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漆黑,事實上它不會亮了。


    時間像鍾表顯示的那樣徹底停滯,整片小區整座城市甚至有可能整個世界的人,都消失了。晨曦無法替換黑夜,噩夢沒有盡頭。


    簡華緩慢垂眼,背靠牆壁坐著的姿勢一動不動。


    這是最節約體力的方式,家又是他最熟悉最安心的環境。


    距離影城電梯事件至今,已經過去兩天兩夜——這是簡華按照自己體能流失的速度估算的,他當天夜裏迴到家中發現了一個更為可怕的噩耗。因為戒煙反應,簡華在影城就感到饑餓,發生的事情雖詭異,也總要填飽肚子再琢磨辦法。結果放在爐灶上的鍋怎麽都燒不開水,換用電飯煲也無濟於事。


    沒法做熟的食物,那就生啃。半包餅幹,一塊方便麵的麵餅碾碎吞下後,饑餓感仍是火燒火燎,就像什麽都沒吃過一樣。


    不能與外界溝通、找不到人、沒法用食物充饑。


    這種感覺,就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般。


    簡華此刻幹渴難忍,他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在過去的幾十個小時內,他衝出家門開車去別的地方尋找食物與飲水,還迴到過商場,恰好看到那對小情侶在瘋狂地吃東西,身邊扔了一地的包裝紙跟空瓶子,卻仍嫌不夠的喊餓。


    這詭異恐怖的一幕,讓簡華心生寒意。


    他放棄了尋覓食物,直接將車開到了臨江大橋上,橋的盡頭就是高速公路收費站,從那裏可以離開這座城市。


    黑夜中收費站的燈光亮著,橋麵上沒有任何動靜,冷風唿唿地吹,簡華打開車門,從橋邊俯視奔流的江水。


    他不想自殺,簡華是個在任何時候都不會主動放棄自己生命的人,隻是眼下的困境,讓他感到手足無措。


    最終簡華還是迴到了家中。


    靠著牆壁坐下來,一動不動,減低體能的消耗,用絕強的毅力壓著自己饑.渴難耐時,恨不得打開自來水龍頭往喉嚨裏灌的衝動。


    他見過那對小情侶暴飲暴食時,眼底扭曲瘋狂的絕望。簡華不想自己也變成那般模樣,吃東西是沒用的,而且一旦開始吃,就再難控製住自己繼續吃下去的求生本能。


    混沌模糊的大腦,還在不停地思索這場變故。


    簡華隱約感到自己——或者說那台電梯掉進了時間裂隙。


    時間裂隙是簡華胡亂起的名字,具體什麽概念他亦講不清楚,他隻是覺得全世界的死物都停在了這一秒,而活物消失無蹤,電梯裏的人成了格格不入的例外。他們能改變死物(挪動或損壞物品),但是死物改變不了活物(進食飲水)。


    簡華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過度幹渴讓他眼前出現了重影。


    意識昏沉,他開始無法維持清醒,就在這樣半睡半昏,被痛苦糾纏的迷盹之中,有個細微的聲音傳入簡華糊成了糨糊的腦中。


    “滴答、滴答……”


    穩定、清晰、有規律。


    簡華緩緩張開眼睛,過了好一陣他才勉強恢複了清醒,目光定定落在牆壁的掛鍾上,老式的白底黑針玻璃麵,此刻秒鍾正在一格格挪動。


    23:01


    秒鍾走動的滴答聲在簡華聽來就像是音樂會小提琴的第一聲演奏,在接下來的幾分鍾內,他聽到了隔壁孩子的夜啼,小區棋牌室散場後的隱約人聲。


    頂樓喝醉的男人歪歪斜斜上樓的聲響,驚動了鄰居家淺眠的狗。


    這些平凡的吵雜喧嘩,現在如同天籟。


    餓得發慌的簡華下意識想站起來,想走過去打開門,或者去窗前張望,確認這不是自己的幻覺,但虛弱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簡華努力了半天,非但沒有一點效果,意識又開始潰散,即將陷入昏迷。


    不行……


    以他現在的情況,昏迷後能否再清醒過來都是問題,而且拖得時間越長,就距離死亡越近!好不容易熬到一切正常,難道能這麽死了?


    水、他要水。


    從客廳到廚房,隻有幾步路的距離,簡華卻沒法過去。


    他徒勞的伸出手臂,單是這個動作就用了一分鍾,簡華眼前發黑,仍然死死盯著廚房台麵上裝滿涼水的玻璃壺。


    “砰。”


    玻璃壺忽然騰空飛來,重重摔落在地。


    水流了一地,碎片四濺,簡華右手也被紮破,疼痛讓他神智一清,愣神的看著不知怎地跑到眼前來的玻璃壺。


    但他顧不上細想這些了,連忙湊近一大塊彎弧形的器皿碎片,低頭小心翼翼的用舌尖舔了幾口上麵殘餘的水。


    在簡華的感覺裏,這些水還沒有進胃,就迅速滲透消失在口腔食道內。巨大的欣喜讓他不由自主的顫抖,在那個時間停滯的世界,喝水時嗓子仍然幹得冒煙,沒有半點效果。


    他深深吸口氣,然後狐疑地看滿地碎片,又望了望臥室的方向。簡華的房間裏有飲料,隻是那裏距離客廳更遠,現在他試圖抓住剛才的感覺,幾秒鍾後一瓶礦泉水就骨碌碌地一路滾出來。


