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暄風院因為男主人迴來而熱鬧了幾分。


    曲瀲興衝衝地吩咐小廚房準備紀凜平時愛吃的東西,又讓人去給他沏他平時愛吃的毛尖,親自去給他取換洗的幹淨衣物,覺得衣服薰的香不對,又讓丫鬟拿下去重新洗了……忙得團團轉,仿佛有無窮的精力。


    紀凜站在那兒看著,神色有些陰沉不定,最後目光定在她燦爛的笑臉上。


    他看了一會兒,方才轉身去了淨房。


    等他從淨房出來後,已經換下了身上的官服,穿上一件居家的青蓮色直裰,懶洋洋地挨坐在臨窗炕上的錦緞麵的大迎枕上,手裏端著沏好的茶,目光追著曲瀲的身影,見她忙來忙去的,也不開口說什麽。


    “暄和哥哥,晚膳已經備好了,陪我用膳。”曲瀲叫道,過來拉他。


    炕上的少年用一雙妖詭的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伸手將她攬到懷裏,捏著她的下巴道:“你很高興?”


    曲瀲將他的手拉開,一隻手掩著自己的下巴,神色輕鬆地道:“你難得迴來,我自然高興。”


    聽到她的話,他似乎有些高興,麵上卻十分矜持地道:“是麽?”


    曲瀲暗暗翻了個白眼,心說這人明明心裏高興得要死,此時竟然還搞悶騷,高興就表現出來,有什麽好遮掩的?還是主人格好,被她哄得高興時,總會溫柔地表現出來,不像他,一副死傲嬌的模樣,卻還要動手動腳。


    曲瀲將他拉過去,坐在八仙桌前,厲嬤嬤見他們過來,便吩咐丫鬟傳膳。


    桌上共有十道菜,都是紀凜平時喜歡吃的。


    雖然嫁過來不到一個月,但是曲瀲的功課也做得很足,又有宮心幫忙,將他的習慣摸清楚了,所以吩咐廚房做的都是他愛吃的。雖說是雙重人格,但是兩個人格除了表現出來的性格不同外,興趣愛好小習慣都一模一樣。


    曲瀲雖然不知道雙重人格的患者有什麽表現,但是紀凜的種種習慣,讓她不知不覺中根本會忽略了他的兩個人格,隻當他偶爾將控製不住,暴露出人類的另一個陰暗麵罷了,從來會因此將他當成兩個人。


    說她樂觀也好,盲目也好,她就隻對這個人好。所以,這也是為何她越來越在他麵前坦然處之的原因。


    她的性格對陌生人時比較冷,但是對親近的人總是容易心軟,為他們找借口,又容易樂觀,剛才看到平時那麽疼他的淑宜大長公主因為他第二人格出現而有些不自在的模樣,心裏又不免為他心疼。


    心疼他,自然想要做點什麽讓他高興。


    這就是她現在表現得很熱情的原因。


    紀凜看起來很高興,那雙妖詭的眼睛也沒有平時的兇戾,微微上挑的眼線,在斜睨著人時,眉稍眼角都帶著些許的笑意,看起來就像一隻被安撫住的兇獸,沒有傷人之意。


    曲瀲暗笑,麵上卻一派開朗燦爛,不停地給他夾菜。


    “你今天怎麽特別地殷勤?”紀凜懷疑地看著她,想到了什麽,神色微微一變,“不會是想要做什麽壞事吧?”


    曲瀲捏了捏筷子,決定忍了,誰讓自己小時候素行不良,讓他埋下陰影呢?這第二人格總是比較多疑,大概是人性之惡的一種表現,所以不吝於對世人抱有更大的惡意,方才讓他行事肆意妄為。


    “你想多了,不是說了麽?你難得迴來,我高興。”曲瀲朝他甜蜜蜜地笑著,一副很討喜的模樣。


    果然,她這表現又愉快了他,那雙狹長的眼睛裏滑過什麽,然後又矜持地用膳。


    用過晚膳後,曲瀲和他在院子裏散步,走過池塘的拱橋時,曲瀲讓丫鬟拿了魚食過來喂魚。紀凜站在旁邊看著,直到一聲鷹啼,他伸出手,很快便見一隻黑鷹落在他手臂上,用頭上那綹金毛蹭著他的手。


    曲瀲見一人一鷹親近的動作,有些感興趣地問道:“金烏挺通人性的,你怎麽訓練的?”


