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一位英國生物化學專家兼漢學家李約瑟出版了他的《中國科學技術史》。他讓我們知道了許多淩亂而無法自行整理出的若幹東方文明的曆史成就。


    於是我們知道了東方的四大發明:造紙、火藥、指南針、印刷術。讓我們這個近代以來,遭受了各種外來欺淩與文化入侵的民族如蒙“昭雪”般歡欣鼓舞激動到現在。


    但不知道是李約瑟自己的觀點不同,或者是根本不感興趣,在整個近代數百年的東西方貿易中占有舉足輕重,讓歐洲如癡如醉的,東方社會生活中更重要、使用更廣泛的發明之一,實實在在從它誕生之初一直延續到現在還有著旺盛生命力的瓷器,卻沒有被列入“發明”隊列。


    有限的曆史資料記載,僅僅在17世紀上半葉,就有大約300萬件東方瓷器到達歐洲。而整個18世紀,一百年間通過風帆船跨越上萬海裏運輸到歐洲的東方瓷器,更是達到了驚人的6000萬件!


    麵對這種“可能是幾種金屬粉末融化而來”的瓷器,歐洲的商人工匠們頗感費解。一直到18世紀,歐洲人依然不會燒製瓷器,全球瓷器的生產可以說被東方完全壟斷了近1700年。


    但歐洲的瓷器發展史,又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這樣一個真實的曆史:從17世紀末開始,整整兩百年,在荷蘭、在德國、在英格蘭,歐洲各國費勁心力競相仿造被稱為“白色黃金”的中國瓷器。結合歐洲的本地文化,創造了歐洲瓷器工業,從另一個角度推動著歐洲的近代工業革命。


    .


    孫弘毅站在銀穀鎮那小小的簡易碼頭邊,能一眼往見對岸南方約兩公裏遠的西點鎮。


    低沉的蒸汽機突突聲從遠方的河麵傳來,一艘內河運輸船又在視線可及的地方進入了對麵城鎮的碼頭。和一年四季都繁忙熱鬧的西點鎮相比,同樣有著漂亮與光鮮外表的銀穀鎮,卻從建立到現在兩年多的時間裏。依然是不溫不火,甚至大部分時候都冷冷清清的。


    十幾個莫希幹印第安雇工推著幾輛平板車,將幾噸的鉛鋅或銅錫礦石運到碼頭邊的倉儲區堆放。此時停靠在銀穀鎮的一艘內河蒸汽貨船,正在裝載著大塊的石料和原木,剩下的若幹縫隙。則見縫插針地搬上了若幹袋毛皮。


    碼頭不遠,幾個歐裔居民還在和來自西點鎮的進貨商爭論著毛皮的價格,價格一直糾纏到了是否再多1美分的程度。


    從西點鎮或曼城市購入日常生活用品,然後再和附近的莫希幹等印第安部族交換毛皮、獵物和糧食類低級商品,最後再轉售給西點鎮的本地商人。長期以來,來自附近印第安部族的特產,成為了銀穀鎮居民的日常特色收入。


    身為銀穀鎮的鎮長,孫弘毅就這樣呆呆地站在碼頭邊,看著眼前蕭條的場景,心裏越發的不甘心。從建鎮之初的雄心勃勃。再到如今的心灰意冷,孫弘毅整個人的精神麵貌經曆了從高到低的一路滑翔。


    關於銀穀鎮的設立初衷,僅僅是提供一個可以麵向宋河中遊東岸的印第安貿易口岸,至於之後發現的石礦、鉛鋅礦和銅錫礦資源,受限於采礦人手和國內的礦石加工冶煉瓶頸。根本沒有產生多大經濟效應。


    孫弘毅在大災難前,隻是一名計算機小程序員,雖身為**絲卻不甘心碌碌無為一輩子,於是在銀穀鎮建設方案出頭後,孫弘毅自告奮勇地出任鎮長,打算把銀穀鎮打造成宋河中遊東岸的經濟重鎮。


