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讓楊大臣若兵務堂一樣,堂下也設規劃所,統計與預算一年的田畝,開墾,收割,人手費用諸事,他的戶務堂任務也很重,今年要修整農場、畜牧場、肥料廠、農藥廠諸項。

    莊子的發展不能都靠掠奪,還需要自己種田,形成自我運轉能力,才是真正的固本培元之舉。

    畢竟他楊河不是流寇。

    最後是工務堂,這也是新安莊的重點部門。

    “現工務堂下隻有一個公造所,這遠遠不足,先增加規劃所、營繕所、水利所、交通所四所。”

    楊河看著張出恭道:“營繕所,主管城垣、倉窯、營房、壇廟、府衙等諸項土木工程營繕。水利所,興修各樣水利河渠。交通所,興建各類道路橋梁……”

    楊河沉吟了一下,連同張出恭兄弟,現莊內工匠隻有十六戶,鐵匠更隻有五戶,還有一戶瓦匠,兩戶木匠,兩戶兼職火藥匠、餘下六戶窯夫、坯夫什麽。

    而興修水利橋梁,都不是普通技術工種,就是建個磚窯,都必須有專業的工匠。

    相比後世滿地的技術工人,這時代要找技工太難了。

    好在依統計,這一片村寨也有十五戶的木匠,石匠,瓦匠,泥水匠,整個睢寧,還有三戶的鐵匠。

    這些工匠都可以招募過來,大的工程搞不了,一些溝渠,磚窯、石灰窯還是可以建建。

    至於開礦練鐵,水力衝壓,沒有冶坊大家,暫時就算了。

    “所以工務堂也要招募人手,合計招募路工隊、水利隊、營繕隊五百人。”

    楊河看著張出恭鄭重道。

    這一片人口近萬,青壯二千三百人,不過鄉勇、耕田隊、工務堂共招了一千五百人後,餘下也沒有多少青壯了。

    這些青壯納入嫡係,也等於這一片的村落都被新安莊牢牢掌控。

    目前工務堂麵對的局麵也不複雜,畢竟沒有什麽大的土木工程建設,但在楊河寄於厚望的道路上麵……

    這時代的路況都很差,就是通京大道,晴天也是飛沙蔽天,鯁喉迷目,土質鬆散的道路經千百輛車輪的反複輾轉,坑坑窪窪,顛簸傾側,足以讓人筋骨鬆軟。

    雨天更慘,一下雨,泥濘還算好了,通常是道路不見,路麵成了河流。

    其實這時也有“疊道”技術,就是低窪地段使用高路基,甚至軟土地區還用秫秸鋪底築路,但畢竟少。

    一般來說,都沒有路基與排水溝,千百年來,道路經常比路兩邊還低,甚至低了有好幾米。

    可以想象,一下雨,這種路麵成什麽樣子。

    想要富,先修路這口號先不說,春天很快來了,想想以後行走的道路都是泥濘非常,一腳踩下去,爛泥甚至到人的大腿腰部,楊河就覺得不寒而栗。

    基本的交通行走還是要的,所以楊河打算將新安莊到新安集,新安莊到焦山莊的道路修一修,硬化一下。

    “現在修一條青石板大道,還有普通的夯土路、碎石路一般工費要多少?”

    楊河詢問場中各人。

    楊大臣等人麵麵相覷,老實說他們從來沒有關心過這個問題,以後這些民政方麵的事情,他們也要學習,張出恭一樣露出慚愧的神情,這個他一樣不清楚。

    齊友信咳嗽了一聲,輕輕道:“相公,小人倒是略知一二。”

    他說道:“若是創築夯土路,主要是取土,需要陳年老土,這種沙壤地的土都是不行的。一般來說,老土每廣一丈,高一尺為一方,計四工,土近者每工銀三分,最近者二分,土遠者四分。當然,還有石灰,泥水大小工,砂土諸費用。現螺殼灰每石約價銀五錢,大工每工需工食銀一錢五分,小工需工食銀八分……”

