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沿黃河邊蜿蜒,已是宿遷順德鄉地界。

    烈日炎炎,曬在兩側的道柳上,就留下斑駁的亮光。

    一行人馬慢慢過來,一色黑色的鬥篷,戴著氈帽,隻有為首一個年輕人戴著軟腳襆頭,身著窄袖青衫,讀書人的打扮。

    官道樹木成蔭,綠蔭冪地,但也有許多地方沒有樹木,陽光暴曬下來,似乎地麵都在冒著白煙,瞬間就讓人汗流浹背,前後衣衫被汗水浸得濕透。

    又走到一片林蔭處,楊河唿了口氣,說道:“就在這歇歇吧。”

    眾人紛紛下馬,胡就業也是氈帽鬥篷打扮,他從馬褡子內取出水壺,就咕嚕咕嚕的灌水,一邊還往臉上倒水,弄得滿嘴滿臉都是水漬,一邊嘟嚕道:“我日嫩管管,熱死個人了。”

    錢三娘跳下馬,也從馬褡子內取出水壺,大步走到楊河麵前,看著他說道:“楊相公,渴了吧,喝點水。”

    楊河接過,忽然發現,錢三娘還挺會照顧人的,他微笑道:“多謝三娘了。”

    喝了幾口水,又遞給她,錢三娘歡喜的接過。

    已是離莊第三日,楊河一行人從新安莊出發,內共有他、陳仇敖、錢三娘、李如婉、萬叔、譚哥兒、八哥、茅哥兒等騎兵隊的鏢師騎兵幾人,又有胡就業跟著,一行共十人。

    對戰獻賊諸事結束後,胡就業又前往宿遷城,繼續忙活“宿遷朝天鍋”的事,最近又到邳州,因為楊河要前往宿遷縣城,胡就業對這邊了解,就被叫來作為向導。

    然後一行人出發,因為天氣炎熱,楊河就慢慢走,第一天隻從新安莊走到邳州城南,傍晚在城南關廂一處客棧過夜歇息。

    邳州城南有下邳驛存在,但現在崇禎年驛遞新條例,規定隻有三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使用驛站,四品以下皆跟驛站絕緣。

    就算現在楊河有邳州練總的告身,已經是七品官,但仍然沒有享用驛站之物的資格。

    他也沒興趣占這個便宜,就自己找家大客棧,休息得更舒坦。

    然後第二天從邳州城南出發,眾人沿官道走,傍晚到直河鎮,又歇息一晚。

    今日又出發,過直河,過皂河,就進入宿遷境內。

    他們稍稍在皂河鎮歇息一會,又繼續趕路,估計走到這邊,離宿遷縣城還有五十裏路。

    眾人皆下馬休息,又喂馬匹一些水,陳仇敖站在楊河身邊,持著皮盾,背著標槍袋,銳利的雙目,隻是看著四周。

    邊上李如婉仰著脖子,水壺舉得高高的,喝水如喝酒,身邊錢三娘站著,小口喝著水,在楊河麵前,她斯文了許多,還不時拿眼去看楊河。

    最終她的建議被采納,護衛隊隻陳仇敖跟著,然後錢三娘選了李如婉等幾人隨同,她的弟弟錢禮爵也想跟來,被她否決了。

    可能從小照顧家人的緣故,楊河發現錢三娘確實挺細心,如居住客棧,錢三娘就言客棧的被褥不潔淨,每到一處,都與李如婉出門,為楊河購買新被子,新席子,讓他休息得舒坦。

    這時代旅客出門,小客棧都要自帶被褥,大客棧雖會提供,但衛生情況一樣不容樂觀,跳蚤臭蟲亂跑隻是等閑。

    新被褥買來鋪上,楊河休息了兩晚,果然都不會被蟲咬。

    此時他站在蔭處,舉目四望,官道若綠龍蔓延,但道上情況很差,到處坑坑窪窪,地麵布滿沙土浮塵。有些塵土甚至蓋住路坑,雖表麵平坦,但隻要人馬車輛踏上去,就有失蹄翻車的危險。