    不過。現實是殘酷的。論采礦業,雖然有著西點鎮不具備的礦產資源,但除了石礦外,其他礦產的礦脈走勢複雜,開采極為困難;論農業,銀穀鎮周邊的沿岸地區雖然水網密布,土壤肥沃,但大多是難以填埋的沼澤和原始森林,北邊的丘陵山脈更是限製了銀穀鎮的擴大,農業發展到現在也僅僅局限於少數幾片沼澤填埋後的果園、菜園和牲畜飼養;論加工業,能夠安排到銀穀鎮來的,大都是其他地方挑剩下的目不識丁的歐裔農夫,要麽就是不斷增加的印第安“偷渡客”,根本沒有任何高等職業人才可以挖掘利用。


    如今最大的經濟出口,就是零敲碎打的幾種礦石,或者為北洋船舶公司和華美木業公司提供幾種硬木,要麽就是在附近的山林裏挖掘種植蘑菇,以及北美黃連、北美西洋參在內的幾種藥材。至於那座年初才由孫弘毅自己出資創辦的小水泥建材廠,其規模也提振不了多少當地經濟,孫弘毅也如雷鋒一樣半賣半送將所有產出的水泥都奉獻給了銀穀鎮的建設。


    整個銀穀鎮建立兩年多以來,包括陸續安置過來的近200號“印第安偷渡客”在內,全鎮居民人口才700多人,比起居民人口已經突破1500人的西點鎮來說,簡直就是龜速發展,甚至首都內部有傳言,銀穀鎮像是個閑散人員流放地。


    這樣一個風景秀麗的小鎮,就每天守著北方的山地和周邊的原始森林傻傻地存在著。可以說,銀穀鎮的人均生產值和收入是這個國家最低的,低到整個小鎮的居民都一天到晚萎靡不振心不在焉。


    “孫鎮長,時候不早了,我們開始吧。大家夥都等著您去主持開窯呢!”


    正在孫弘毅憶苦思甜心潮起伏之際,一個帶著奇怪口音的華裔居民畢恭畢敬地在身後說了句。


    沒有名,大家都叫老陳頭的明朝華裔居民,是去年下半年才搬到銀穀鎮的上百名華裔移民之一。移民之前是宋代大儒朱熹的故裏、福建省建寧府建陽縣當地的一位燒炭匠。可到了銀穀鎮沒多久,和一些同樣安置在銀穀鎮的華裔居民一番熱絡之後。居然曝出此人還曾幹過半輩子的瓷窯活!


    大明建陽縣的建窯啊,這可是曆史上有名的瓷器產地!無意中聽聞這個消息的孫弘毅這下可樂慘了,趕緊把老陳頭給找來,一番追問下,才知道老陳頭的祖上一直是建窯的燒瓷師傅,但到了老陳頭的父輩那一代,一位給朝廷燒貢瓷的大伯在火頭上出了紕漏。結果連坐之下全家都丟了飯碗,老陳頭一家也就遠離了瓷窯。


    孫弘毅趕緊返迴曼城市,從那些個半死不活的筆記本電腦裏到處搜刮資料。終於從無數的a片和文檔的縫隙中翻到了有關建窯與燒瓷的部分資料。然後再從移民部李想的手裏,弄到了上百名來自大明福建建寧府的流民登記資料。幾番調查下,還真從裏麵找到了十幾位幹過瓷窯工的人。


    建窯雖然以“黑瓷”名揚天下。但不代表建窯的瓷工匠戶們就不會燒製其他品種的瓷器。孫弘毅果斷地向內閣遞交了銀穀鎮發展規劃,打算利用銀穀鎮周邊山地河網地區豐沛的瓷土資源,建立中華美利堅共和國的瓷器產業。


    如此具有爆炸性的提案,頓時引起了內閣的高度重視。要知道這個時候,一件遠東運輸到歐洲的瓷器,幾經轉手,其單位重量價格比香料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國內目前從歐洲進口的東方瓷器,都是數十到上百美元一個小碗盆的價。如果本土能夠生產出名副其實的瓷器,那簡直就是一台不需要金銀的鑄幣機!


