。”


    “等不了!”牛愛花吼道。“別說他們考不上,就算考上了錢誰來出,你來出?孩子不養了?你這是誠心要把我氣炸胎!”


    馬愛國說到:“你看你說的什麽話,哪有人能炸胎的?”


    “別人不能我就能!”牛愛花氣得麵紅耳赤,他指著馬愛國說道:“馬愛國我再跟你講哦,今天我就把話撂這兒了,兩天內,要不你兩個弟弟走,要麽咱倆離婚。”


    “又不是不能幹活,錢你不用擔心,我這麽大的力氣,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都不累。”馬愛國說道。


    “力氣大你就活該挑大糞?力氣大你怎麽不跟霍元甲學學去打擂台開武館?”牛愛花冷嘲熱諷,走到屋裏開始收拾東西。“我現在要迴娘家,你叫個人把我的東西都送到鎮上,兩天後你要是還沒決定下來我替你決定,我肚子裏壞了你的種,肯定是要拿掉的,我真是瞎了眼怎麽瞧上你這麽個窩囊廢。”


    馬愛國攔不住脾氣上來的牛愛花,任由她挺著肚子還背著行李迴了娘家。


    馬愛國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讓兩個弟弟先離開家裏,到鎮上租個房子住,他會托人找關係看能不能把兩個弟弟弄進廠裏幹活。


    那時候馬愛民和馬愛黨年紀尚小還沒考慮過父母遺產問題,這麽多年過去兩人也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


    如今馬愛民借錢借不到,馬愛黨則直接提出了分家產。


    牛愛花扯著嗓子罵了起來,她見越來越多的村民圍過來罵得更起勁兒了,說道:“鄉親們都來看看,咱們屯兒走出去的讀書人現在衣錦還鄉了,不僅沒給家裏和屯子貢獻點什麽,現在還要來分家產!昨天那個馬愛民來咱家借錢,又要蓋房又要結婚,現在這個馬愛黨直接要來分房子,咱家愛國養了他們多少年,少讓他們受了多少罪,還求爺爺拜姥姥的托關係把他們弄進了工廠端鐵飯碗,結果怎麽著,錢沒還迴來一分就開始打咱家房子的注意了!”


    馬愛黨被罵得麵紅耳赤,他說道:“大哥養我們又不是你養的,老人去世,房子就該平分給兒子,我來拿迴屬於我的東西。”


    “屬於你的東西,行。”牛愛花說著看向院子裏不敢出門的馬愛國。“馬愛國你聽沒聽見,你爹媽死了這房子得分成三份,現在過來算算你養了他們幾年,還有供他們讀書的錢,都讓吐出來,那是屬於你的東西,咱兒子小五現在也不小了,半年我都不舍得給他買件新衣服,正好暫時你沒工作,先把錢收迴來,準備蓋新房,這老房子老娘也是住夠了。”


    馬愛國灰頭土臉地站在院子裏也不敢說話,牛愛花哼了一聲,說道:“我就知道你沒種,得虧你遇到老娘,不然這些年你還不得給這倆畜生拖累死,還考上北平學府,怕是你烤個山芋頭都沒得吃,你辛辛苦苦給他們找進工廠,這畜生就是這樣報恩的!”


    “你少罵人牛愛花!”馬愛黨指著牛愛花的臉說道。“我和二哥進工廠那是憑我們的本事,不是靠誰的關係!”


    “喲!喲喲喲!”牛愛花一連叫了幾聲。“馬愛國你聽見沒有,你聽沒聽見你弟弟的話,他說他是憑本事進的工廠,根本不用你找什麽關係,當年我爹媽花了多大力氣才在後麵疏通的關係,你還說不用跟他們講,他們曉得我幫了忙。大夥也都聽見了啊,人家是憑本事的,不需要任何人幫忙,當年在咱家吃軟飯的時候要是這麽說不就好了,我何必還要拉下臉趕人?憑本事自己賺錢讀書,憑本事進工廠,再憑本事賺錢蓋房,憑本事娶媳婦就是了,來咱家鬧什麽?”


