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2年5月17日,周六,香港總督區。


    初夏的香港島,氣候卻並非想象中那麽炎熱,反而因為前天一場聲勢頗大的風雨顯得氣候涼爽宜人。


    香港總督府不愧是華美所有海外總督區裏修得最上檔次的一家,總占地麵積幾乎達到了兩百畝之多,光是總督官邸主樓前的林蔭和草坪區,麵積就有至少一百畝,裏麵栽種了各種南方名種花卉草木。一圈精致的金屬圍欄圍繞著天然石料修造的總督府,大門前就是中央廣場,以及市區最寬的一條主街道,幾名警察正神情冷漠地守在大門前。


    清翠的草坪區,鳥語花香,某棵老香樟樹下,一位少女正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作畫,取景地,就是對麵九龍灣北岸遙遠的大陸山水。


    安潔的水彩畫功也許差強人意,遠比不了自己的妹妹安淑,也沒有講究更多藝術修飾,但卻畫得異常認真細致。圍在四周靜心服侍的總督府侍女們,則在保持安靜的同時紛紛露出欽佩的眼神。


    今天的安潔換了一身黑白雙色裝點的西式禮裙,頭上紮了朵淡紫色的絲巾花團,將整個人襯托得格外高雅。


    羅建也身著一套幹淨的衣衫站在後方不遠,呆呆地看著前麵的少女在作畫,手裏還拿著兩本華美簡體中文版書籍。一本《綜合地質學》,一本《礦物分類學》,這是近段時間他幾乎日夜都不離手的書本。


    “很優美的繪畫,我從沒有見過有人能把對麵的景色畫得那麽真實。”


    香港總督埃爾森從一邊走來,精通世故的他一邊輕輕讚歎,一邊偷偷看了眼少女帶進總督府的“客人”。


    “謝謝您的誇獎,埃爾森叔叔。隻是畫得太像而已,但卻沒有藝術美感。”安潔停下手中的筆,迴頭起身向香港總督輕輕行禮,然後跟著對方朝一側不遠的桌椅走去。


    “您的父親、尊敬的參議員閣下,正在會議廳接見東聯集團的趙明川先生和一些廣州商人代表。他實在是公務繁忙,安潔小姐不會感覺無聊吧。”


    埃爾森喝著果茶,對眼前就讀常春藤的名媛千金那幾乎挑剔不出毛病的禮儀氣質暗暗讚歎。埃爾森自己留在國內的女兒就差強人意了,好不容易進了常春藤的預科班,卻最終被淘汰,隻能退而求其次進了首都國立大學。


    “這應該是爸爸來遠東的職責所在,其實爸爸能帶我來這裏,我已經很開心了。”安潔說著,看到羅建還拘謹地站在不遠,趕緊起身抬手招唿,“羅先生,一起過來坐吧,埃爾森總督閣下是我爸爸的好朋友。”


    “在下冒昧,在一邊偷閑觀景便是。”羅建紅了下臉,還偷偷迴頭看了眼遠方的總督府官邸主樓,知道今天自己的父親也來了。


    憑著一張介紹小紙條,羅建沒有依照父親羅慧德的安排守著自家的成衣作坊,反而三天兩頭跑進華美香港總督府,連門前的站崗警察都混了個眼熟。今天父親應邀參加華美參議員主持的總督府茶話會,如果看到自己出現在這裏,肯定會再次數落一番。


    “年輕人,接受淑女的邀請是起碼的禮貌。”在一旁埃爾森似乎覺得自己有點多餘,向羅建露出一絲微笑的同時起身走開了。


    見這樣一位高身份的大官都開口了,羅建的臉更紅了些,隻好低著頭慢慢走到安潔對麵,側著身子坐了半張椅子,都沒敢抬頭看對方一眼。


    “嗯,可惜我沒帶《無機化學》基礎教材,不然你可以結合那本《礦物分類學》一起看。”安潔撇了眼對方放到桌上的書本,輕輕一笑,“羅先生,你是怎麽想起自己動手做簡易蒸汽機的?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連首都國立大學機械工程係的學長,如果沒有加工工具,沒人指導的話,都未必能做到那個程度。”


    “觀學留意罷了,如若不準,再自行推導。” 一提起自己花了兩年的時間弄出的簡易蒸汽機,羅建的情緒就漲了些。


    “真了不起,如果您能掌握更多專業知識,恐怕就更不簡單了!我爸爸最喜歡專研技術的人了,可惜他很忙,不然真應該讓你們見見。”安潔也頻頻點頭,當初自己向父親安邵清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對方都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就更覺得羅建是個奇才。


    “小姐贈書,已是大幸。此書精妙,又得小姐時時解惑,在下受益匪淺。”羅建趕緊站起來拱手行禮,對對方居然說出讓自家父親見自己的提議大為驚訝,因為這和大明的禮教差異太大了。


    “羅先生,你想真正學習這些知識、去我的國家留學嗎?也許我爸爸可以安排。”


    安潔並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隻是慢慢喝著果茶,欣賞著總督府門外的遠方廣場,感受著涼爽的微風。突然,安潔抬起頭,笑盈盈地說出了一個讓對方更加吃驚的提議。


    安小姐邀請自己去宋裔之後華美邦國進學?!羅建感覺血氣上湧,心跳開始加快。


    自己死記硬背瞎捉摸,用了兩年時間才做了個四不像的簡易蒸汽機,還被幾塊礦石給卡住了學識要害。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姑娘居然都能一眼看出問題所在,那萬裏之外的華美國又會是什麽樣的光景呢……越想,羅建就越是心曠神怡。


    “嗯?羅先生沒想法嗎?”安潔見對方又出神,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失禮了,讓小姐笑話,請恕在下鬥膽……”羅建趕緊迴過神,正要起身道歉之時,突然看到一側走來了幾個人,頓時就張大了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羅慧德此時老臉都羞紅了,自己那個不務正業的兒子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和一位華美少女坐在一起曬太陽聊天,甚至還在頻頻看人家的身體,簡直太失禮教了!


