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楊銘深的訓斥,朱翊鏐是鏗鏘有力的問道:“本王也想知道,何不食肉糜?”

    他雙手一張,聲色並茂道:“本王方才就說過,以衛輝府的地理位置,當地百姓本都應該安居樂業,區區肉糜又算得了什麽,這都因為當地知縣治理無方,以至於衛輝府財政是每況愈下,這一點戶部應該比本王清楚,他們不知反省,卻還誣陷本王,真是豈有此理。”

    萬曆皺眉道:“是這樣的嗎?”

    宋纁皺了皺眉,他真的很想說,不止是衛輝府,其它州府也是如此,稅收是在逐年減少。

    “陛下,此事絕非如潞王所言。”薑應鱗立刻反駁道:“潞王是在混淆是非,倒打一把,如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皆是證據確鑿,豈容潞王狡辯。”

    萬曆又看向朱翊鏐。

    朱翊鏐立刻道:“陛下明鑒,關於這一點,臣弟方才已經說得非常清楚,那些證據都是基於當地知縣的無能之上,是不能作數的,倘若那些知縣稍稍用點心,治理得當,根本就不會出現這些情況。”

    萬曆稍稍點頭,道:“諸位卿家,這潞王說得也不無道理。”

    “陛下,潞王分明就是胡攪蠻纏,何來的道理。”

    楊銘深神情激動的向朱翊鏐道:“你口口聲聲說,當地知縣無能,你有何憑據?”

    朱翊鏐道:“本王已經再三提到,本王可是找人計算過的。”

    楊銘深氣不打一處來,“不知王爺找得是何人,老夫倒想聽聽他的高見,這戶部算出來賬,還能有假不成。”

    “郭淡。”

    朱翊鏐道:“本王是找郭淡的一諾牙行算的,一諾牙行的算賬能力,可是遠在戶部之上,這一點上迴可已經證實過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本王才去找一諾牙行,算清楚衛輝府的賬目。”

    “......!”

    又是那小子。

    聽到這個名字,薑應鱗的眉角就跳了幾下,臉上怒氣增得幾分。

    這真是冤家路窄啊!

    萬曆點點頭道:“一諾牙行算賬能力,朕也見識過,不說比戶部強,但也有它獨到之處。”

    從頭到尾,他都是非常公正,不偏不倚,這不是萬曆的常態,隻有在郭淡打配合的時候,他才會這麽公正,平日裏他是非常無賴的。

    朱翊鏐抱拳道:“陛下,臣弟請求宣郭淡入殿,為臣弟洗清這不白之冤。”

    萬曆目光一掃,道:“諸位卿家以為呢?”

    楊銘深哼道:“老臣倒也想聽聽郭淡的高見。”

    如薑應鱗等大臣,也紛紛主動請求宣郭淡入殿作證。

    這迴他們是一點也不虛,如今是鐵證如山,這人都吊死了,還能有假不成,誰來都是送死,順便借此教訓一下郭淡也好。

    萬曆道:“宣郭淡入殿。”

    郭淡早就在宮門外候著,畢竟他是朱翊鏐的唯一證人。

    過得一會兒,郭淡入得大殿,跪拜在地,“草民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待郭淡起身之後,萬曆便問道:“方才潞王一直都在說,他曾找你計算過衛輝府的財政,不知是否?”

    “迴稟陛下,確有此事,幾日前,王爺曾花一百兩雇傭我們牙行算過這筆賬,但是.....。”

    “但是什麽?”

    萬曆好奇的看著郭淡。

    計劃中沒這個“但是”?朱翊鏐心裏咯噔一下,這時候可不能亂來,要是出一點差錯,他跑都沒有地方跑。

    嚇死你這混蛋。郭淡看著朱翊鏐道:“王爺,您好像還沒付錢。”

    朱翊鏐頓時陰沉著臉,心裏納悶,本王何時說過要給錢,你這才是真正的誣陷,是趁機敲詐。但要說不給錢吧,好像又說不過去,嚷嚷道:“這錢少不了你的,你非得現在要麽?”

    你兩兄弟還真是一個媽生的。郭淡訕訕笑道:“草民隻是提醒一下。”

    “混賬,這大殿之上,豈容你一個牙商在此放肆。”

    楊銘深怒斥一句,又向萬曆道:“陛下,老臣懇請治郭淡蔑視朝堂之罪。”

    郭淡驚訝的看著楊銘深,大爺,我這明顯就是在幫你,暗示這潞王不講信用,欠錢不還,欺壓良民,你不但不借題發揮,反而攻擊我,難道你是演無間道?

    “他隻是一個小商人,難免沾染一些惡習,卿家如此身份,犯不著與他置氣。”

    萬曆揮揮手,又向郭淡道:“郭淡,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多謝陛下法外開恩。”

    郭淡唯唯若若道。

    薑應鱗沉眉質問道:“郭淡,本官問你,你幫潞王計算的結果又是如何?”

