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曲大太太親自過來將餘家退親的事情告訴三房的人時,季氏幾欲昏厥。


    不過除了難以接受得快要暈厥的季氏外,曲家姐弟幾個很是鎮定。


    曲湙臉色雖然有些難看,但還算平靜,蓋因昨日餘家過來向曲家說明原因退親時,他也被大伯叫過去,在大伯的書房裏親耳聽了餘長昊的解釋,倒是沒有多憤怒。


    隻是這個年齡還不算大的少年,早已經推測出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不能成的原因。他到底比內宅的婦人自由一些,與駱家族學中的弟子有往來,駱承風也一直對他示好,紀凜私下更是對他頗為照顧,還有葉長青對他的指點,東拚西湊,他很快便能知道曲餘兩家的婚事不成皆是受了平陽侯府的連累。


    當初這樁婚事是平陽侯府促成的,如今仍是受平陽侯府連累解除了,真是成也駱家,敗也駱家。


    曲湙心頭有些複雜。


    隨著年齡漸大,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世間一切不過是權勢的角逐罷了。人活在這世上,便要遵守世人定下的規則行事,在這個世界,家族的勢力、得力的姻親都必不可少,也切割不斷。平陽侯府是大姐嫡親的外祖家,縱使心裏埋怨平陽侯府,覺得平陽侯府行事不妥,有心遠離,卻也不得不承認,平陽侯府和大姐的關係,注定是無法分開的。


    隻要說起曲家三房的大姑娘,都知道平陽侯府是她的外祖家。


    曲沁和曲瀲也很平靜,她們比曲家更早得到消息,也知道這樁婚事不成,所以聽到時很冷靜。而姐弟三人的冷靜,看得曲大太太眼裏,不禁有些詫異,以為曲湙先前迴來和家人說過了。


    曲湙雖然在餘家退親時去了榆林胡同,這是因為他是三房唯一的男丁,這種大事自然要請他過去,可是得知餘長昊退親的原因,曲湙一時間難以啟齒,總擔心傷了大姐的心,便沒有說,打算緩個兩天。


    可沒想到第二日,大伯母便上門來了。


    季氏雖然被餘家退親打擊得快要暈厥,但是在暈厥之前,她還是很堅定地撐住了,先是詢問餘家退親的原因,那神色,仿佛如果餘家無緣無故退親,她就可以去拚命。


    曲大太太看得愣愣的,她一直以為季氏沒主見,隻會在小佛堂折騰,沒想到關係到兒女的事情時,就像隻護崽子的母雞,就差沒咯咯咯地叫起來了。當下她便委婉地將餘家退親的緣由說了一遍,都是生過孩子的婦人了,雖然說得婉轉,但是秒懂。


    同樣秒懂的還有曲家姐妹倆,兩人皆有些意外,沒想到餘長昊會找這樣的借口退親,並且將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如此一來,餘長昊自己承擔了所有的壓力,就算退親,也是為了曲家好,正常愛護子女的父母長輩,都不會將自家姑娘嫁給一個不能人道的男人的。


    曲瀲不禁猜測起來,不知道這是餘長昊的借口,還是他的身體真的受損。如果是他找的借口,不得不說,這個少年還是很正直很有擔當的。不過不管是什麽原因,反正這門親事是結不成了,心裏不禁歎了口氣。


    季氏木木地坐在那兒,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反應好。誠然若是餘長昊真的身體有損,餘家退親還是為了曲家好,免得自家閨女嫁過去守活寡。可是這一退親,對曲沁的名聲還是有損,以後說親也不容易。


    曲大太太勸慰道:“三弟妹,你也別太難過,咱們家沁兒如此品貌,還怕再不到好的麽?況且沁兒的外祖家還是平陽侯府,平陽侯府定然不會袖手旁觀的……”


    好話勸了一大籮筐,季氏終於振作一些,拉著曲大太太的手道:“大嫂,你認識的人比我多,沁兒的婚事,還要靠你們幫忙相看。”說著,低首拭了拭淚,說道:“我是個沒本事的,總怕連累了幾個孩子的親事,幸好有孩子他們大伯幫襯著。”


