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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的歐洲貿易船隊返航,給整個社區注入了一針強心劑。


    如今布魯克林工業區倉庫裏的進口原料存貨足夠保證未來好幾個月的使用。大量豐富日常生活的歐洲商品,在被居民們鄙視一通如何如何落後之後又滿心歡喜地購買了一大堆。


    鑒於物資進口的各個環節瓶頸,前幾次貿易的現金收入根本無法消耗掉,放在英雄港又不太安全,所以除了留下部分預備資金,這次隨船隊迴運的西班牙銀元高達70萬之多。直接讓接替史文博擔任社區經管委主管的前期貨公司中層管理劉鑫萌發了建立社區中央銀行的念頭。


    大量歐洲進口物資極大豐富了當前曼哈頓社區的各類民生,也讓苦於特定原料缺口的布魯克林工業區加速了各項產業技術的複原與工業量產。


    肥皂、香皂、火柴、鉛筆、玻璃、金屬工具、水泥之類的低級工業品在初步解決了原料、生產工藝與設備後,已經進入了小規模量產階段,生產成本也逐漸降低,現在每個月的產出都足以裝滿一艘400噸級的風帆蓋倫船。軍事部門強行推進發展的軍火製造車間,更是達到了月產1500枝21b1型燧發步槍的理論產能,如果加班加點幹,這個數字還可以突破2000。


    雖然看起來數量很龐大,但除了軍火,其他的商品還遠遠不夠供應葡萄牙王國這一個伊比利亞半島小國的市場,更何況以西班牙和荷蘭為首的其他貿易強勢國家,整個歐洲市場對來自北美的商品來說,簡直就是一處隻露出丁點頭的大金礦。


    但高強度的跨大西洋遠航,已經讓幾艘風帆船出現了大大小小不等的磨損,任長樂不得不在征求阿德萊德的意見後,讓出航次數最多、磨損最嚴重的五月花號和聖瑪利亞號入塢修理,其他幾艘就靠停在船廠碼頭進行簡單維護。


    隨船前來的300多歐洲難民移民,瞬間被社區各個部門瓜分一空,甚至30名身強力壯的難民還被軍事部門選中,準備等他們適應一段時間北美生活後直接征入陸上警備隊。海軍更是從隨船返迴的近兩百名船員中挑選了70名經過阿德萊德認同的歐裔水手。


    瓜分到最後,隻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歐洲農夫和婦孺被安排送往西點鎮,以充實那裏的生產殖民開拓。布魯克林工業區南麵剛剛拓展出的移民居住區,瞬間就被李想領導的移民部給分配光。


    不過從這一批純契約奴身份的移民開始,社區委員會不再是免費供應生活住宿,而是與每個人都簽訂了借款合同,他們將通過工作償還所有的移民定居費用。


    隻有表現最優異的,才有可能提前將自身的契約奴身份清除,轉為臨時居住權,再通過嚴格審核才有可能轉為正式定居權。至於更加遙遠的永久定居權與理論上存在的最終公民權,就要看他們的運氣了。


    而那些最早一批加入曼哈頓社區,且已經獲得正式或永久定居權的老資格船員,則在歐洲老鄉們羨慕的目光注視下,將他們帶來的一家老小驕傲地帶進了布魯克林工業區北麵靠河岸那片漂亮的街區。


    大筆遠航獎金的激勵下,導致這些長期在海上漂泊朝不保夕的歐裔水手們有著不同的消費觀,毫不吝嗇地為自己和家人購買一處漂亮的帶花園草坪的獨棟公寓。


    8月16日,帶著一眾軍官視察西點鎮軍務並取得一次勝利的軍事委員鄭泉終於迴來了。鄭泉迴來第一件事,就是翻看蘇子寧這次大規模貿易返航帶迴的各種報告。


    在得知歐洲當前的局勢後,一直有所想法的鄭泉還特意召開了一次特殊軍事會議,以討論未來一年的軍事發展規劃。


    不過在上次不愉快的社區委員會工作總結會議後,鄭泉等人在委員會上提出的軍事建設項目和經費物資撥款再次經受了一場批判,最終海軍的企業級輕巡洋艦第五艘“西點”號和第六艘“探索”號的建造計劃被無限期推遲,準備建造用於跨大西洋歐美貿易的遠洋飛剪商船和內河運輸船。