    “你想知道?”他偏首看她,臉上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


    曲瀲心裏有些警惕,警惕他的腦迴路會讓他說出什麽讓她氣惱的話來。


    果然,就見他一巴掌將手臂上的金烏拍飛了,對她道:“想都別想,我是不會讓你將金烏訓服了為你所用。”


    曲瀲:“……”果然是不能對他抱什麽希望的。


    夜幕降臨,直到就寢時間,他的人格都沒有轉換過來,曲瀲隻和他相處了半個月,還摸不清他人格的轉換規律,隻覺得似乎睡了一覺醒來,他的人格就會變迴來了,所以對著這第二人格,每每被他氣到時,總忍不住想要將他也氣得暴跳如雷才好。


    曲瀲也沒有作死地問他什麽時候變迴那個溫柔體貼的少年,被他翻來覆去地折騰時,終於受不住了,忍不住惡向膽邊生,踹了他一腳。


    “我好累,想睡覺,不幹了!”她嘟嚷著,擺出一副很累很苦的模樣。


    他低頭,額頭和她額頭相抵,一雙眼睛深深地注視著她的眼睛。


    屋子裏點著燈,因為天氣熱,帷幔換上了輕薄的綃紗,朦朧的光線透過綃紗,將填漆床裏的一景一物都蒙上了朦朧的光暈,甚至也讓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裏異樣的色彩,被他看得心跳微快,差點忍不住別開臉。


    他的額頭抵著她,身體覆壓在她身上,四肢被他強壯的體魄壓住,讓她動彈不得,根本移不開臉。


    就在她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時,他摸了摸她的臉,慢吞吞地起身,說道:“算了,今晚就放你一次。”


    曲瀲頓時欣喜,果然隻要她扮柔弱,他總會妥協,深深記住了這點,不妨礙她以後扮弱。隻是剛高興時,發現他慢吞吞地從她身體退出來時,又故意蹭了蹭,讓她差點忍不住蜷縮起身子,覺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深吸了口氣,平覆身體的異樣,正要準備起身時,便見他隨意披了件寢衣,用一條幹淨的巾毯將她裹起,然後抱去淨房清理身子。


    曲瀲攀著他的肩膀,仔細盯著他妖美的麵容,忍不住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唇角。


    這是紀凜,紀暄和。


    他低眸看她,將她放到溫水裏後,也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下,笑道:“我知道你喜歡我喜歡得不行,不過不準再主動,否則咱們繼續。”


    曲瀲於是縮了縮肩膀,不吭聲了。


    等再次迴到床裏,曲瀲打了個哈欠,滾到床裏頭,貼著涼涼的床壁,很快便睡著了。她身後的少年也貼著她,將她摟到懷裏,又摸了摸她紅潤的臉蛋,接著入睡。


    ***


    娘……


    別叫我娘,我沒有你這種妖孽孩子!


    娘,為什麽不要凜兒……


    走開,我不想見到你!


    娘……


    娘——


    小小的身子被巨大的力道推開,撞到了堅硬的牆壁,腦袋像要炸開一般的疼痛,有紅色的液體從額角流下來,浸透了眼睛,受傷的手臂又沁出了血,可是這種疼卻比不過母親看他那種厭惡、惡心的眼神給他的疼。


    娘,為什麽……


    你別過來,別過來,啊啊啊!為什麽當初我要讓你生下來,你這妖孽,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這麽苦了……


    娘——


    他霍地睜開眼睛,滿臉大汗,腦袋像要爆炸一般地疼痛著,仿佛仍能感覺到頭被撞破流血時的那種疼痛。


    半晌,他坐了起來,扶住疼得快要爆炸的額頭。


    “暄和……你怎麽了?”