    官道的中間還呈內凹狀,想必雨天這裏便會成為路河,爛泥陷到腿部,不知哪裏是路,哪裏是河。

    再看周圍,也沒有人煙,除了早前的皂河鎮,就幾乎沒看到村莊集鎮,真是荒涼之極。

    李如婉這時喝完水,痛快的唿口氣,塞好塞子,將水壺裝入馬褡子內。

    看楊河眺望,她說道:“楊相公在找村落?不用找了,這一片都沒有人,除了土匪多。當時我與兩個兄弟就在這一帶遇到匪賊,幸好三娘救了我。”

    錢三娘也道:“確實,押鏢時我曾多次走過這裏,這邊東去幾裏就是駱馬湖,除了漁夫就是水匪,那些漁夫多半還是水匪。一般入宿遷後,除了早前的皂河鎮,再走十幾裏到汊路口,那邊有個張家莊,再董口有個小碼頭,一直到宿遷縣城都沒什麽人煙集寨。”

    楊河點頭,看官道東麵下就滿是草甸蘆葦,似乎到駱馬湖之間還滿是小湖小河,這邊處於黃河與駱馬湖合夾之間,動不動就是洪水,一般村落確實不敢在這邊設置。

    而看官道西麵,那邊不遠是黃河,官道附近就是高高的遙堤,雖看不到黃河的景色,但楊河也曾過遙堤、主堤,眺望過黃河麵上,來往的商船也不是很多。

    胡就業這時插口道:“屬下卻是知道原因,主要是通京大道走郯城,那邊大道到宿遷縣城後,就從北門走,然後過劉家莊巡檢司入山東地界,走郯城縣。再現在運河到宿遷縣後,都從離縣城二十裏的董口順濟河走駱馬湖,再到貓兒窩河口,接到泇運河。除了那些往邳州、徐州經商的大商船,路上一般沒人。現在土匪多,小老百姓也不敢出門。”

    楊河看胡就業賣弄,頗有得色,但倒也說得井井有條,不由笑道:“看來胡主管管理情報所後,長進不少啊。”

    胡就業歡喜,他謙虛的道:“屬下沒什麽優點,如果說有,那隻有一個字:忠心耿耿!楊相公交待下來的事,屬下肯定要辦好的。”

    眾人皆笑起來,李如婉嗤的一聲笑,她說道:“就你這兵油子有這本事?怕是冒領部下的功勞吧?”

    她對楊河說道:“楊相公,看這廝賊眉鼠眼,又在外逍遙,肯定會有貪汙,該好好查查他才對。”

    胡就業大怒:“我日嫩管管,你不要冤枉好人好不好?某姓胡的兢兢業業,風裏來雨裏去,為的是什麽?就是為了辦好楊相公交待下來的事……俺是好人,肯定不會貪墨一文錢。”

    陳仇敖這時補刀道:“那可說不定,你以前與曾油子賣給張家兄弟材料,就常常以次充好。”

    胡就業戛然而止,隨後哼了一聲,颮了一句名言:“謠言,止於智者。”

    楊河哈哈笑,他說道:“對了,那個劉大有呢?”

    胡就業道:“哦,屬下看他辦事得力,就將他派到邳州去了。”

    休息一會,一行十人繼續出發,楊河騎上馬,此次他帶了手銃與斬馬刀出來,開元強弓也掛在馬鞍上,陳仇敖跟在側旁,後麵是錢三娘與李如婉,皆帶手銃、翼虎銃,還有弓箭。

    餘者萬叔、譚哥兒等人跟著,除有如此裝備,眾人還皆有旁牌。

    胡就業騎上馬,他帶了弓箭,掛在馬鞍上,看著前方李如婉的背影,正與那錢三娘興致勃勃的說著什麽,不由嘀咕:“大大咧咧的婆娘,口無遮攔,女人,還是矜持點好。象我家的小剪刀,多溫柔害羞?”