    陸上警備隊的維斯沃斯六角旋膛炮陸軍化也被暫時延遲,這讓陳禮文滿心期待的要塞炮換代計劃夭折。作為補償,陸上警備隊再組建一個歐裔步兵排的方案被通過。


    令人欣慰的是,即便這次的針鋒相對比之以前的會議更加激烈,但最終鄭泉等人還是接受了集體表決的結果,表現出了讓人詫異的合作態度。這讓第一次參加如此重要會議的蘇子寧都有點不適應。


    要是放在以前,幾乎鄭泉等軍事部門的人想做什麽想要什麽,大家都不得不讓步,但這次顯然不同了。


    黃昏前,鄭泉單獨找到了將要下班的蘇子寧,以不容辯駁的態度帶著對方到了“魅影”酒吧,開了個小包間,特地讓老板觀雲親自下廚準備了幾樣小菜。


    關於幾個月前那場西點鎮的血戰導致的三位穿越者死亡的事,讓蘇子寧沉默了半響,而鄭泉則從頭到尾認真看著年輕人的雙眼。


    “今天開會期間和散會後,你一直在躲著我,小蘇。”鄭泉給蘇子寧倒滿酒,自己先端起了酒杯,滿臉微笑,“周可民和祝曉力看起來成長了不少,他們都對你在歐洲幾次事件中的處理手段非常敬佩,看來老齊推薦你做領隊沒選錯人。”


    呃……你怎麽知道我就躲著你了?蘇子寧尷尬地與對方碰了下杯,十分拘謹地坐著,宛如清純的文藝小青年。


    “好了,你也別把話老裝肚子裏,嚴曉鬆這方麵就比你強。聽說他去了明朝,去跑華人移民的事,你們啊,可是真敢說真敢想真敢做。不過我絕對讚同!下次會議上,我會全力支持推進這項準備工作!”


    說著,鄭泉悄悄看了眼蘇子寧那有點出神的表情,又輕輕歎了口氣,放下了酒杯,語氣認真了許多:“你們出發前,我就猶豫了很久,是否把你留下來,但事實證明,你的選擇是對的,也許是老齊的選擇是對的。”


    “是我自己選擇的。”蘇子寧忽然抬起頭,微笑著看著麵前的老軍人,不再是之前那種沒準備的神態,“我就是我,為我自己的行為負責,齊主任以前是我的上司,但大災難後,我隻是社區的一員。”


    “嗯,主人翁精神即是如此了。你當時給我留下一封信,我以為你沒打算去歐洲。”鄭泉笑著點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敲著桌麵,“我很好奇,為什麽這封信你會給我,而不是給老齊或者劉老?按道理,他們應該比我更該看那些內容,而他們也有能力推動這些。”


    “您是指關於社區委員會民主選舉製度?”蘇子寧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看著一桌子沒動的菜肴,語氣低了些,“我也不知道當時會這麽衝動,我認為你們軍人應該更加有義務維護我們老百姓吧。”


    “那你為什麽又同時給劉老留了另一封信?”鄭泉靜靜看著眼前一臉書生氣的青年,“難道你不信任他們?”


    “不!”蘇子寧抬起頭,表情極度認真,“我就鬥膽叫你鄭大哥吧。如果不是你和劉老挺身而出,也許大災難那幾天,這個集體就崩潰了。這說明您是一個極其看重集體利益的人。但我們這個集體,在渡過最艱難階段後,應該發揮更多人的智慧,而不是繼續走以前那種老官僚體製。嚴曉鬆或許極端了點,但他所表達的政治訴求,正是我們這個集體廣泛的民眾意願。”


    “哦?但我掌握的軍事部門,卻是大家現在最忌憚的強勢團體,難道不是另一種程麵上的民主對立麵嗎?你卻指望我推進民主改革?”鄭泉笑笑,不置可否。


    “不,我認為現在的情況,恰恰不是您和陳隊長的初衷,你們也隻是用自己的做事習慣在表達自己的熱情參與性,和我們希望事情應該怎麽樣是一樣的道理,隻是你們更有組織性。”蘇子寧攤開雙手,神情淡然,“我相信,即便是那些曾經的碼頭民工,他們也有著自己的主動意願,但就是不會接受強加給他們的東西。以前他們不會覺得這些有多重要,但現在就是他們繼續努力下去的動力!”


    鄭泉默默挺著,還間或點這頭,等蘇子寧說完,突然坐直了身體,雙眼冒出精光,聲音低沉:“那你給劉老的信裏,又為什麽強調非要在社區委員會排除我們軍人,才能達到真正的穩定民主!”