    郭淡忙道:“迴稟大人,草民是受雇王爺,王爺若不點頭,草民不太好說,以免王爺說草民泄露他的機密,向草民索賠。”

    薑應鱗神情一滯。

    這小子總是不按套路出牌,卻還能說得冠冕堂皇,真是討厭。

    郭淡這麽說,是為了表明一點,我隻是被雇的,這事跟我沒有半點關係,我也不是跟潞王一邊的。

    “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人。”朱翊鏐嗬嗬一笑,道:“本王現在允許你告訴他們。”

    “是。”

    郭淡道:“陛下,諸位大人,根據草民的計算,保守估計,衛輝府財政情況應該要比現在翻上一番。”

    “本王沒有說謊吧。”朱翊鏐得意洋洋道:“若衛輝府的財政翻上一番,建造一個潞王府,那不是綽綽有餘嗎?況且郭淡都還是保守估計,若是放開估計,本王看都可以建兩個潞王府。”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王家屏問道:“你憑何計算出衛輝府的財政可以翻上一番?”

    郭淡道:“迴大人的話,草民是根據三點計算出來的,人口土地、地理位置和文化底蘊。”

    宋纁聽得都是懵的,好奇道:“憑這三點如何計算?”

    計算是要有數目,這地理位置又不是數目,這如何計算?他完全不理解。

    郭淡道:“人口土地,這個自然不用多說,此乃財政的基礎所在,而地理位置是在於交通,交通好,必然會產生極大的利潤,這就是為什麽交通發達的州府比閉塞的要繁榮。而文化底蘊,指的就是人才,這人才多的地方,自然也就繁榮,根據這三點來統計,衛輝府的財政絕不止於如此,隻要不出現非常惡劣的天災,也應該比現在要高。”

    群臣大驚失色,出現天災,還比現在高?

    吹牛也沒有如你這般吹的。

    “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楊銘深一震寬袖,怒斥道。

    郭淡反問道:“敢問大人,若不以此三點來計算,該以什麽來計算?”

    你是瞎了狗眼麽,竟然跟老夫講計算,老夫像個懂計算的人麽。

    楊銘深張著嘴,卻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宋纁趕忙站出來道:“這三點的確是一方財政的基礎,但本官從未聽過能夠憑這三點來算賬的。”

    郭淡道:“迴大人的話,我是憑借我自創的算法,來統計的,都是依托衛輝府的實際情況,並非是在胡說八道。”

    薑應鱗哼道:“你自創算法,不都是你說了算麽。”

    萬曆突然出聲道:“卿家此言差矣,上迴已經證明,郭淡自創的算法,遠比如今的算法要厲害得多,戶部尚書,朕沒有說錯吧。”

    宋纁尷尬點點頭,他們近日才將賬目算出來的,兩者相差十多兩,結果發現還是他們算漏了。道:“但是臣實在是無法理解,光憑這三點,如何去計算出一方州府的財政。”

    “嗯,朕也不太明白。”

    萬曆點點頭,又向郭淡問道:“郭淡,你究竟是如何運用這三點來算出一個地方的財政,若不能言明這一點,隻怕難以令人信服啊。”

    郭淡道:“迴稟陛下,草民遵從王爺的囑咐,已經將計算的賬本帶來了,上麵寫得是清清楚楚。”

    “快快呈上。”

    話一出口,萬曆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見得看得懂,又轉而道:“還是先拿給戶部尚書看吧。”

    隻見一個小太監,端著一個托盤入得殿內,托盤上麵放著一本小簿子。

    又是這一招。

    躲在後麵的徐夢晹,暗自搖搖頭,自從上迴被算計之後,他一直都在觀察郭淡,他漸漸發現,郭淡隻要來這裏,一定是拿賬目說事,其它的一概不論。

    此事明明就是潞王縱容手下斂財,逼得地方財政破產,官員上吊自殺。

    如今卻又說到賬目上麵。

    歸根結底,就是節奏問題。

    看是在誰的節奏中來討論這事,如果不談賬目,不談錢,郭淡是毫無招架之力,故此他先讓潞王咬死這一點,他再作為一個技術人員出麵,如果潞王咬不住這一點,他出麵就純屬送死。

    宋纁拿起小簿子,仔細的看了起來,越看越著迷,看得忘乎所以。

    萬曆品著茶,悠哉悠哉的,他喜歡這個節奏。

    楊銘深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問道:“宋尚書,他分明就是在胡說八道,那上麵定也是亂寫的,哪裏需要看這麽久啊!”

    朱翊鏐哼道:“楊大學士,你連算賬都不會,憑什麽質疑人家郭淡。”

    楊銘深隻是瞪了朱翊鏐一眼,他確實不懂算賬。

    宋纁合上小簿子,道:“陛下,臣愚鈍,一時未能看明白這統計法。”

    郭淡忙道:“大人,草民上麵寫得已經很清楚,不知大人哪裏看不懂。”

    宋纁道:“是非常清楚,但是...但是...。”

    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說,這賬目太高深了一點,看著好像都很有道理,但他又覺得不能這麽算。

    非常矛盾。

    王家屏道:“讓我看看。”

