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瀲知道自己應該是被近來的事情憋壞了,所以才會莫名有這種悲觀的情緒,甚至幾乎否定自己。這次和紀凜難得交心一次,心情終於好了一些,也沒有再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鬱結於心。


    從上輩子慘死到這輩子一步一個腳印地生活,她便明白一個道理,人是向前看的。


    所以縱使曾經有心結,也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地釋懷,或者用另一段感情來覆蓋,例如這輩子的父親對她的父愛,終於讓她對上輩子的慘死釋懷一般。


    釋懷不是否定曾經受到過的傷害,也不是找借口原諒什麽,而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


    她希望紀凜有一天也能釋懷,如她這般,珍惜身邊的人和事。


    所以她也學會了包容,包容他另一個性格的暴躁殘忍,希望他有一天不會再受到任何的傷害。隻是她不知道,自己這種包容,似乎讓他的陰暗麵越發的肆無忌憚了。


    “不過我還是很生氣,當時看到那一幕時,我都嚇得動不了。”說起除夕夜的事情,曲瀲仍心有餘悸,也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如此害怕和不確定。


    紀凜朝她微笑,保證道:“以後不會了。”


    “那你記著。”


    “好。”


    曲瀲看了他好一會兒,決定相信他的承諾。


    得到他的承諾,曲瀲臉上終於重新恢複了笑容,仿佛渾身的活力又迴來了。


    等出了正月時,紀凜的傷勢終於好了,至少外傷看來是好了,但是這次傷得太重,多少損了些底子,得仔細調理身子補迴來。


    知他身體好了,皇上將他召進宮,見他身體已無礙,便讓他迴來當差。


    而這一個月期間,因淑宜大長公主稱病在家,鎮國公府變得冷清,出了元宵時,鎮國公也遞了折子稟明在家侍疾,不過其中知情的人都知道他這一舉動,日後應該是不會再理事情了,閑賦在家。


    與鎮國公相反,紀三老爺倒是頻頻進宮,多數是皇帝召見,在外人看來,雖然鎮國公在家侍疾,不再管事,但是皇帝對鎮國公府的恩寵並未少,在他們看來,皇上此舉有要重用紀三老爺的意思。


    對於紀三老爺其人,京中年紀大些的人都知道的,而一些年紀輕些的就沒見過了,但不管見沒見過,如今他迴京城了,單是皇上頻頻召見,就證明他比京中那些勳貴子弟好得太多,再一打聽,他還沒娶妻呢,眾人的心思都動起來。


    紀三老爺是淑宜大長公主的三子,皇上又是個念舊的,隻要紀三老爺肯留在京城,少不了他的好處,雖然不能繼承鎮國公,但他的前途也不會差多少。所以在世人眼裏,就是一個鑽石王老五的級別,縱使年紀大些也不要緊,老夫少妻的組合大家都見怪不怪,甚至覺得年紀大些的還懂得疼人呢。


    雖然在一些夫人心裏,紀三老爺就是個不著家的浪蕩子,誰家姑娘嫁了他後,要是他又在京裏待不住跑了,那自家姑娘可不是守活寡麽?就算有些兒動心,但也遲疑著。不過大多數家中有閨女的人還是認準了他,覺得這是一個和鎮國公府攀上關係的機會。


    於是過了正月,往鎮國公府遞帖子的人不少,就算淑宜大長公主如今臥病在床,可也不會不理小兒子的親事吧?並且去和紀凜攀關係的人更多了。


    紀凜受傷一事極少人知道,外人都以為他是在家中侍疾,才沒有到外麵行走,如今他迴金吾衛衙當差,麵色看著蒼白憔悴了一些,都以為是為淑宜大長公主擔心罷了,少有人知道內情。


    麵對那些懷有異心來攀關係的,紀凜皆一視同仁,等聽出他們都是被家中長輩打發過來探聽三叔的消息時,不禁啼笑皆非。


    所以,等晚上迴府,他在花園裏見到正醉臥在亭裏的紀三老爺時,便對他道:“三叔,你幾時娶個三嬸迴來?”