    因這一片多賊寇水匪,眾人行進都很警惕,又走十裏,離汊路口不遠時,眾人再次汗流浹背,這時拐一個彎,前方一片柳樹槐樹,大片綠蔭,一股涼意迎麵而來。

    就見官道東麵邊上竟出現一家茶鋪,掩在柳樹槐樹間,茶鋪後麵是大片的蘆葦蕩子,掩著許多的小湖小河。

    然後茶鋪前還有幾個頭巾短褐的夥計,敞胸露懷的粗漢。

    “這荒郊野外,土匪遍地,也敢有商家在這裏賣茶?”

    眾人互視一眼,都是心中起了疑惑。

    這邊人馬過去,那方茶鋪中人似乎有些遲疑,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還是有人迎上來。

    一個看起來頗為伶俐,夥計打扮的人就點頭哈腰的道:“各位客官,趕路可是渴了?本鋪有上好的涼茶,一碗下去,定然解渴。”

    他更看出楊河的頭領身份,陪著笑臉道:“這位相公,本鋪還有綠豆湯,可要來一碗?”

    楊河打量四周,東麵是這茶鋪,官道西麵就是遙堤的柳林,周邊附近沒有一個人影。

    他淡笑道:“先來一碗涼茶吧。”

    就跳下馬匹,陳仇敖也下馬跟在了身邊。

    錢三娘輕聲道:“注意戒備。”

    也跳下了馬匹,身旁李如婉等人紛紛下馬,都有意無意摸向了腰間的銃套。

    胡就業懶洋洋的看了一眼四周:“咱去邳州時,這邊還沒有鋪,怎麽就來一間茶鋪了?”

    也跳下馬,漫不經心的摸向馬鞍上掛著的雙插處,輕聲嘀咕:“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因沒什麽人,這邊茶鋪的桌子就擺在這官道旁,綠蔭下,好大一片蔭涼,楊河在那夥計熱情指引下,坐到了一張桌邊,一個低眉俯首的漢子出來,端了一壺茶,並為楊河倒了一碗。

    那夥計笑道:“本鋪涼茶最解渴了。”

    他還招唿陳仇敖等人:“各位大爺,也來一碗吧。對了,小人鋪中還有馬槽,可以讓各位大爺的馬匹喝水。”

    他眼角餘光瞟了各人的馬匹與馬褡子一眼,同時也看看錢三娘與李如婉,眼中有些驚異。

    楊河淡淡坐著,陳仇敖上前,端起楊河麵前的茶碗,聞了聞,麵色就是一沉。

    錢三娘與李如婉也上前,李如婉端起茶碗,隻一聞,就嗆啷摔到地上:“蒙汗藥!”

    錢三娘“唰”的一聲從腰間抽出手銃,就對向那夥計。

    那夥計臉色剛變,“砰!”轟然大響,滾滾硝煙彌漫,那夥計就隨著騰起的煙霧直飛而去。

    半空中,他胸口中彈的血洞就不斷噴灑鮮血。

    端茶的漢子嘶吼,剛從腰後抽出解首刀,李如婉的手銃已是抽出對向他。

    她手銃抽出時,同時左手在擊錘上一拂,一聲爆響,這漢子就被打得翻滾出去。

    硝煙中,這漢子的身體還撞在身後的桌椅上,一片傾倒的嘩啦聲。

    “砰砰!”又是兩聲銃響,錢三娘持著銃,左手在擊錘上連拂兩下,兩股淩厲的火光噴出,就有兩個抽出大刀短斧要撲來的粗漢飛滾騰空,沉重摔到地上。

    他們身上傷口“滋滋”冒血,就是聲嘶力竭的慘叫。

    瞬間血腥味與硝煙味在官道這一片蔓延開來,炎熱的天氣中,似乎中人欲吐。

    ……

    老白牛:多謝“孰禍耶”書友的盟主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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