    曲大太太自然滿嘴應了,暗忖不必三房開口,光是丈夫現在對三房的愧疚,就會放在心上,巴不得再找一個比餘家更好的來配曲沁。


    在曲大太太上門解釋時,平陽侯府那兒也正在接見餘家人。


    餘老夫人、餘尚書夫妻親自陪餘長昊去平陽侯府,這等陣勢除了對平陽侯府的重視外,也是對平陽侯府的一種態度,若是平陽侯府得理不饒人,想要欺負餘家人,那餘家人也不怕的。


    餘尚書對平陽侯府沒好感,他心裏門兒清,若非平陽侯府行事不著調,想要當牆頭草,惹了那些心眼小的皇子,餘曲兩家的婚事會變成這樣麽?侄子所受的罪,也是平陽侯府造成的。


    等餘家表明了來意,駱老夫人第一個不答應。


    “我那外孫女哪裏不好?”駱老夫人氣得嘴唇都有些發顫,縱使她心裏有準備,還是被氣著了。


    餘家人讓餘老夫人將左右摒退,再次將昨天在曲家退親時的理由重複了一遍。


    駱老夫人久久不能言。


    她懷疑這隻是餘家的一個借口罷了,餘長昊確實遭了大罪,看起來精瘦了一些,行動卻無礙,實在無法想象他的身體哪裏受損。駱老夫人懷疑餘家定是知道了平陽侯府去年那事情,生怕連累到自己,所以才會退親,與平陽侯府、曲家劃清界限。


    這個懷疑在餘老尚書強勢而諷刺的神色中,駱老夫人和駱大老爺等人都肯定了。


    駱老夫人還是覺得餘家這門親事真的很不錯,如果能不退婚就好了。隻是她還想勸說一下,卻沒想到餘家會這般強勢,甚至擺出一副無論如何都要退親的架勢,讓駱老夫人無法再逼。


    到底是平陽侯府的原因才害得餘長昊受罪,將這樁婚事弄成這般,大家心裏都清楚,隻是找不到證據,根本隻能吃這個虧罷了。


    駱大老爺卻對文臣圈子並不在意,所以對餘尚書的強勢難免有幾分不滿,隻是再不滿,見著餘家為了退親,連身子有損的話都說出來了,如果還想要將外甥女嫁過去,不免有倒貼的嫌疑,曲駱兩家都丟不起這個臉。


    等餘家的人離開後,駱老夫人坐在那兒久久不語。


    “娘……”駱大老爺小心地喚了一聲,生怕氣壞了母親。


    駱老夫人確實很埋怨兒子們做的事情連累了外孫女,可是外孫女再親,也親不過傳承家族的兒孫,她就算想要為外孫女討個公道,難不成無視了駱家的利益,對上兒子們不成?手心手背都是肉,讓駱老夫人心裏十分煎熬,覺得對不起死去的女兒。


    這般煎熬之下,駱老夫人終於熬不住病了。


    曲家接到駱老夫人生病的消息時,忙過來探望。


    季氏不清楚其中的內情,以為駱老夫人是為了曲沁被退親之事病倒的,心裏頗為感慨。曲湙和曲瀲心裏不以為然,唯有曲沁是真心難受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說什麽都遲了,而且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對駱家其他人她可以無視,但對兩輩子都因為自己而病倒提早過世的外祖母,她心裏還是在意的。


    曲沁擔心駱老夫人像上輩子那般早早地沒了,便決定留在了駱老夫人身邊侍疾,讓母親和弟妹們先迴家。不過曲瀲不放心姐姐在駱家,也自告奮勇地留了下來,住到姐妹倆在駱家常住的院子裏。