    紀三老爺正酒意醺然,聽罷擺擺手,醉醺醺地道:“什麽三嬸?娶迴來作甚?你三叔我被明方大師點化了,這輩子要保持童男之身,否則一身武功盡廢……”


    紀凜:“……”


    紀三叔胡說八道一通後,見紀凜轉身要走,忙拉住他,用力拍著他的肩膀爽朗地道:“暄和啊,既然身體好了,改日和三叔一起將你祖父留下的部下都整頓整頓,看看還有多少能用的,到時候和三叔一起去北疆可好?”


    紀凜見他一張臉被酒意醺紅,眼角桃花亂飛,伸手扶住他,輕聲道:“三叔打算要給祖父報仇麽?”


    “對!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紀三叔晃悠著手中的酒壺,“家仇未報,豈可貪戀兒女私情。總之,老子現在不娶……”


    紀凜見他腳下打滑就要摔出去,又伸手抓住他,“祖母想讓您成親?”


    “是啊,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可這年都過了,還娶什麽……”


    紀凜看他半晌,叫來守在花園裏的小廝,讓他將紀三老爺送迴房去歇息。


    將醉鬼送走後,紀凜便迴了暄風院。


    暄風院裏,腳上穿著一雙精致棉鞋的阿尚像隻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地走著,她如今已經會走了,但是走得並不穩當,像隻小鴨子一樣有些搖晃,走得急了就會摔跤,讓照顧她的奶娘和丫鬟整天緊張兮兮的,她卻沒有任何感覺,成天在屋子裏亂躥,一心要往外跑去,也不怕外頭的天氣還冷著。


    紀凜剛掀簾子進來,便見到往他這兒衝過來的女兒,眼看她就要摔了,伸手將她扶住,抱了起來。


    阿尚一雙小手攀在他肩膀上,歪著腦袋看他,很快便認出他來,臉上露出笑容,朝他伊呀叫了幾聲。


    “要叫爹。”


    “呀呀。”


    “是爹爹。”


    “呀呀。”


    “爹爹。”


    父女倆一個教,一個叫,還是沒有教對發音。紀凜也不惱,抱著阿尚到曲瀲那兒,見她身邊放著針線筐,他看了一眼,做的是一件男性春衫,便知是為自己做的,這讓他臉上的笑容變得越發的溫和。


    “迴來啦,忙不忙?”曲瀲將手中的活放下,接過女兒,給她脫了小鞋子,將她放到炕上,一巴掌按在她的腦袋上,輕易地將她推翻在一個大迎枕上。


    “沒什麽好忙的。”紀凜說道,進了淨房去洗漱,在曲瀲跟進去後,對她道:“倒是有很多人過來和我打聽三叔的事情。”


    曲瀲也不笨,略一想便明白了,“是不是因為最近三叔經常被皇上召進宮,所以有人動了心思,想要將閨女嫁給三叔?”


    “嗯,但三叔無意如此,剛才我在花園裏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心情有些不好。”


    淨了臉麵,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夫妻倆迴到外室,丫鬟將一杯參茶端上來。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晚膳再等會兒。”曲瀲說著,讓丫鬟們下去,隻剩一家三口說話。


    她重新拿了針線筐接著幹活,紀凜則坐在那兒陪鬧騰的閨女玩兒,防著她不小心摔下炕,兩人邊著紀三老爺的親事。


    “三叔是真的無意成親,還是另有什麽計劃?”曲瀲邊在衣服上飛針走線,邊問道。


    “三分無意,七分計劃,三叔想去北疆。”


    曲瀲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他想子承父業,繼續當年祖父未完的事情?”然後又皺眉道:“縱是如此,和成親也不衝突啊,到時候帶了人過去不就行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許是沒有看對眼的吧。”紀凜隨意地道,心裏卻覺得,他那三叔,素來是個有主意的,恐怕一般的女子不會讓他上心,而能讓他上心的,如今好像也沒有出現過。


    “三叔的眼光很高?”曲瀲好奇地問道,想起紀三老爺那一臉桃花相,應該很討女人喜歡吧。


    “這我可不知道了。”


