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牆上,鄭文選一身勁裝,持著長刀,在南門一片巡邏。

    睢寧城組建社兵,擇殷實人家,縣學生員為長副領,城池四門還各置一副社領之,以貢生周明遠為總社。

    縣學生員十幾個,除遊學的黃承襲早離開,還不知所蹤,王家卿被免了功名,也不知去向,餘者皆上城牆。

    鄭文選作為秀才,還是主簿鄭時新的兒子,被任為四門副社之一,守南門。

    此時防務都準備完畢,圩牆上氣氛還是輕鬆,這邊除了少量的民壯防守,來往的就盡多是腰纏無憂絛的社兵,各種打扮,各種兵器都有,人數有二百五十人之多。

    睢寧城小地方,民壯總共也就一百多人,分到各門更少,好在有社兵補充,圩牆每麵垛口三百多個,基本每垛都可以分到守兵。

    這邊地勢,也隻有圩門一片可以攻打,因此防守的兵力還算充足。

    楊河還給他們分班,三班不時輪換,更加的科學合理。

    社兵們多是第一次上戰場,神情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一些作為長副領的生員,眼中還有期盼。

    事實現在楊河已成為許多縣學生員暗仿的榜樣,甚至成為很多人心中的偶像,這身份差距大了,反談不上嫉妒,他是秀才身份得任官位,許多生員還隱隱感覺親近。

    他的成功也豎起了一個標榜,讓許多人看到另一條道路,得功名太難了,考舉人,考進士,縣學各人基本認為自己沒什麽希望,考中也不一定得官。

    君不見多少老舉人,老進士,還在京師苦苦排隊等官,很多人一等就是十幾年,頭發都熬白了。

    楊大人這種也是一條路,說不定一場仗打下來,自己得個軍功,也到某地去任練總。

    九品官,對許多縣學生員來說,這輩子足夠了。

    他們帶著忐忑與期望,在圩牆上防守,尋思流賊什麽時候來。

    城內動靜那麽大,各人自然很快也知道,個個或漠然旁觀,或心中快意。

    沒人會對青皮無賴有好感,除豪強劣紳借此潑皮攻伐仇家與對手,大部分的士紳商賈,對這些人都是惟恐避之而不及。

    麵對這些人,他們比普通百姓好一些,但如果沾上,那也是大麻煩。

    萬曆年間就有過事例,那時大明各地商事興盛,經濟繁華,青皮地棍猖獗膨脹,睢寧城有家富戶行善積德,結果被一幫無賴盯上。

    他們就從街頭尋一外地羸病之人殺死,然後誣這富戶所為,打著索要人命,討還血債的幌子,幾百人將這富戶打搶一空,然後鳴之公庭。這富戶雖然最後脫身,但亦也毀家破財。

    至於官差,沒權沒勢的普通士紳商賈在他們麵前都是戰戰兢兢,少量的豪強劣紳勾結他們撲咬別人,當他們是惡狗,然後自己被反咬的事情屢見不鮮。

    對城內普通的士紳商賈來說,麵對地棍與官差,他們受害程度比底層百姓少一些,但也談不上任何的好感。

    城內青皮地棍公差遭殃,以士紳商賈子弟為主力的社兵,皆是冷眼旁觀,很多人心中還暗暗痛快。

    當然,這種場麵實在難得一見,就算楊大人那邊專門有遣人前來告知,言城中在捕殺流賊細作,大夥不必驚擾,各人心思仍有些惶恐。

    此時鄭文選在巡邏,身邊也跟了幾個秀才,或持劍,或持刀,都是社兵長副領,一個略有些粗壯的秀才,還披著身不知哪來的皮甲,腰間掛著一副雙插。

    卻是縣學廩膳生賀其位,今年二十五歲,家中有田地二百多畝,城中還開有兩家店鋪,也算殷實人家,平時也學過一些拳腳弓箭。

    不過他的雙插,箭囊內是輕箭,弓囊中是小稍弓,僅四力弓罷了,弓力差不多五十磅。

    在後世算強橫人物,很多弓箭俱樂部內,能用五十磅弓者一百個裏麵都沒有三個,但放在此時隻算文弱。不過相比縣學中大部分隻會搖扇子的生員,已經算很不錯。

    賀其位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他頻頻看向城中,目光有些驚懼,就忍不住道:“誌高兄,楊大人……真的隻是搜捕潑皮無賴,不會禍及到良民?小弟這心裏總有些不安,聽說都殺了幾百人了,街上滿是血。”

    別的秀才也紛紛道:“是啊,誌高兄,吾等也頗為擔憂。令尊是主簿,多與楊大人親近。不若,你去向楊大人探探?”

    鄭文選話不多,卻有心計,尋思自己要效仿楊大人的道路,這些同窗秀才就要拉攏,不過冒然跑到楊大人那邊也不好。

    他想了想就道:“這樣吧,小弟先去問問周前輩。”

    周明遠此時在西門,他領餘下社兵二百五十人作為機動,哪邊危急救援哪邊。

    作為楊練總好友,城中事起後,探知內情的人就一個接一個,這時鄭文選又過來。

    想想此事他也頗為關注,就決意去問問楊河。

    此時楊河正在圩牆城樓內,這邊登高遠望,眺望城外情形最好不過。

    當然,若流寇來臨,他們帶有火炮的話,這邊肯定是流寇攻擊的主要目標,就不能待在這了。

    周明遠上來時,他正在平靜的喝茶,流水般的隊兵上來,向他稟報事態的進展。

    周明遠進來,楊河知道他的來意,一擺手道:“慶元兄,以你的聰慧,肯定知道我為何如此做。這隻是開始,以後會有更多的渣滓死在我的手中。區區一個小縣城,死一些地棍官差,就不必大驚小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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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明遠噎了一下,怔怔道:“真相信你是天殺星下凡……慎言,你跟我說說,殺了多少人了?”