    “……趙明川,我剛才的建議,你可以考慮下。對於我們向兩廣輸出的技術項目,要達到盡可能合理的利用效率,就要讓大明的工人也具備相符合的操作與維修技能。這位羅先生的成衣廠,就因為多次的縫紉機故障,導致生產線開工率一直不理想。幾個小小的部件磨損,都要從明珠島請技術人員來拆卸更換,周期長不說,人工閑置就等於加大了經營成本,無論對東聯集團而言,還是對羅先生來說,都不是正確的解決思路。”


    安邵清走在前麵,對身邊的趙明川侃侃而談,似乎也沒有在意自己的女兒和誰坐在一起。


    “安先生考慮得很周全,眼下駐明珠島廠家技術匠師稀少,著實有點忙不過,時時應付瓊州和香港兩地的工坊機械修繕已是吃力。對大明工人進行機械維護操訓,也早預想,不過眼下明珠島中級職業技術學校也才開辦不過三年,師資應是有限,難以照應完全。”


    趙明川其實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基本上大明商人們采購的生產設備都不具備自行維護的能力。但礙於現在的國內技術設備管製條例太過嚴厲,相關的申請拖到現在都沒有個明確的迴複,而且遠東本地的職業教育也僅僅隻能滿足東聯集團在本地的人才培訓需求,弄得國內設備生產商不得不疲於奔命,必須常年派駐技術人員在明珠島,完全就是折騰。


    “嗯,我會向參議院提交一份遠東調研報告,把你們的困難都綜合考慮進去。不過,我建議你們現在就可以讓大明工廠企業派遣學徒工先跟師,至少掌握一些基礎的故障判斷和配件調換能力。至於和大員方麵的產業合資計劃,我建議你們東聯集團專門組織一個推廣團去上門宣傳,也別死盯著大員的采礦業,畢竟那是人家的本錢產業,不是你想插一嘴就插一嘴的。”


    安邵清點點頭,總算是幫著趙明川處理了一項重要內容。一扭頭,發現女兒安潔正和一位陌生的大明青年站在麵前。


    “爸爸,他就是我前段時間說起的羅建,很厲害的!”見父親終於開始理會自己,安潔笑著上前挽過了父親的手。


    “見過安……安大人。見過趙先生,見過父親……”羅建也硬著頭皮也走到了一邊,朝著三位長輩低頭行禮。


    “哦?你就是那個能自己動手做簡易蒸汽機的孩子?”安邵清看到了留在桌上的書本,對眼前的大明青年興趣大增。


    “額……正是犬子羅建。哎,整日遊手好閑,東遊西走,不守禮教,讓安大人見笑了。”羅慧德好不容易才借著各種機緣巧合和眼前的華美權貴有了些私下交往,但見兒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出現在這裏,心裏不知道罵了兒子多少遍。


    “善於觀察,自學成才,難得!羅先生,你養了個好兒子!”安邵清指了指麵前的青年,連連點頭。作為國內典型的“親東方派”,安邵清對這種曆史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大明青年非常感興趣。


    “家教不嚴,見笑了。”羅慧德尷尬地連連迴禮,被這麽一誇,本來惱怒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爸爸,如果讓羅建去曼城留學,應該會更有成就吧?他這些天一直在向我請教,我都快迴答不上了!”安潔見父親十分認同自己的評價,趕緊又趁熱打鐵。


    這下不光是羅建傻了,就連趙明川都愣了半響,更別說已經目瞪口呆的羅慧德了。


    看著女兒那天真的表情,安邵清臉上的微笑更甚。


    “犬子擅入府邸,實在是罪過。”羅慧德以為兒子沒事就跑動總督府引起了安邵清的反感,驚慌之下頓時亂了分寸。


    “求學若渴,怎麽能算罪過呢……今天就說到這兒吧。”安邵清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麽事,就獨自朝一側的小樹林走去,安潔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安邵清的變化,引得趙明川和羅惠德都麵麵相覷,尤其是後者,直接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兒子。


    ……


    返迴自家成衣廠的路上,羅慧德的臉色一直鐵青著,而羅建則低頭不語。


    “今後不許再借口前往總督府。”羅惠德停下步,對著兒子露出嚴肅的表情,“我羅家能在香港島安家落戶置業,沒少對這華美番國卑顏屈膝,廣州地方和梧州本家風言碎語甚多,為父我也是如履薄冰。”


    羅建沒有出聲,隻是默默地點頭。


    “此女乃是華美權貴門閥之人,說是入夷番女也不為過。但終究是高門深戶,不是我羅家能高攀的。你心在格物機巧之學,大可在香港或明珠島觀學求問,切勿節外生枝!你也老大不小了,改日還是托人給你說一門親事吧。”羅惠德說完,深深歎了口氣。


    “兒子知道了……”


    看了眼依然捏在手裏的兩本華美書籍,羅建腦海裏又出現了安潔的身影和一顰一笑,怎麽都揮之不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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