    得知曲瀲來了,駱櫻很是高興,趁機過來找曲瀲說話。


    “別擔心,憑沁表姐的人品,定然能找到個更好的。而且這次祖父、祖母都覺得對不起沁表姐,已經發話了,要我爹娘和叔伯們都出力,定要再給沁表姐挑個更好的。”駱櫻嘰嘰喳喳地將自己家近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說了,最後道:“餘家算是有良心,讓曲家去退親,對外的說法也偏向曲家,這樣對沁表姐的名聲損害小一些。”


    雖說退親總要有傷害,不過一般由女方去退親,比男方來退親的傷害比較小。這次餘家親自登門退親,但是對外時,便是由女方去退親,說是兩人八字不合才退親的,給足了曲家麵子,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所以就算退了親,曲餘兩家並未因此而交惡。


    曲瀲心裏歎了口氣,對駱櫻道:“我對你們家給我姐挑的對象有些沒信心了,生怕又起什麽波折,除非……”除非由皇帝親自指婚,沒人敢在其中生事。


    “除非什麽?”駱櫻奇怪地看她。


    曲瀲搖頭,不想說這些喪氣話,轉移了話題,問道:“對了,你的親事有著落了麽?”三月份初時,她便聽說駱家正在給駱櫻相對象,那時候因為餘長昊出事,曲瀲根本沒時間關注,所以也不知道駱櫻的情況。


    聽到這話,駱櫻卻扭捏起來,在曲瀲不斷的追問下,終於扭扭捏捏地透露了自己結親的對象,竟然是駱大夫人的娘家侄子,也是駱櫻的表哥劉羽,劉菁的親兄長。


    曲瀲眼睛都要瞪大了,掩嘴道:“菁表妹不是一直想要嫁給七表哥麽?而且你對那位劉表哥有什麽想法?”她和駱櫻也算是認識很久了,也沒見她和承恩伯府的哪位表哥親近過,整就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所以想象不出來她怎麽會突然同意了。


    “可我娘不同意啊,我七哥也不同意!”駱櫻理所當然地說,“強捏的瓜不甜,菁表妹再想嫁給我七哥,我娘也不會同意的。我知道我娘的意思,她想要給七哥尋找一個家勢對七哥以後出仕有利的妻子,已經不需要再和承恩伯府聯姻了,所以菁表妹和我七哥是沒可能的,不然舅舅也不會同意我和羽表哥的親事了。至於羽表哥……”


    說到這裏,她捂著紅通通的臉頰,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對曲瀲道:“你知道麽,這樁婚事還是羽表哥自己提的,我以前都沒怎麽注意過他,我舅舅家的表哥可多了,哪裏注意得完?所以那一次,他竟然來我麵前,說他一直心儀我,想要娶我為妻,那一刻,我真的呆住了……”


    娶兒媳婦和嫁女兒不同,娶兒媳婦不僅要挑對方的人品才貌,還要挑家勢,一個對兒子的前途有幫助的兒媳婦,將來兒子分家後,還有妻族幫襯。而嫁女兒則不同,看的自然是對方對自家姑娘的重視程度,駱大夫人對嫁女兒沒那麽多挑剔,娘家足夠重視女兒,那劉羽看著也對女兒十分上心,便答應了。


    曲瀲看她一副陷入愛河中的樣子,頓時無話可說。


    原來駱櫻這妞還是個遲鈍的,非要人將話挑明了,才知道對方心儀她,而知道後,可能是接觸過,以前也有點好感,那劉羽再發動攻勢,便將她拿下了。


    這也太簡單了吧?


    曲瀲心裏有些擔心,生怕這妞被戀愛衝昏了頭,忍不住道:“恭喜你了!不過你也別一心隻顧著談戀愛,還要多看看才行,畢竟以後你可不隻是嫁一個人,還要嫁到他家去,融進他家中。”


    駱櫻不在意地道,“我自小常去舅舅家玩,對那裏熟悉得很,就算嫁過去了不過是換一個地方住罷了。你放心啦,我又不是傻的,會被人欺負麽?”