    呆呆看著麵前的軍事委員,蘇子寧心裏暗暗歎息,知道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你先想好再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不是我和劉老私下有什麽,而是放在台麵上聊的,立法小組的司法委員鍾老也在場。”鄭泉語氣緩和了些,抬手指了指麵前的青年,“你啊,小蘇……你什麽心思,也許從這兩封信裏,全能看出來。真是煞費苦心啊……”


    “嗯,那你們彼此妥協到什麽程度了?”蘇子寧反而放開了心懷,笑得很鎮定。


    “你給了我和劉老各一種看起來複合自己立場的選擇,然後又讓我和劉老彼此交換妥協,然後實現你的政治願望?難道我們軍人就不是這個集體的一員,就沒資格參與民主政治?就應該被民主和政客們玩弄在手裏?”鄭泉哈哈大笑起來,一口喝光了自己的酒。


    “從亞速爾出發前,周可民和霍謙也問了我這個問題,但我沒有迴答他們,因為我知道,說服他們和說服我自己的意義是一樣,隻是一種自我解釋。”蘇子寧歎了口氣,呆呆看著麵前的酒杯。


    “那你打算怎麽說服我?難道我、陳禮文和王鐵錘才是那種玩弄權力的軍閥嗎?”鄭泉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越發覺得這個小青年比自己想得還有意思。


    “為了我們所有人的子孫後代。”蘇子寧臉色一沉,抓起酒杯就全部倒進喉嚨,濃烈的玉米酒刺激著感官神經,猛烈咳嗽著,臉都漲紅了,“鄭大哥,你和陳隊長他們的為人如何,沒有任何人有異議!但是,我們能活多少年?又能保持本色多少年?你能保證幾十年後,軍隊領導人還會如您一樣大公無私嗎?!”


    鄭泉一愣,手裏的酒杯遲遲沒有放下。


    “如果成長起來的新一代民眾,他們習慣著或者被迫習慣著這種規則,那他們會不會把軍隊當成一種政治資本去瘋狂追求?”蘇子寧被玉米酒嗆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邊說邊在咳嗽,“如果有一天,我的孫子,或者是其他人的子孫,指揮著軍隊控製著整個國家,甚至用槍指著您的後代子孫的頭,您還會如此自信自己現在的選擇嗎?就我所知,人格是沒有遺傳保障的。”


    鄭泉放下空酒杯,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了包間一側牆壁的窗戶前,推開窗葉,靜靜看著遠方水光粼粼的河麵,若有所思。


    “我們就是墾荒者,我們丈量土地、建立家園、傳授農耕技藝,就是想讓我們的後代安心富足,能夠開出更多的好地,種出更多的莊稼,過得更快樂。而不是給他們埋下一顆偷偷藏起來的地雷,讓他們有一天倒黴踩響。”蘇子寧終於從酒精的**刺激中恢複過來,也站了起來,“軍人幹政的曆史,不光是抵製外部敵視,更是對內部民眾的潛在不信任,這種不信任會一代代積累。”


    “軍人參政,隻要實現製度化,一樣可以發揮更好的國家建設作用,可以避免你說的那種情況。”鄭泉迴過身,這次的內心不再是一種輕視,而是鄭重其事地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民主政治的穩定,難道不是在於製度化,透明化嗎,我們曾經的社會改革也在證明這一點。”


    “是的,製度化確實可以做到盡可能的約束一切不利因素,但這不能證明軍人參政就是合理的。因為民主製度本身,就是一種盡可能的權力分享機製。”蘇子寧笑了,指了指自己,“鄭大哥,如果我要求在平時也掌管一支軍隊,甚至戰爭爆發時也指揮一支軍隊,您會同意嗎?也許您會說我瞎參合吧。”


    鄭泉又一愣,似乎明白了一些。


    “武器與軍權!掌握一個國家最暴力的機構,就是製度賦予軍人的最大政治權力,也是軍人最擅長的一麵。軍人獲得軍隊指揮權,官員獲得行政管理權,議員掌握立法監督權,都是民主製度下的權力分享原則。軍人其實並沒有被排斥,本身就是製度的一份子,和政客議員們一樣,各司其職,共同構建我們的民主製度。遵守這個權力分享原則,製度和規矩才能更強健,才能真正保證我們的生活不至於有一天亂了套。隻有政治訴求的民眾,可能僅僅隻會從自私的角度表達自我,但有政治責任感的人,應該懂得分享是多麽的寶貴。”


    說完,蘇子寧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房間,隻留下軍事委員鄭泉還在沉思。關上門的瞬間,蘇子寧覺得自己的後背都被汗水打濕了。


    屋內,良久,鄭泉才長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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