    牛愛花這個人雖然討厭,屯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向來看不慣她,可眼下她說的的確有理,馬愛國養了兩個弟弟好幾年,這房子後來給他住下了,那麽多年兩個弟弟沒來要,突然開口提到分房子,給誰都難以接受。


    馬愛黨被罵得麵紅耳赤,他恨極了牛愛花,當下就不顧麵子罵了起來,而且罵得很難聽。


    小五聽到馬愛黨罵牛愛花,就從院子裏衝了出來,指著馬愛黨說道:“滾!”


    馬愛國也有些不樂意了,雖然那是他親弟弟,但是他畢竟是成家了,就要以家為主。本來他還覺得愧對自己弟弟的,馬愛黨這麽一罵,讓他心裏極為不爽,就開口說道:“愛黨啊,你先迴去,明天晌午我去找你跟愛民,結婚的事兒我會替你操辦的。”


    “你替他操辦什麽,你有錢?”牛愛花質問。


    馬愛黨說道:“我隻想要迴我那部分的房子。”


    馬愛國從院子裏出來,看著比自己消瘦很多的馬愛黨說道:“你先迴去,我明天就去找你,肯定跟你商量出好辦法給你把房子和結婚的事情給辦了。”


    馬愛黨板著臉,倔強地站在門口說道:“那邊等不了了,今天必須在這兒給個說法,有這個女人在你出都出不去。”


    馬愛國的臉色極差,很明顯也被惹毛了,他說道:“這房子你要三分之一,你還能拆了去?要不給你媳婦搬來住?”


    馬愛黨說道:“我要錢。”


    “行,你要多少?”馬愛國說道。


    馬愛黨說道:“要一千。”


    馬愛黨這麽一說,讓周圍所有村民都唏噓起來,馬愛國家的房子是磚瓦房沒錯,但是房子總共也不值一千,馬愛黨說一千很明顯就是訛人的意思了。


    “愛黨啊,你哥是疼你,但是他也是有家的人了,你總不能這樣訛他,他家這房子都老幾十年了,房上瓦一年都得補一次,房子最多也就賣個1000,你這不胡來嗎?”


    牛愛花撇著嘴說道:“我就知道是窮瘋了來訛錢的,丟人丟到家門口了。”


    牛愛花說著就擺了擺手就進了院子,馬愛國從懷裏掏出昨天晚上問父親借的一千,遞給馬愛黨,說道:“這裏剛好有一千,但是不能全給你,你得給你二哥一半,省著點夠張羅結婚的事兒,三裏屯這邊你嫂子在這兒你就別來了,在鎮上辦吧。”


    馬愛黨愣了神兒,根本沒想到馬愛國會這麽爽快地掏出這麽多錢來,屯子裏的其他人也傻了,那可是一千塊,在那個年代,一千塊足夠買三十畝地,而一家人的糧食一年有七八畝地就差不多夠吃的,就算是父親幫日本憲兵隊幹活一年也才三百多。


    那些錢大部分是老江隨軍前留給父親的。


    “媽,爸爸拿了好多錢給三叔了!”小五朝屋裏的牛愛花喊道。


    牛愛花聽到小五的聲音,急急忙忙跑出門,可到了門口馬愛黨已經揣著錢跑遠了,牛愛花看向小五問道:“你爸給他多少?!”


    小五氣鼓鼓地說道:“一千!”


    “一千?”牛愛花聽到小五這麽說,再看向周圍的村民們有人向她點頭,她大喊大叫著衝上去抓著馬愛國的頭發,歇斯底裏地叫道:“馬愛國,你這個沒良心的,我省吃儉用照顧這個家幫你養兒子,你倒好,拿著這麽多錢就給個白眼狼了!”


    馬愛國不耐煩地將牛愛花推倒在地,牛愛花跌坐地上,拍著自己的大腿哭道:“不活了,不活了,這日子是沒法過了,馬愛國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從今天起咱倆就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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