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時節,夜半時分,一輪皓月掛天心,淡淡清輝從遼遠高空傾瀉下來,猶如素潔纖柔的薄紗悄掩大地,梧桐斑駁的葉影在窗前輕輕顫抖,如此靜謐的時刻,更顯得那撕心裂肺的貓叫格外刺耳。


    此時,英國公府的幾個婦人正站在儲存米糧的雜室前大眼瞪小眼,其中,一個身型略圓潤的中年婦人醒過神來,叉著腰,指著站在她正對麵的瘦削婦人開罵,“你從哪裏找來的野貓,打剛才就沒完沒了的叫個不停,這要是吵了老爺夫人休息,大家都沒個好果子吃!你要氣死我是不是,怎麽讓你辦點事就那麽難?”


    這圓潤婦人叫阿善,是英國公府灶屋這邊的管事婆子,別看她名字有個“善”字,但絕非是個善類,仗著自己在府裏年頭久,成日除了等著吃廚子獻上的孝敬什麽都不做。


    這次深更半夜能勞她大駕,主要是因為今天早上,夫人的貼身丫鬟巧環在灶屋看見了一隻死老鼠,那巧環膽子小,當時受了不小的驚嚇,迴去就把這事告訴了夫人,夫人聞此事,自然要把阿善叫過去叮囑幾句。


    有糧食的地方難免會有老鼠,阿善認為沒必要大驚小怪,奈何夫人是從宮裏出來的平寧長公主,精細嬌貴,當即便要阿善派人把老鼠洞找出來,若是再在府裏發現一隻老鼠,她便要惟阿善是問。


    若是徹底打掃一次灶屋,找出老鼠洞堵上,這事情麻煩但也算好解決,但要老鼠這東西徹底從府裏滅絕,這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保證的事。


    而且,老爺前些日子剛領了俸祿,這就要過冬了,府裏屯了不少米,雜室滿滿當當的,搬出來清掃並不是容易事,再加上許多米袋子都被老鼠啃破了洞,這要是折騰一番,還不定出什麽岔子。


    權衡之下,阿善隻好叫人去捉幾隻貓來。


    這是她想得到的見效快又一勞永逸的法子。


    “要野貓,不要花錢去買那些矜貴的家養貓,要兇狠的貓,今天必須搞兩隻過來。”當時,阿善是這麽對其他人交待的。


    結果,今天下午,手下人果然抱來兩隻小貓。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


    黑貓的身體又肥又長,眼睛是綠色的,直勾勾看著你的時候,就像是要攝走你的魂魄。


    阿善滿意萬分,給捉來黑貓的小廝五個銅板的賞錢。


    而另一隻白貓,小小的,瘦瘦的的,毛還沒長齊的樣子。


    這小白貓就是阿善痛罵的瘦削婦人抱來的。


    “你找隻小奶貓是來當大爺伺候的,還是來捉耗子的?”阿善罵了一刻還不停歇,偏那瘦削婦人性好,一句也不還嘴。


    瘦削婦人叫金蟾,是個喪夫又無兒無女的寡婦,她生的奇醜無比,又不愛說話,所以被欺負是常事,每次都被阿善當成出氣筒,她也從未露出不滿,阿善也就更加變本加厲了。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貓扔進去?”阿善命人打開米倉的門,大指一揮,便讓人把黑貓往漆黑一片的屋裏頭丟。


    金蟾懷裏的小白貓一直在叫,嗲聲嗲氣的,就像個剛出生的嬰兒,看起來那麽脆弱,又需要人保護,金蟾不舍的摸摸小奶貓的頭,阿善又罵,“這貓看著就嬌氣,今晚逮完了耗子,趕緊給我扔了去,你不扔,你就自己養著,府裏不給你出一分錢!”


    “喵——”小白貓轉過頭,對著阿善長叫了一聲。


    阿善擼起袖子,走過去抓著小白貓的脖子,報複似的扔進了黑暗中,隨後讓人關上了門,抖擻精神對金蟾他們囑咐道,“我先去睡了,你們在這守夜,天亮開門,好好跟我匯報匯報這兩貓咬死幾隻耗子,以後這事就你們盯著,府裏不許再有老鼠,要是夫人再為這事找我,我就來找你們,罰一個月的工錢!”