    曲瀲被他起床的動作驚醒,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身邊的少年坐起身來,原本還有些困頓的神色因為對上一雙兇惡的眼睛而霍然瞪大,嚇得完全驚醒了,忙一骨碌地爬了起來。


    等看到他微微閉上眼睛,滿臉蒼白忍痛的神色時,她不禁有些慌張。


    “暄和哥哥,你怎麽了?”她撲過去扶住他的手臂,想碰碰他的腦袋,又怕他更難受,急得不行。


    他下意識地伸手將她揮開,阻止任何人的接近,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身體呈現一種防備的動作。


    曲瀲整個人差點被那股力道掀了出去,整個人都摔在被子裏,心裏驚駭,沒想到他不控製的時候的力氣會這麽大,平時應該是特意收斂了的。


    等他下意識地將人揮開時,他才反應過來,忍住額頭的疼痛,忙伸手拉住她,手指有些顫抖,緊緊地拉住她的手臂,“阿瀲,你……沒事吧?”


    曲瀲此時哪會在意這種,見他疼得厲害,便知道他的頭疾又犯了,忙道:“你等等,我去給你拿藥。”


    紀凜忍住疼痛,低低地應了一聲。


    曲瀲連滾帶爬地下床,連鞋也沒穿,就赤著腳衝到雕紅漆戲嬰博古架上取下一個檀木匣子,從裏麵拿出一個白玉瓶子,又去桌上倒了一杯水,疾步走迴床前,對床上躬著身子坐在那兒的少年道,“暄和哥哥,藥來了。”


    她的手有些顫,倒了一粒藥喂他,又喂了他半杯水,見藥效一時間沒見效,他仍疼得厲害,身子都微微發顫,又擔心又害怕,忙爬上床,小心地將他的腦袋抱到懷裏,給他按摩頭上的穴位,好讓他輕鬆一些。


    曲瀲給他按摩了近半個時辰,雙手都累得酸軟了,滿頭大汗,他一直微微發顫的身體才平緩下來。


    此時她坐靠著床,他躺在她的大腿上方便她給他按摩,漸漸地平靜下來。


    “暄和哥哥?”她輕輕地叫了聲。


    “唔……”


    聽到他低低的迴應,曲瀲方才鬆了口氣。


    和他成親半個多月,曲瀲平時隻看到他性格轉換,卻一次都沒有見他頭痛的樣子,還以為他的病已經好了,沒想到在這夜晚突然複發,看到他痛得臉都白了,渾身冒冷汗,讓她嚇得不行,心裏難受得厲害。


    她拿出帕子,給安靜地縮在自己身邊的少年擦汗,手摸了摸他的背,發現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更是心疼得厲害。


    就在她要下床去給他尋一件幹淨的寢衣換上時,他坐了起來,將她抱到懷裏。


    “瀲妹妹,我沒事了。”他低頭,用自己的臉貼著她的臉,看起來疲憊而脆弱,臉上卻露出十分溫煦的笑容。


    曲瀲慢慢地伸手,擁著他的肩膀,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樣依偎在一起,互相感受著對方的存在,就算熱得厲害,也不想放開。


    直到模糊地睡著後,她心裏想著,改日得再去找明方大師,讓他給紀凜看病,一定要將他的頭痛之疾治好。


    紀凜擁抱著她,一時間卻沒有睡著,有些害怕睡著後,又夢到那些讓他痛苦的惡夢。


    原來並不是忘記了,而是在午夜夢迴時會在夢裏一遍遍地出現,提醒他,曾經的痛苦。


    想到這裏,他又擁緊了懷裏的人,將臉深深地埋在她的胸口,感受到那種柔軟的包容,方才放鬆下來。


    ****


    因為昨晚折騰了一場,翌日曲瀲起床時,便比平時要晚一些。


    她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錯過了去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的時間,頓時嚇了一跳,就要爬起來。


    “別急,再睡會兒。”一隻手將她攔住,然後她整個人都跌進了一個懷抱裏,一隻手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


    曲瀲抬頭,看到披散著頭發半坐起身、背靠著大迎枕的少年,呆了會兒後,才問道:“你的頭還疼不疼?沒事了麽?”