    聽聞到如此消息的西點鎮民政兼財政局長毛建。立馬提出了將瓷器廠落在西點鎮的方案,理由就是西點鎮的經濟環境更適合發展這樣的“高新產業”。一聽有人要搶生意,孫弘毅差點遊過宋河和毛建幹架。


    最後本著有肉大家都要喝的原則,商務部批準了孫弘毅建立“銀穀瓷器公司”的注冊申請,一時間。聽聞這個消息的全國文青**絲暴發戶們都“慷慨解囊”,北美發展銀行也秋波頻送,業務人員三天兩頭往銀穀鎮跑。


    不需要太多入股資金?不行,必須入!還反了你?!


    資金問題一夜解決,公司股東數量遠遠超過其他任何一家企業,投資熱情超過當初的西點煙草公司。


    今天。就是第一批瓷器燒製完成等待出窯的日子,在碼頭邊感慨了快一個小時的孫弘毅,帶著十幾個華裔居民朝銀穀鎮北麵的瓷器工場走去。


    第一次出窯,包括孫弘毅在內的所有人都心驚膽戰著,那一塊塊窯磚被工人們挪走,身為“銀穀瓷器公司首席工程師”的老陳頭雙眼都閉上了。


    “成了!”一個華裔瓷工發顫的聲音終於響起,四周圍觀的工人們擯住唿吸握緊了雙拳。


    老陳頭雙眼猛地一睜,瘦弱的身體一陣風似的就衝了過去。從瓷工手裏捧過一個黑油發亮的瓷瓶,老陳頭的嘴角都在哆嗦:“成了……老天保佑,真成了!”


    孫弘毅左手握拳狠狠在右掌心砸了下,也跑到老陳頭身邊,小心接過還帶著熱溫的黑瓷,摸著那細膩油光的瓷器表麵,眼神都有點泛綠了。


    這一批試生產的瓷器,除了建窯瓷工們最擅長的傳統黑瓷外,還有青瓷和白瓷。並不懂瓷器的孫弘毅,隻能看著老陳頭的表情分辨好壞,隻要老陳頭每每對著某件瓷器點頭微笑,就趕緊接到懷裏又摸又親,然後如捧寶貝兒子一樣放進身邊的箱子裏。


    瓶、壺、杯、碟、勺……第一次成功出窯的瓷器大大小小有上百件,還隻能算試生產,但以現在歐洲的市場行情來算,已經高達五六千美元了。就算供應國內市場的價格不會如此變態,也至少是上千美元。


    “過手七十二方可成器”,瓷器的燒製過程,按老陳頭的說法,有七十二道工序,但實質上,過程遠比描述的複雜得多。簡單理解,就是從配料、製胚、上釉、繪彩等等亂七八糟的前期處理工序,到進窯的後期燒製工序,周期不會短。按照現在銀穀瓷器公司的人手和胚料處理能力,每周最多能燒一窯出來。


    即便這樣。國營進出口集團和若幹私營貿易公司的訂單也早早地到了,按照當前的產量計算,幾乎足夠銀穀瓷器公司幹上整整一年。


    孫弘毅流著口水一算,好,很好,非常好!正式投產的話,一窯出個兩三百件。一個月千件左右,出口到歐洲至少3萬美元,有心思再弄出些極品貨。一年下來好幾十萬美元的產值啊!加上國家的產業扶持政策,20%的出口稅率算很“低”的了……


    從現在開始,有了這個“鑄幣機”。爹不疼娘不愛的銀穀鎮將要走上康莊大道!凡是閑的蛋疼的居民,無論印第安裔、歐裔還是華裔,隻要智商不是太低,統統招進瓷器公司,連幫帶學,過上些年,總會滾出一個規模化的瓷器產業。


    但孫弘毅的心思還不全在這裏,因為瓷器產業隻是他規劃的銀穀鎮第一把火。離開瓷器公司後,孫弘毅又急匆匆地跑到小鎮東北麵新開辟的一片坡地藥園。


    孫弘毅的第二把火,銀穀鎮的另一個經濟增長點。就是藥材規模化種植。除了前期已經展開的北美黃連人工種植外,從大明帶來的部分中藥材種苗也在銀穀鎮落了戶,幾個藥農成為了“銀穀生態藥材公司”的技工,可惜公司法人不是孫弘毅,是如今最高法官鍾進山的愛人、國立醫藥集團下屬藥物研究所所長黃念老人。