    曲瀲無話可說。


    兩人的性格完全不同,曲瀲看著就是一朵小白花,但是她骨子裏卻頗有韌勁,習慣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世人,直到發現對方真心相待,才會許以真心。而駱櫻也有些小聰明,甚至有些事情也看得透,可是本質上她還是喜歡任性行事,覺得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容易相信人。


    所以,兩人的性格注定了她們看事情的不同,也注定了兩人生活方式的不同。


    對曲瀲的擔心完全沒感覺的駱櫻在羞澀地捂臉說完了自己與羽表哥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後,又八卦起了曲瀲的婚事,“說來明年你也要及笄了,是不是及笄後就要出嫁了?鎮國公府那邊有什麽打算?哎,我娘想要再留我兩年,舅舅家的兒子多,羽表哥也不急著娶妻,所以同意了我娘的意思,讓我和羽表哥今年先定親,等兩年後再完婚。”


    曲瀲聽罷十分羨慕,她猶豫地道:“我也不知道,這確實要看鎮國公府那邊的意思。”


    這時代的大多數姑娘家都是及笄後就出嫁的,當然也有愛惜自家姑娘的人家,希望將自家的姑娘多留個一兩年,就算留到十八成親的也有,隻要兩家商量好便成了。


    曲瀲也覺得十五歲成親,簡直就是糟蹋未成年少男少女,可是架不住這時代的風俗就是如此,就算十五歲生娃,那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而且看紀凜那模樣,無論哪個人格,有時候看她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將她吃了,讓她心裏挺擔心的。


    自從過年兩人吵架的那次,紀凜大晚上的翻牆過來找她時,曲瀲便發現了他的異樣,有時候他的眼神特別的恐怖,讓她心裏總種不好的預感,然後發現想要談個純純的戀愛真不容易。


    男人和女人的思考方式、行事方式總是不一樣。


    她喜歡和他走在陽光下,牽牽小手、抱抱就滿足了。


    但他更願意將她娶迴家,好這樣那樣再這樣,將她嚇壞了。


    恐怕,以紀凜的心思,及笄後就要將她娶進門了>__<。。


    難道少年長成男人的過程中,一定要改變這麽大的麽?將那個美好幹淨的如玉少年保持在最初的樣子不好麽?


    *****


    自從元宵過後,紀凜便被皇上拎進了金吾衛當差,這對於勳貴出身的弟子而言,是一件十分榮幸的事情,證明皇帝的關注和恩寵。


    京中的王公貴族,與讀書人不同,他們多數依靠的是宮裏的那位帝王的恩寵,帝王的恩典能讓一個家族繁榮三代,同樣帝王的厭棄也能讓一個家族傾刻間便跌入泥潭。所以,勳貴之間,一般都是削尖了腦袋想要在皇帝麵前露個臉,隻要能讓皇帝記住,那麽前程便能穩穩的了。


    作為鎮國公世子,紀凜從出生起,便被授了個五品的官職,雖然隻是個閑職,但也代表了帝王的寵愛。或許有人不以為然,覺得紀凜能得到這些,純粹是得了先人的餘蔭庇護,不過是皇帝的補嚐罷了。


    老鎮國公一生征戰,保家衛國,最後戰死沙場,是個英雄般的人物。老鎮國公死後,皇帝自然要補嚐鎮國公府,在淑宜大長公主的提議下,便補嚐到了紀凜身上。


    紀凜從一出生開始,便備受關注。


    宮裏的皇帝太後都惦記著他,等他到束發之齡時,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將他拎進了金吾衛,簡直讓人羨慕嫉妒恨。


    進了金吾衛後,紀凜花了很少的時間便適應了自己的差事,同時也很快和同僚打好了關係,雖然依然有看不起他的人在,但大多數的人對他還是抱著友好的態度的。


    七日輪值後,便到了紀凜休息的時間。


    他出了皇宮後,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陽光散發著炎炎熱意,便打算先迴府。


    迴到鎮國公府,紀凜先去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卻不想會在祖母這兒看到了母親,而且難得的是,一直對他不假辭色的母親這迴竟然對他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紀凜心下微疑,等看到了母親身邊站著的一個丫鬟時,他垂下眼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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