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洪承疇不一樣,他是封疆大吏,正牌的進士,崇禎三年時,就進右僉都禦史,巡撫延綏。

    崇禎四年,更進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兼攝五省右都禦史加兵部尚書。

    崇禎十年,又加太子太保,崇禎十二年為薊遼總督,崇禎十四年,更欽命督師。

    這樣的人,竟降奴賊!

    要知道,當鬆山副將夏承德內應投降後,同被俘的遼東巡撫邱民仰、總兵曹變蛟、王廷臣,副總兵江翥、饒熏等人皆寧死不屈。舉朝上下,也以為洪承疇定然罵奴而死,必死無疑。

    崇禎皇帝更極為悲痛,輟朝三日痛悼,以王侯規格親自致祭,還禦製“悼洪經略文”明昭天下。

    沒想到祭著祭著,消息傳來:洪承疇降清了,朝野嘩然。

    這不是普通的人物,他是朝廷能臣,位高權重,口碑還非常不錯,更為皇帝所倚重。

    這樣的人降清,對朝野上下衝擊力前所未有大。

    很多人心頭第一次籠罩上亡國的陰影。

    難道大明朝真的氣數已盡?

    洪承疇開了一個非常壞的先例,就是文官也開始投敵。

    大明朝到現在立國也有二百七十四年了,在洪承疇之前,隻要是文官,不論清官貪官,官位高低,腦子裏從來就沒有投降的概念,洪承疇打破了這個戒律。

    這不單是心理震撼與創傷,更有事實的危害在。

    沒有牛金星等文人加入,李自成隻是單純的流寇,不足為道。

    投降韃子的武將如過江之鯽,但他們所有人危害,加起來都不如洪承疇的一根小手指。因為武夫眼光有限,最多在戰術的層麵打轉,唯有洪承疇可以站在本質、戰略的高度看問題。

    事實也證明,滿清得了中國,洪承疇、寧完我、範文程等投降的文人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文官,特別文臣中的重臣開始投降,也第一次讓許多人正視與考慮亡國這個問題,開始保國還是保家的生死抉擇。

    也是此前大明二百七十三年沒有一個文官投降,但洪承疇後,文官也開始源源不斷投降的緣故。

    但對“賣國無門”的普通人來說,這消息與預兆就讓人心頭沉痛,亂世人命賤如螻蟻,十室九空,絕大部分人,隻是“九空”中的一員,生死由不得他們自己,唯有一哭為罷。

    送邸報來的攢典王奉就痛哭流涕,最後喝得醉醺醺的迴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楊河心頭亦是歎息,這才剛開始啊,悲慘的事情在後頭呢。

    然他現在除了關注,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

    目前階段,他仍為生存而努力,唯有不斷擴充自己的實力,先活下去再說。

    邸報還刊登了京師總兵官孫應元戰死的事,他擊敵於羅山,最後孤軍無援的戰死。

    楊河心頭又歎息,大明能打的總兵,又戰死一個。

    楊河有時總在想,如果左良玉,劉良佐,高傑,劉澤清等人渣早死,餘下的盡是楊國柱、曹變蛟、王廷臣、猛如虎、孫應元等人在南明,曆史會是怎麽樣。

    隻可惜曆史沒有如果。

    驍勇善戰,忠義報國的人總是最先死去,最後餘下渣滓還是渣滓。

    ……

    又幾天後,莊西北火器坊。

    火器坊這邊的人手增加了許多,丁丁當當的聲音更是吵雜悅耳,很多穿著灰色罩甲衣的鐵匠忙活著,在各鑄鐵凹模上用力敲打著火銃的銃管,火光亂濺。

    這些都是老師傅,一通而百通,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依著標準打製銃管已經沒問題。