    阿善去睡了,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唯有金蟾一顆心揪的更緊了。


    因為米倉裏一直傳來可憐巴巴的貓叫聲……


    與此同時,在離米倉最近的獨軒院也並不太平。


    每當四季交替之時,就是東籬最緊張的一段日子。


    東籬是英國公府二少爺祁瑜身邊的小廝,從小跟在祁瑜身邊,兩人名義上是主仆,但對於孤苦無依的東籬而言,祁瑜是他最重要最重視的人。


    隻可惜祁瑜天生體弱,雖然生的如修竹般挺拔,卻是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風吹不得、雨打不得、一受涼就會一病不起,一病就是三個月,一年病四次。


    尤其是換季之時,祁瑜的哮喘就會發作,有時候整夜整夜的咳,甚至還會咳出血來。


    平寧長公主多年來不知請了多少名醫,祁瑜的病也沒多大起色,可前兩天,來了個江湖遊醫登門拜訪,說是能治療祁瑜的咳疾,眾人看他衣衫襤褸,便起了輕蔑之心,毫不猶豫要將他掃地出門,這一幕恰好被鮮少出門的祁瑜撞見,他便將那遊醫留了下來。


    東籬勸說祁瑜,祁瑜卻說,“我的身體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再壞能壞哪裏去,讓他試試又何妨?”


    就這般,祁瑜吃了這遊醫三天的藥,身體竟然真的有了微妙的好轉。


    最顯著的就是,今天二少爺隻咳嗽了半夜就睡下了。


    但是……


    東籬值夜時聽見屋裏又傳來動靜。


    看來又醒了……


    哪來的野貓!


    東籬衝進去,為祁瑜倒了一杯水,祁瑜抿了一口,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


    “什麽時辰了?”


    祁瑜的聲音低沉中有些嘶啞。


    “三更天了。”東籬說著,看了一晚窗外,忍不住道,“也不知哪裏來的野貓,叫叫叫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少爺您好不容易睡下,又被這殺千刀的野貓攪合了,您別惱,我明早就往牆根下點藥,毒死它們!”


    “府上可是養貓了?”與東籬的氣憤相比,祁瑜倒顯得很平靜,他對萬事萬物都持有淡然的態度,就如一池死水,任你翻天攪弄也印不起它的波瀾。


    “不是吧,沒聽說啊。”


    祁瑜咳了兩聲,便坐起身來,“聲音是從灶屋那邊傳來,聽說府裏有老鼠,八成是灶屋那邊的人為此捉了貓來。”


    “這幫老婆娘膽子也太大了,咱們院子離灶屋那邊那麽近,他們竟然敢養貓,擾了您休息,他們擔待的起嗎?”東籬是個點火就著的脾氣,“明天我找夫人說理去!”


    祁瑜沒接話,隻是伸手一指,東籬會意,“您要穿衣服?出去啊?”


    “出去走走,去看看。”


    *****


    金蟾擔驚受怕的,又怕阿善醒過來,又怕阿善不醒過來。


    如果阿善醒過來,肯定是被她撿的小奶貓吵醒了,到時候惱羞成怒,肯定會把小奶貓扔掉的。


    如果阿善沒醒,那麽小奶貓就會一直叫,一直叫的原因沒有其他,不是餓了就是害怕。


    剛出生的小奶貓,牙還不一定長齊了,這就要被逼著上戰場捉老鼠去了,想象那小奶貓縮在自己懷裏瑟瑟發抖的樣子,金蟾的腳就控製不住的靠近米倉的門。


    “金蟾,你瘋了吧,阿善不是交待了嗎,天亮再開門。”剩下那幾人坐在台階上聊天,看見金蟾要去開門,好心提醒道。


    “可是……”金蟾不善言辭,有些發急,又說不出來什麽,“二少爺……吵到二少爺……”


    她想說,吵到二少爺休息可怎麽辦,這兒離獨軒院那麽近。


    “這倒是,二少爺性子那麽怪,惹惱了他,還不知怎麽收場呢!”


    金蟾一聽,猛然點頭。


    誰知,那人又接著道,“可關你什麽事,貓是阿善讓捉的,算賬也記在阿善頭上,再不濟,也是遷怒到貓身上,燉了吃了什麽的,聽說貓肉有點酸啊……”


    金蟾生氣了,攥緊了拳頭,想和這幫看熱鬧的人拚一拚,可就在這時,男人的咳嗽卻由遠及近的傳來。


    眾人立刻規規矩矩站好,給祁瑜行禮。


    雖然未入冬,可祁瑜身上已經披上了厚厚的狐裘大襖。


    他臉色不善,也並沒有讓眾人起身,尷尬的氣氛混著如水的月色讓人周身發寒。


    屋裏麵的小貓還在奶聲奶氣的叫著,一聲又一聲,在這荒夜裏孤獨又無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寵喵記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舞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舞予並收藏寵喵記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