    齊友信道:“若用青石板鋪路,江南江北,倒價格不一。聽聞江南山多石多者,每丈采打石條銀三錢,若小人的亳州之地,因山石缺乏,每丈石條則要銀五錢九分。沿途有河的,要架設石橋,還需用中石條與大石條,中石條每丈價銀七錢,大石條每丈價銀九錢。”

    他說道:“還有用碎石鋪路,這個小人不是很清楚,不過當時亳州東門移改,道路闊一丈二尺,共長一百六十七丈三尺,計用碎石五萬三千觔,每萬觔價銀四兩。用碎石鋪路,同樣要夯土鋪底,加伴螺殼灰,各泥水大小工食銀等。”

    他最後道:“又有用甓磚鋪路的,比青石板更佳,隻是非常貴,甓磚現每塊價銀約五分,當時亳州修葺城池,城垣麵馬道寬一丈,就用甓磚二百六十塊,耗銀一十三兩。修葺馬道共二百餘四丈,就用甓磚六萬二千四百塊,計銀三千一百二十兩。”

    屋內各人聽得歎為觀止,都以佩服的目光看向齊友信,果然做過裏長的人就是與眾不同。

    楊河也是微笑點頭,過了年之後,這齊友信的氣質形象有所改變啊,少了一分油滑,多了兩分穩重。

    果然自己將他放在議事堂是正確的。

    他取出鉛筆,在一塊板上計算,首先甓磚路排除,寬三米,長六百米的路,光甓磚料錢就要三千多兩,他哪來那麽多銀子?雖然這種路看上去比水泥路與青石板大路還好。

    夯土路看上去還是便宜的,厚三十多厘米,三個平方也才四分銀,一裏路的土料錢不到七兩銀,再加上石灰、泥砂、工人吃喝拿費用,修一裏路,不會超過三十兩銀子。

    也是這時代最便宜的道路了。

    隻是這種路麵需要時時養護,以前的官道也都是夯土路,現在成什麽樣子了?