    他朝她微笑,低頭親昵地親了她一下,說道:“不疼,沒事了。”


    “真的?”她還記得他昨晚疼得身體都發顫的情景,嚇得不行。


    見她不放心地追問,少年臉上露出十分柔和的笑容,撫著她的臉,對她道:“是的,已經不疼了,多虧你昨晚給我按摩。以往我都要疼到天亮的,昨晚卻隻疼了半個時辰左右,已經算是好了。”


    曲瀲聽得又是心疼又是高興,說道:“既然如此,那以後你再頭疼,我就給你按摩,我當年還是因為我媽特地去學……”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下,話漸漸沒了。


    紀凜不知她為何心情又突然低落,迴味了下她的話,聽她話裏的意思,她是特地為誰而學的,不過她為的那個人,似乎在她心裏是不能說的禁忌。他眸裏有些深思,麵上卻一片煦和溫暖,就像窗外的陽光。


    曲瀲不想讓自己沉浸在一些不好的記憶時,很快又露出笑臉,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快點起床吧,等會兒還要去給祖母請安呢。”然後又有些埋怨他道:“你也不讓人叫醒我,睡得這麽晚,萬一讓人以為我恃寵而嬌怎麽辦?”


    紀凜不以為意地道:“沒關係,你想恃寵而嬌,我也縱得起。”


    曲瀲:“……”


    被他用那麽柔和煦暖的神色說著這種寵溺的話,讓她難得有些害臊,一時間不說話了。


    紀凜見她不肯再睡,便下床去穿好了衣服,然後將她的衣服拿過來給她穿上。見她別別扭扭的模樣,低頭在她圓潤白晳的肩膀上烙下一吻,給她係好了肚兜的帶子,又繼續給她穿衣,臉上的神色一直是溫溫和和的,看她的目光也溫和得醉人,讓曲瀲有些暈暈乎乎的,根本不想拒絕他這種溫柔的行為。


    兩人用過早膳,便往寒山雅居行去。


    淑宜大長公主見到他們過來請安,臉上不覺露出高興的笑容,特別是見到孫子溫煦從容的模樣兒,更高興了。


    曲瀲有些歉意地道:“今兒來得晚了,請祖母見諒,這都是因為昨晚暄和哥哥半夜時突然頭疾又複發了……”


    話還沒說完,淑宜大長公主已經驚得忙拉著孫子的手問道:“怎麽樣?現在還疼麽?”


    紀凜朝祖母笑道:“已經不疼了,多虧了阿瀲昨晚給我按摩,才沒有那般難受。”


    聽了兩人的解釋,淑宜大長公主如何會責怪曲瀲今兒來遲之事,原本等不到小夫妻倆過來,她也以為是夫妻倆新婚燕爾、如膠似漆罷了,沒想到還有這事情。她心裏歎了口氣,想起昨晚見到孫子變了臉時自己的態度,心裏有些愧疚。


    淑宜大長公主拉著小夫妻倆關心了一會兒,過了會兒方道:“暄和的頭疾很久未發作了,原以為已經好了,沒想到這迴來勢洶洶。我看吧,哪天有空,再去尋明方大師瞧瞧,隻是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枯潭寺……”


    這話和曲瀲的意思不謀而合,當下雙目灼灼地看著淑宜大長公主。


    紀凜說道:“祖母,別忙活了,明方大師近日離京了,行蹤不定,孫兒也沒有他的消息。”


    聽罷,淑宜大長公主和曲瀲都十分的失望。


    等小夫妻倆離開,淑宜大長公主坐著失神了好一會兒,方對烏嬤嬤道:“自從國公爺去後,暄和這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好不容易順著他的心意給他娶了他喜歡的姑娘,卻不想他的頭痛之疾仍是未好,我真是擔心他會不會因為這宿疾而短命……你趕緊去找常管事,讓他派人打探明方大師的消息。”


    常管事是外院的一名大管事,他是常安、常山兄弟倆的父親。


    烏嬤嬤知道主子的心情,忙應了一聲。


    等烏嬤嬤下去尋常管事,淑宜大長公主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想起明方大師曾說過孫子的病可能會讓他將來暴斃,心裏就難受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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