    曲瀲又問了幾個問題,發現他懶洋洋的,愛搭不理的樣子,很想將手中的衣服砸到他臉上。


    不就是多問幾句嘛,用得著吃醋麽?還是怕她問出什麽來?她才不相信紀三老爺無緣無故的,突然就想去北疆建功立業,總會有個什麽理由吧。


    在小夫妻倆討論著這事情時,寒山雅居裏的淑宜大長公主也正頭疼著。


    過了一個月,淑宜大長公主的身體也緩過來了,雖然依然精神不太好,但在孫子的身體恢複健康後,心裏終於寬慰幾分,也能打起精神來關心小兒子的終身大事了。


    大兒子是不行了,不過有孫子在,以後鎮國公府交給孫子,她也不擔心。而二兒子更省心,有二兒媳婦這個精打細算的媳婦在,以後就算分家了,也不會過得太差,唯一剩下的小兒子,老大不小了,現在還是光棍一條,自然讓淑宜大長公主操心了。


    以往也不是不操心,但是他一直不在身邊,操心太多也沒用,這次他難得迴來一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走,淑宜大長公主便想要讓他先成親,成了親後,他愛幹什麽都由著他。


    可她好說歹說,小兒子卻是個頑固的,不肯答應,特別是如今正琢磨著想要去北疆,更不可能答應了。


    對此,淑宜大長公主又是難過又是欣慰,她原是反對三兒子去北疆的,因為這三兒子有幾斤兩她會不知道麽,她就怕三兒子步上丈夫的後塵,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所以並不想讓他去北疆。


    可她如今老了,也沒法像年輕時候一樣,不聽話的熊孩子就都鎮壓了,反而個個翅膀都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根本管不著。被他磨了半個月後,淑宜大長公主隻得敗退,由著他去了。


    不過還有個前提,便是讓他成親後再去。


    這也是淑宜大長公主的私心,想讓小兒子娶個媳婦,屆時帶過去不僅有個貼心人知冷知熱,伺候他的起居,讓他在外搏命時,心裏有掛念,才不會不管不顧拿命去拚。


    可惜紀三老爺如何都不同意,母子倆又僵持起來了。


    “三郎喝醉了?”淑宜大長公主蹙眉道:“好端端的,他怎麽會突然喝高了?”


    可能是當年的事情,淑宜大長公主極為不喜歡男人喝醉,這一喝醉,便會給人可趁之機,縱是在家中也不好。


    烏嬤嬤給她沏了杯清茶,笑道:“三爺先前迴來時,見花園裏的春光正好,便讓人去取酒喝了個痛快,後來世子恰好迴來見到,讓人將他送迴房去歇息了。”


    淑宜大長公主聽罷,起身道:“走,我們去看看。”


    烏嬤嬤忙過來扶她。


    等淑宜大長公主到了小兒子的房裏,見他正坐在床上喝解酒茶,一張臉仍是紅通通的,宛若塗了胭脂一般,不過眼神倒是清亮,並沒有多少醉意。


    “娘,你怎麽過來了?”紀三老爺忙起身,過去扶了淑宜大長公主,將她扶到一張黑漆嵌鏍鈿的太師椅上坐著。


    淑宜大長公主嗔怪道:“好端端的,喝什麽酒?”


    紀三老爺笑道:“娘,你放心,你兒子我是越喝越清醒,不會醉的。”說著,他自嘲一聲,“而且我也不敢醉。”


    這話戳中了淑宜大長公主心中的悲痛,差點忍不住對著小兒子落淚,不過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到底不願意在孩子麵前流露出軟弱的一麵,便道:“胡說什麽,縱使不會醉,也會傷身。三郎,你和娘說,你為何就是不肯成親呢?”


    紀三老爺嘴角動了動,最後笑道:“哪有為什麽,就是不想耽擱別人家的姑娘罷了。”


    “胡說八道!你到時候將人娶了,娘還能拘著她在身邊孝順不成?我又不是那些惡婆婆,自是讓你帶過去的。”淑宜大長公主佯怒道。


    紀三老爺趕緊賠笑,不管母親說什麽,他都隻是討好地笑著,直到將她鬧得沒轍,將她送迴寒山雅居。


    終於將人送走後,紀三老爺鬆了口氣。


    他不好告訴母親,那年父親戰死的消息傳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那般強勢的母親哭得如此悲痛,在他心裏留下極深的陰影。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險了,如果他出了什麽事情,到時候他的妻子會不會也像母親那樣崩潰?


    還是不要耽擱人家好姑娘了。


    悵然歎息一聲,紀三老爺站了會兒,便起身出門,往暄風院行去,打算找侄子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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