    宋纁趕緊將賬本遞給王家屏。

    王家屏翻開一看,人口土地,這個倒是不難看懂,而且郭淡還真沒占他們便宜,因為這幾年間肯定又出現很多隱匿的土地,從而造成稅收減少,但是郭淡是根據去年的稅收記錄來算的,並未追究那些隱匿的土地,如果是根據萬曆十年的稅收記錄來計算,肯定要多上不少,因為那時張居正剛剛清丈完土地。

    關鍵在“地理位置”這個因素上麵,其中有一條是根據每年來往貨商,計算他們在衛輝府的吃喝拉撒,所產生的費用,以及就業機會,這些也都歸於地方財政。

    還有就是衛輝府自身商業潛力,人才這個因素也被歸於其中。

    其中還有一些平均值,比如每個貨商的消費能力,是郭淡根據取樣,來估出一個平均值。

    這種算法,這一時半會,他們哪裏看的明白。

    但其中有一定的道理。

    這些算法可不是郭淡自己編出來的,當然是有一定的道理。

    王家屏看著也有些入迷,其中很多因素,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的。

    薑應鱗鬱悶了,怎麽一個個都跟中了邪似得,出聲道:“大人,可否讓下官看看。”

    王家屏抬起頭來,突然也意識到自己看得太久了,於是又將賬本遞給薑應鱗。

    薑應鱗看了一會兒,便道:“陛下,這上麵都是郭淡臆想出來的,毫無事實根據。”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郭淡道:“還請大人明言。”

    薑應鱗道:“就說這上麵旅店營收,你隻是根據來往的貨商來估算衛輝府應該有多少旅店,可是據本官所知,衛輝府根本就沒有這麽多旅店,而你卻將這些營收計算在內,這不是臆想又是什麽,還有這上麵寫得什麽工作崗位,統統無稽之談。”

    郭淡道:“草民絕非是臆想,而是有事實依據,來往貨商在衛輝府即便不買賣任何商品,這吃喝拉撒總也避免不了,那麽就應該產生相應的費用和工作崗位。”

    “說得好!”

    朱翊鏐笑吟吟道:“這就是本王為什麽說當地知縣無能,這明明是可以掙更多錢,而他們卻不管不顧,這不是無能又是什麽。”

    薑應鱗才懶得與他胡攪蠻纏,向萬曆拱手道:“陛下,這上麵全都是來自郭淡的估算,是毫無事實根據的。”

    朱翊鏐道:“薑給事此言差矣,倘若不估算的話,那該怎麽算?就憑那些知縣一麵之詞嗎?他們隻會說財政困難,可不會自己無能,這對本王不公平。”

    薑應鱗道:“這簡單,朝廷可派監察禦史前去調查。”

    朱翊鏐笑道:“監察禦史隻會督查那些知縣是否貪汙受賄,本王又沒有說他們貪汙受賄,本王是說他們無能。”

    王錫爵也忍不住了,道:“潞王,你這可是胡攪蠻纏。”

    朱翊鏐仗著自己年幼無知道:“你們才是胡攪蠻纏,郭淡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們做不到,就說人家郭淡是胡說八道,真是豈有此理。”

    王錫爵好氣好笑道:“也就是說郭淡能做到是嗎?”

    朱翊鏐道:“當然,郭淡算出來的,他當然能夠做到。”

    “等等。”

    郭淡手一抬道:“王爺,你隻是雇傭草民算賬,可沒有說雇傭草民來幹這事。”

    朱翊鏐大咧咧道:“本王給你兩百兩就是了。”

    郭淡忙道:“一事歸一事,草民可沒說要接這一筆買賣。”

    王錫爵撫須笑道:“潞王,你也聽見了,你還有何話好說?”

    朱翊鏐斜目瞪著郭淡,“郭淡,你算得出,卻不做到,這可是欺君之罪。”

    “哇!”

    郭淡隻覺莫大的冤屈,“王爺,你當時可不是這麽說的,你隻是逼著草民幫您...咳咳,雇傭草民算賬,可沒有說要算到做到。”

    朱翊鏐冷笑道:“這還用說嗎?你算得出,卻做不到,那你算出來的意義何在?你這不是騙人,又是什麽?”

    “......!”

    郭淡當即傻眼了。

    真是烏合之眾啊!

    大臣們瞧他們兩個自己吵起來了,不禁都笑了。

    李植覺得這機不可失,可算是逮著郭淡一迴,立刻站出來,道:“陛下,事實已經證明,郭淡根本就是在撒謊,愚弄陛下和滿朝文武,該治他欺君之罪,將其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

    郭淡吸得一口冷氣,道:“大人,草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麽做。”

    李植道:“本官隻是公事公斷,你一個小小商人,犯下欺君大罪,理應滿門抄斬。”

    郭淡氣得大口喘氣。

    萬曆道:“將郭淡拿下。”

    “陛下。”

    郭淡當即嚇壞了,道:“陛下明鑒,草民絕沒有欺君,草民跟王爺談得是買賣,這契約中不包含要算到做到,王爺不能要求草民要算到做到,而且,草民可也從未說過,草民做不到。”

    ps:各位看官,長不長?爽得話,就點個讚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承包大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希北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希北慶並收藏承包大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