    而且這種路麵一下雨,時間略久,就不可避免有坑窪與爛泥,楊河對一切泥土路都深惡痛絕。

    暫時先放一放。

    碎石路也還行,至少楊河知道的,西方進入十八世紀中葉後,基本使用碎石修築路麵,十九世紀初,英國人馬克當創用水結碎石路麵成功,稱為馬克當路麵,形成了歐洲國家的標準。

    然後傳入中國,在二十世紀初,創用泥結碎石修築路麵,具有一定的特色,並在此基礎上發展成級配路麵。

    這種碎石路也是在夯土的基礎加上石料,但馬克當道路一反以往在土基上先鋪砌平底的大石塊,然後在其上鋪嵌密實碎石的築路做法,而是采用整層的相似尺寸碎石鋪路壓實。

    一種棱角互鎖的原理。

    隻是這種道路對碎石顆粒尺寸要求高,最上麵一層,甚至每顆碎石的尺寸不能超過三厘米。

    沒有碎石器械,楊河感覺頗有難度,隻能使用二十世紀初中國創建的泥結碎石路麵了。

    最上層使用粘土、石灰、細砂作為粘結材料。

    而工料方麵,道路闊一丈二尺,也就是四米,基本夠了,在碎石料上,因為楊河準備使用路基、排水溝,還有中間高,兩邊低的路拱結構,所用的碎石料會多一些。

    一裏下來,要用的碎石料方,可能會多個幾萬觔,但總體而言,修一裏碎石路,六七十兩銀子可以拿下來。

    當然,這種道路也需要時時養護,不過總比夯土路好多了。

    楊河也決定,要麽不修路,要修至少是碎石路。

    按級數,寬四米,有路基、排水溝、路拱的碎石路,可以算二級公路。

    最後,是青石板大道。

    在夯土、碎石的基礎上鋪上大塊石條、石板,江南就頗多青石板大街,大道,幾百年下來,這些青石板大道結實仍舊,特別歲月,雨水的洗禮,各石板磨得光亮似鏡,煞是誘人。

    不過用青石板鋪路,價格不便宜,特別江北之地,山少,采打石條艱難,每丈石條至少要銀五錢九分。

    寬四米,長一裏的路麵,青石板的料錢,差不多就要一百兩了。

    還有別的七七八八,粘土、石灰、細砂、碎石,工人的吃喝與工錢,在平地還好,若要撘橋開山等,修一裏長青石板大道,最少要超過一百五十兩銀子。

    楊河往寬裏預算,修一裏長,寬四米的青石板道路,二百兩銀子。

    這種級數的道路,楊河定為一級公路。

    放下鉛筆,楊河歎了口氣,他打算新安莊到新安集,新安莊到焦山莊的三十裏道路修成一級公路,隻是按預算,這至少要六千兩銀子。

    怪不得古時的生活節奏極其緩慢,幾百年都改變不了一絲,六千兩銀子,睢寧一個縣都掏不出來。

    根本就沒有這方麵的預算。

    這時代的修橋補路,都是動員士紳樂捐,但事實上普通的士紳,又有多少銀子呢?他們的積蓄,都是按百年來計算,一代代巧取豪奪,能積累一千兩的家身都非常不錯。

    也因此這時代的修橋補路的善人,運氣好被人立廟立碑,運氣不好被人汙告邀買人心。

    確實在這個時代修橋補路,可以獲得的人心太大了。

    楊河其實有想過修水泥路,隻是這想想罷了,水泥在後世微不足道,這時代怕是珍貴無比。

    依楊河知道的,清末水泥大鱷,啟新洋灰公司,開廠時投資一百萬銀元,擁有工人四千,擁有大量的先進器械,如旋窯、生料磨、水泥磨等等,日產水泥量隻約七百桶,每桶三百四十斤,一天約一百多噸。

    價錢則是一桶庫平銀四兩,這是便宜的時候,貴時一桶白銀七兩二錢。

    而按後世最基本的鄉村水泥路,寬三四米,長一公裏,砂石先不說,光光水泥用量,就不會少於四百噸。

    不說楊河有沒有這個技術生產水泥,有沒有這個能力供應,就算有這個生產能力,按啟新洋灰公司最便宜的價錢算,一噸水泥二十四兩銀子,他修一公裏的路,光光水泥用料,就要耗費白銀九千六百兩。

    所以就算以後生產出一些水泥,他也不會將水泥用在鋪路上。

    ……

    “就這樣吧,就修一條青石板大道,從新安莊到新安集,又有新安莊到焦山莊的路。”

    楊河對張出恭道:“你工務堂下設規劃所,先招募人手,然後修建道路的費用、工糧統計一下,然後報上來,沒問題的話,就讓戶務堂撥款撥糧。介時開修,務必精工。”

    張出恭激動的應令,屋內各人也是現出激動與興奮的神情。

    早前楊相公詢問的時候,他們就有一種預感,楊相公打算修路。

    果然如此,修的還是各人夢想不到的青石板大道。

    修路,對這個年代,可謂天大的事情,很多人一輩子的期盼,一時間屋內鬧得如同一鍋粥,便是管秩序的楊大臣,韓大俠,陳仇敖等人,都是驚訝的與周邊人議論紛紛。

    公屯所主管楊純良更是老淚縱橫:“修路啊,還是青石板大路,想老漢在亳州,周邊的官道幾百年都沒修了,想不到到了新安莊,竟修青石板大道,老漢等真是福氣來了。”

    羅顯爵喜笑的與楊千總說著什麽,胡就義歡喜的對張出遜道:“莊子越來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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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出遜用力點頭,還有他旁邊的二哥張出敬,咧開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齊友信與旁邊的嚴德政驚歎了幾句,他看向上首的楊相公,不滿二十的少年,但那種沉穩,那種平靜,眼中那種智慧的光彩,與下首激動的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心中震動,是楊相公覺得此事不足為道,還是不明白修橋鋪路這內中的深刻涵義?