    簡華頓了頓,礦泉水瓶又原地蹦起,端端正正的站好。


    須臾後,那股控製它滾來的無形力量,開始按住瓶身擰緊蓋子——


    “啪!”瓶蓋飛起來砸在掛鍾上,竟在玻璃鍾麵上撞出一道細微的裂痕,可想力道有多大。


    礦泉水瓶懸浮而起,停留在簡華嘴邊,還傾斜出一個方便飲用的角度,簡華一口氣喝了半瓶才迴過神。他意念鬆懈,礦泉水瓶立刻落地。


    “……”


    簡華覺得這三天已經用完了他一輩子的驚訝。


    不管怎樣,他活過來了,他熬到了“噩夢”結束。簡華拖著虛弱的身體勉強站起來,找出幾顆巧克力丟進水杯,逼迫自己喝完半融化的黏糊液體。


    鏡中的他憔悴蒼白,眼眶下烏青一片。


    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還沾滿了水漬,簡華整個人非常狼狽,去片場演個投河自盡的失戀者估計都不用化妝。


    草草處理了下右手傷口,又恢複了點體力,放出熱水馬馬虎虎洗了個澡,簡華這才有精神摸索意外出現在自己身上的能力。


    咖啡杯的勺子,隨著他的一個意念漂浮起來,晃悠悠的。


    滿地玻璃碎片,也被簡華“掃”到客廳一角。看起來很像上世紀歐美影片裏的念能力,飄個杯子掰彎個勺子什麽的,說是超能力,其實啥用沒有。


    隻要不是生死攸關,轉身走幾步路拿個東西又不費事。對簡華來說,這種超能力還不如讓他會武俠小說裏的輕功呢,至少後者能讓他吊威亞時沒那麽受罪。


    忽然恢複正常的世界,以及隨後出現的怪異能力,讓簡華疲憊的腦子不夠使。


    電視打開了,狗血肥皂劇家庭倫理劇宮鬥娘娘劇滿屏飛,晚間新聞早已結束,時間還是影城電梯出事的那天晚上,簡華的牛仔褲口袋裏有電影票根,電影在22:40結束,商場距離他家不近,開車至少得半小時,但23:01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家裏客廳,差點把自己餓死渴死。


    簡華想要再次去影城查看情況,但虛弱的身體不允許,簡華躺在床上不敢睡去,他心底恐懼再次落入那個漆黑死寂的世界。


    每次眼睛沉重的合上,下一秒簡華就被自己的意誌強行喚醒,與困倦艱難搏鬥。


    昏昏沉沉間,夜色逐漸褪去,天空微明。


    簡華被這抹晨曦撫慰,他心神一鬆,終於墜入夢鄉沉沉睡去,直到太陽爬得老高,刺眼的亮光照在房間裏。


    “咚咚咚!”


    房門被大力敲打,睡夢中的簡華微微皺眉。


    “簡華!你在搞什麽,手機不接,車停在樓下,人又能跑到哪去?”


    震天的怒吼,終於吵醒了屋主,簡華睜開眼愣神半分鍾才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敲門聲還在繼續,像催魂似的。


    來人是簡華發小,陸肈。


    這個發小的頭銜,是陸肈自封的,雖然他們確實從小就認識,但簡華總下意識遠著這家夥,因為陸肈喜歡自說自話,一身大少爺毛病,簡華實在不想理會。


    “有事?”簡華開了門,用嘶啞的聲音問。


    “你聲音怎麽了,感冒?”陸肈嚇一跳,眼睛忽然發亮,衝著簡華身後一個勁的張望,在看到裏麵家具擺設完整時(玻璃碎片在牆角看不到),他眼中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


    “重感冒,在家睡了兩天。”簡華神情冷淡,“你不是出國了?”


    “才迴來的。”陸肈出身良好,不犯病的時候看起來像個貴公子,他壓低聲音問,“聽說你得罪了人,飯碗丟了?打你電話又不接……”


    “沒事?我休息了,剛吃藥困得眼睛睜不開。”簡華打斷了他的話,幹脆利落的將門關上。


    陸肈摸摸鼻子,也不氣惱,掉頭下樓。


    將簡華停在樓下的車仔細打量一圈,發現手機落在車前玻璃窗的盒子裏,陸肈這才釋然一笑,自言自語:“我說怎麽不接電話呢。”


    陸肈摸出自己的手機,界麵微博熱門話題是“歡宇影城驚現橫死年輕男女”,點開新聞顯示商場一樓超市被盜,屍體旁邊有大量失蹤食品的包裝紙和空飲料瓶,商場夜班保安陳述昨夜十一點巡場時發現死者,疑似撐死。


    “開始了啊。”陸肈煩惱地關上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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