    當然,他們的銃管成品,還會經過鬱老鐵匠等人的嚴格檢查,最後才送去打磨鑽膛配裝等。

    對於質量方麵,新安莊要求非常嚴格,獎勵豐厚,懲罰也非常嚴厲,容不得眾人不專心幹活。

    非常充足的材料,非常有效的獎懲機製,也容不得眾人不細致賣力。

    很快檢查過質量的銃管粗胚送到內坊,這邊負責打磨鑽膛配裝,還有製作各種精細的零部件。

    特別銅栓,擊錘,棘齒等部位,那更是火器坊的內坊負責,這邊又是一片很大的工棚,門口專門有著守衛站崗放哨。

    這邊人少些,暫時隻張出遜、李天南兄妹、李鐵匠父子,鬱鐵匠等人在此,不過車床仍然還是那兩架,新的車床仍在打製中。

    此時張出遜細看著手中一杆火銃,三個管,有類三眼銃,但後麵卻象鳥銃似的結構裝置,特別有利持握與貼腮,類天鵝頸樣式的銃托,卻是新安莊獨有。

    他細看一陣,銃管在手中扭動,“卡卡卡”,銃管由右下往上右轉動,已是換了一個孔眼。

    然後再看,龍頭上夾著火繩,火繩連著,消失在銃托的火繩倉內,使得沒有別的火繩槍,那長長的火繩礙手礙腳,卻是楊河與張出遜討論後,擬定設計的新翼虎銃。

    曾經張出遜的二哥張出敬,他也是使用翼虎銃,有三眼銃之便利,又有鳥銃之準利。

    不過當時張出遜為二哥打造的翼虎銃還是簡陋了些,特別轉杆處沒有棘齒與小卡榫,經常會轉過頭,使龍頭火繩對不準火門孔,甚至槍管倒轉迴去,不是好手用不好。

    設計了這類似三眼燧發手銃的單向齒輪與卡榫,就不會有這問題。

    事實上,這新翼虎銃就類似放大版的三眼新安手銃,結構上差不了多少,裝彈也是前膛裝填,但因為使用火繩,固座上火門的處理簡單些。不過火門藥一樣使用鵝毛引藥管代替。

    這也是步兵使用,可以簡便些。

    但騎兵使用的翼虎銃,就略為複雜了。

    這更是新安手銃的放大版,一樣用擊錘,蘇鋼打製的彈簧片,固座與漏鬥型火門,搓板型火鐮。

    餘者倒與步用翼虎銃差不多,大小也一樣。

    拿了一杆騎用的翼虎銃細看一會,張出遜就帶著這銃,走向旁邊的實驗室。

    這邊準備了合適的定裝紙筒彈藥與鵝毛引藥管,張出遜裝了,都是前膛裝彈,一根根銃管裝好,每管火門上還塞好鵝毛引藥管,一樣從固座右側的孔洞塞入。

    張出遜旋轉了槍管,感覺順暢,塞入的鵝毛引藥管到位,不會妨礙到槍管的轉動,他就“卡卡卡”的扳下擊錘,一直到最大的待擊發位置,然後對著前方靶位扣動板機。

    轟然大響,硝煙彌漫,張出遜感覺到後座力。

    同時他騎用翼虎銃的擊錘被一個退杆裝置自動壓下了,不需要手動再扳一下擊錘。

    這卻是楊河的設計。

    燧發槍與火繩槍不一樣。

    火繩槍的結構,龍頭火繩落下後,在彈簧片的作用下,又可以自動迴到待擊發位置,靠的是明火的力量,也簡單方便。

    但燧發槍不行,需要更強的彈簧不說,為保持強大的力道,還必須扳一下擊錘再扣一下,這樣才能提高發火率。

    然麵臨戰事,戰機稍縱即逝,可能扳下擊錘的那一瞬間,已經決定了敵我雙方生死的命運,特別哨騎搏戰的時候。

    所以楊河設計騎用翼虎銃的時候,就參考柯爾特手槍,杠杆式步槍等原理,設計了一種後座退杆裝置。

    這裝置就在三個管後麵,擊錘的前麵,由一個彈簧片連著一個叉杆,騎用翼虎銃第一發射擊需要扳下擊錘,但射擊後頗有後座力,叉杆就會後退,將擊錘壓下了,還是壓到最大的待擊發位置。

    然後在彈簧片作用下,叉杆又會自動迴到原來的位置,等待下一次繼續。

    也就是說騎用翼虎銃除了第一發射擊需要扳下擊錘,餘者二發、三發都不必,這就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看著這種裝置,用機械代替了手動,張出遜就不由歎服楊相公的設計。

    此時擊錘已經壓下,張出遜射了一發,就再次旋轉槍管,“卡卡卡”,銃管轉動,再次換了一個孔眼。

    他扣動板機,又是轟然大響,滾滾濃煙更為刺鼻。

    然後擊錘又被自動壓下了,張出遜再次旋轉槍管,對著靶子再次扣動板機。

    “轟!”