    他想起最初在杜圩見到楊相公的情形,說實在,當時隻想有個活命依靠罷了。

    但一路行來,楊相公那種指揮若定,那種見多識廣,那種文武兼備,每每讓齊友信暗暗心驚,這樣的智者人物,一個小小的縣城怎麽可能誕生?著實讓齊友信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楊相公帶領眾人平定周邊匪患,又要開始開墾,甚至還要修路,種種民生經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楊河注視著板上的詳細規劃圖,在上麵寫上幾個數據,沉思。

    他不打算搞分田到戶的低生產力手法,但周邊有歸附的人口,未來有大量來投奔的流民,人口要安置,男人女人需要工作,基礎建設,就是一個非常良好有效的促進就業手法。

    他不介意花點銀子,銀子流通,就是財富的河流,流出又流進,流水不腐。

    不流通,隻是一堆無用的石頭罷了。

    不過造成的結果,就是以後自己麾下,不是軍人,就是職業武裝工人。

    縫衣坊,軍器坊,火藥坊,耕田隊、河工隊,路工隊,全部都是工人,全部都是軍事化管理,怕是婦女拉出去也能打仗,加上職業軍人,定能形成一個超組織的集團。

    然後打敗一切散亂的,落後農耕裏甲的組織。

    而現在新安莊的手法,就有些類似後世大公司集團的經營,楊河也有種自己在任董事長總裁的感覺。

    或許以後新安莊,會成為類似東印度公司的存在。

    甚至成為比之更強悍組織團體。

    不說眼下已經陷入無政府狀況的大明官府,便是奴隸搶掠部落——滿清,也遠遠不能與自己團體相提並論。

    他們動員能力,都與自己天差地遠。

    以後自己這個團體會成為什麽?

    壟斷資本主義?

    軍國主義團體?

    楊河很有興趣。

    而他在沉思的時候,卻忽然聽齊友信顫聲道:“相公救我等於水火,讓大家在莊中有衣穿,有飯吃,有屋住,現在又要修路,惠及更多的人,相公為了什麽?”

    一時屋內一靜,所有的人,都是看向楊河。

    所有人,心中都浮起種種,自己逃難時的苦楚,沿途的淒涼,白骨縱橫,千裏無人煙,人相食。

    但現在,他們在莊中安居樂業,天天吃飽飯,每天睡在溫暖的炕中,太平、安樂。

    這樣的生活,不說亂世,便是盛世都有所不如。

    盛世,就能天天吃飽飯麽?

    現在楊相公還要修路,惠及更多人,不提他種種不可思議的才華,為何他如此悲憫世人?大愛無疆?

    楊河被齊友信也是問得一愣,他沉吟道:“是啊,為了什麽……”

    他種種所為,隻是想在亂世中活下去,然後潛意識認為,讓身旁人過得好一些,不是理所當然麽?

    隻是讓他們吃飽飯,穿暖衣,有一間屋子住罷了。

    要讓身邊人幹活,這種條件,不是最基本的麽?

    他笑了笑,看向齊友信與屋內眾人:“吃飽穿暖住好,出行有便利的道路,不是最基本的民生福利麽?有何大驚小怪?”

    如九天驚雷,屋內各人都是怔住,很多人張大嘴巴,原來在楊相公心中,新安莊這天堂般的日子,隻是基本的民生福利?

    齊友信睜大眼睛,他看向屋內各人。

    他看了一圈,看張鬆濤也是向自己看來,二人眼睛都是閃亮。

    二人看著,從對方眼眸中,他們都讀出一句話:“聖人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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