    一片片梯田上或坡地下的育苗地裏。青青綠綠的柴胡幼苗在微風下順眼極了,幾十名歐裔或印第安裔工人正認真地在華裔藥農的指手畫腳下,處理著藥田裏的雜事。


    這是一批去年從大明獲得的珍貴柴胡,經過一年的種植,柴胡的種子收獲頗豐,大規模的種植從今年真正開始。等到明年,國立醫藥集團將推出17世紀的神器之一:柴胡注射液和柴胡糖漿口服液。


    柴胡是少有幾樣能夠立竿見影的植物藥,有了現代藥理研究與製取手段,其降熱退燒、消炎和治療流行性病毒肝炎作用非常好。曆史上1648年爆發於加勒比海地區,並迅速流竄到中北美、歐洲和非洲的黃熱病,即便在這個時代沒有黃熱病疫苗,以柴胡的藥理成分,也能有效地治療。


    在緊鄰柴胡藥田的東麵一大片特殊的玉米地,同樣屬於銀穀生態藥材公司。北美黃連的人工種植去年春就在銀穀鎮開始了,采取了先進的玉米間栽混種,不占地還能創造北美黃連的生長環境。雖然真正的大規模收獲還需要一年時間,但今年開春的歐洲貿易,產自國營醫藥集團的黃連素粉劑就受到了歐洲商人的哄搶,哪怕每支1克裝的黃連素賣到了20美元,那些常年在海上漂泊受夠了腸胃流行病的歐洲商人們都眼睛不眨地大量購入。


    有了這兩樣地方優勢產業,銀穀鎮的核心經濟發展引擎就能成型!


    視察完藥田,孫弘毅又屁顛屁顛地跑到銀穀鎮的東南麵,他的第三把火,就是發動幾個華裔木匠和華美木業公司合作,在銀穀鎮開辦一家特色家具製造公司。


    這是一批6月初才從移民部安置過來的1624年度明朝移民。幾個有著不俗手藝的華裔木匠並沒有被華美木業公司聘用,理由就是他們不擅長現在急需的木工技術,而且年紀偏大。


    幾個年紀都上了40歲的華裔木匠,其實嚴格來說是木雕手藝人,精於雕刻各種精美的木藝品,在孫弘毅看來,和家具製造的結合簡直太合適了,特色家裝木製建材也能用上。現在的拚接家具和木製建材雖然風格簡練方便運輸,但總是少了那麽些味道,在如今東方文明成為時尚的華美國,怎麽能少了來自大明的地道活兒呢?就算來自21世紀的**絲們不太識貨,歐洲市場也有點拚頭吧?


    在孫弘毅的鼓勵牽頭下,從北美發展銀行貸了幾千美元,從華美木業公司定做了幾樣木工人力機床,已經擁有正式定居權的幾個木雕工匠都分到了股份。


    得知自己也成了“東家”的華裔工匠,這下士氣滿棚,還沒等所有木工材料到位,就鑽進了附近的林子,筆畫挑選著他們中意的木料,大有一夜之後就要出產品的架勢。


    按照現在的家具廠規模,一個月的產出隻能算象征意義。但已經憋屈了兩年多的孫弘毅不急,銀穀鎮四周的原始森林資源豐富,多種優秀的家具硬木得來全不費工夫,更有從中南美進口珍稀硬木的暢通渠道,在當地發展民族家具產業,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未來的“銀穀東方家具公司”必然會在這一行業占有一席之地。


    看著眼前的種種,孫弘毅終於舒服地長唿一口氣。瓷器、生物藥材、東方藝術家具,他相信過不了兩年,走東方特色招牌經濟路線的銀穀鎮必定會成為這個國家最具發展潛力的城鎮之一。西點鎮發展得好又如何?最終還不是一個沒有一點“文化底蘊”的地方嘛……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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