    楊河淡淡道:“目前為止,已斬殺青皮惡棍二百三十餘人,還抓了一百多人,都是壞人惡人,死不足惜,流賊來了還是隱患。……這隻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一幫鼠輩耳,不足掛懷,我們還是多想想流賊來了怎麽應對吧。”

    周明遠無語,這地方州縣,恐怕很多縣城經年加起來,也沒有楊河一次性處死的人多吧?

    他歎道:“也罷,周某早看很多事不過眼,隻是無能為力。還我睢寧一個朗朗晴天也好,隻是千萬不要禍及百姓。”

    楊河道:“這是自然。”

    這時韓大俠迴來,還遞給了楊河一封信。

    楊河看後,臉上沒有表情,隻淡淡道:“這個魏崑崗,真是喪心病狂。”

    周明遠吃驚道:“魏典史……他,怎麽了?”

    楊河道:“哦,署中審問細作,言魏崑崗有勾結流賊的嫌疑,我就讓部下帶他來問問。結果這個魏崑崗,見事情敗露,狗急跳牆,意欲頑抗拒捕,然後被格殺了。”

    周明遠心中就是一顫,楊河神情自若,他收好信,說道:“走吧,我們去拜訪縣尊。”

    他眼神平淡,但內中卻有堅決,算算這是死在他手中第三個官了,內中文官武官都有。

    他願用手中的刀,殺出一片天,殺出一個朗朗乾坤。

    ……

    縣衙。

    聽說楊河來訪,知縣高岐鳳慌忙讓田師爺將他帶來後堂知縣廨,他極力讓自己顯得平靜,沉聲道:“城內的流賊細作,都已搜捕完畢?”

    楊河道:“賴聖上洪福,老父母指揮若定,城內流賊細作,除格殺一部外,餘者已盡數擒獲。等會審問後,就招集百姓,將細作全部押到城外處死。也告誡城內居民,務必安分守己,勿效仿此大逆不道之舉。”

    高岐鳳拿著茶盞的手略略一顫,隨後狠狠道:“那就殺吧,等會全部殺光。”

    他瞟了楊河一眼,仍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這個年輕的練總,每每搞出一大堆事來,但又能力頗強,為他帶來了一大堆功勞。

    想想還是忍了,這事情早點結束吧,隻是跟這練總相處,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怕相處不下來。

    “對了,還有一事。”楊河就掏出一封書信,“經審問,典史魏崑崗,亦勾結流賊。隻是下官遣人去問,這廝狗急跳牆,奪路而逃。搏殺中,魏崑崗其人已被正法。”

    楊河將書信遞過去:“這是他府中搜出的書信,證據確鑿,勾結流賊。很險,流賊來臨時,這廝打算獻城。”

    知縣高岐鳳張大嘴巴,耳中隻有楊河說的“魏崑崗其人已被正法”的聲音,他無意識接過書信。

    那可是朝廷命官啊。

    而且……

    此時大明還沒到那一步,雖然流賊攻城略地,各地投降的武將不少,但文官還一個都沒有,不論清官貪官,城破後都是以身殉國,雖然有眼前的書信,但是……

    他麻木的看著這書信,臉上不知什麽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他恨恨道:“真是喪心病狂!”

    他看向楊河,說道:“好了,此事本官自會料理。這事,我擔下來。”

    “隻是慎言啊……”

    知縣高岐鳳的手指在旁邊幾上“篤篤”敲著:“凡事不要自作主張,要多與本官商議,我不是專門擦屁股的人!”

    高知縣的手指在幾上越敲越響,真是惱怒非常。

    楊河微笑道:“縣尊教誨得是。”

    他轉移話題:“對了,這些流賊細作,從賊前專門在城中敲詐勒索,無惡不作,不過家中也頗有資產,特別那些官差……他們所得賍財,自然都要抄沒充公。”

    高岐鳳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過來,楊河道:“下官的意見,舉報義民,需要獎勵。城中頗有苦主,自然需要賠償。特別很多百姓,如孫四姐這樣的人,遭遇慘不忍聞。她的一對子女,都被那些喪心病狂的人販子拐走,甚至……”

    他歎息著搖了搖頭,神情又有堅決:“這些被拐走的孩童,不論她們在哪裏,耗費多少的財帛精力,我縣都必須尋迴來!”

    楊河鄭重道:“可能她們尋迴來也殘疾了,下官的意見,賍財部分可撥入養濟院,讓她們在院中安養。下官也會辦些殘疾人福利工廠什麽,視她們殘疾情況,教授些謀生的技能,不使她們成為廢人。餘者賍財,就撥入羨餘吧,縣尊看著使用。”

    “哦。”

    知縣高岐鳳頗為震動,就快速盤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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