    銃管越短,銃聲越響,比起鳥銃,類三眼銃的翼虎銃聲音一向大。

    騰騰硝煙中,前方的靶子再次被打得碎屑飛揚。

    張出遜滿意的收起銃,依他估計,有了這退杆裝置,騎用翼虎銃與步用翼虎銃的射速已經差不多。

    而且因為不是使用火繩,各方麵的便利增加了許多。

    ……

    火藥坊就在火器坊邊上,這邊事宜由張出敬負責。

    往日火藥坊主要處理硝土火藥方麵的事,最近多了一項事務,製造火箭。

    就在旁邊開辟了工棚,都是原來的居屋改造,幾架製杆機擺著,有手柄旋刀,樺木料放進去,搖動手柄,很快一根箭稈就誕生。

    這事情沒什麽技術含量,老人婦女都可以操控,事後的質檢方麵負責好就行。

    然後一捆捆樺木箭杆裝好,抱到一邊去裝配,首先是箭鏃,這事情就不容易了。

    精良的箭鏃鋒長四寸,三棱樣式,還都是使用精鐵,需要精細打製,這事情,由兵器坊那邊負責。

    然後裝配尾羽,這內中有學問,為保持火箭首尾重量平衡,發射出去不會東倒西歪,尾端還要套上鐵端。

    這項程序,就有些技術含量了。

    最艱難的,就是火箭杆要綁的噴筒製作,特別是內中的鑽孔,一定要夯實鑽直。

    否則鑽斜了火箭發射肯定是斜的,便類某幾個外國人節目搞出的劣質火箭。

    噴筒的製作現由陶龍飛負責,此人自稱有家傳犀利火箭技術,先祖陶成道曾在蛇形飛車上綁了四十七支火箭,那先祖乘此車上天奔月,最終被炸的粉身碎骨。

    這事情不知真假,但陶龍飛擅長火箭倒是真事,特別在噴孔上有一手。

    連張出遜都隻會鑽孔法,他卻會用鐵杆打成自然線眼法,這是了不起的技藝,很多老師傅都不能掌握。

    陶龍飛負責此事後,連同一些從鞭炮作坊招來的大師,主要就是負責各火箭噴筒的製作。

    不過他們進展緩慢,噴筒造法不易,以褙紙卷成筒,填入火藥,再用力築實,達到堅實如鐵的地步,最後鑽孔,到三分之二止,孔大可容三根藥線。

    一個個噴筒都要鑽,人手卻隻有這些,鑽孔還不能用冷卻油,鑽頭稍熱就要抽出,否則會造成燃燒傷人事故。

    也因此新安莊的火箭坊,造出的火箭隻可滿足騎兵哨探隊的需求,類一窩蜂那樣的豪邁火箭射擊是不可能的。

    此時張出敬也在實驗室,手上拿著一根火箭,長度超過二尺,鏃尖為精鐵打製,寒光森森,頗為的鋒利。

    拈了拈,手中火箭頗有重量,原來卻是配合十二力弓才能射出的重箭,但現在打製出來,卻是供騎兵哨探隊馬上使用。

    然後張出敬左手抓著一個類似弓的東西,但沒有弓弦,而且弓的中部有一處類彈弓分叉的結構,卻是架設點燃火箭之用。

    然後這弓架叉處事實是一個火摺子,製作精良,內中火種的保存可達兩天之久。

    這都是供騎兵哨探隊出哨之用,若有背負火箭者,用的都是弓箭一體囊,箭囊有蓋,防止雨水。

    弓架倒插在箭囊外麵就行了,反正沒有弓弦,結構還是簡單的。

    看了一會,張出敬左手彈拔開弓架叉處連著細繩的銅蓋,對著一吹,內中火種複燃。

    他的左手還戴著厚厚的手套,卻是為了防止火花灼傷手背。

    然後他的火箭撘在弓架叉處,瞄向前方的靶子,約在八十步。

    他仔細瞄著,箭身緩緩向後拉,火箭噴筒引線越來越湊近燃著的火頭。

    猛然,噴筒的引線“嗤嗤”燃燒起來,火花亂濺,不時濺在張出敬左手戴著的手套上。

    張出敬不為所動,他仍然瞄著,同時持著火箭後端的右手指,也變得鬆順了許多。

    猛的尖嘯響起,張出敬就感覺箭羽從手指端滑過,然後那火箭唿嘯著,帶著莊內精心製造,然後噴出的煙霧也變得平直的軌跡厲射而去。

    平直的煙火軌跡中,箭矢飛射而去,猛的就是射穿木靶的聲音。

    那噴筒的藥力相當於十二力弓射出的重箭,竟轉眼將那靶子射穿了。

    張出敬不由怪叫大唿,整個新安莊內,隻有楊相公一人可使用十二力強弓,自己使用火箭,卻輕而易舉射出了這個威力。

    還不需要造強弓,不需要訓練弓箭手,隻要箭大藥多就行。

    還騎在馬上也可以發射。

    因為不需要拉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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