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沁沉默了會兒,方朝駱大奶奶笑道:“大表嫂,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駱大奶奶見她安靜微笑的模樣,想到她的身世,婚事不由自己作主,心裏忍不住歎氣,她娘家是昌德伯府,雖然在京城的勳貴中排不上什麽名號,可是姻親也不容小窺。可那人都敢私下報複,更不用說曲家了,怕是到時候不知道曲家會發生什麽事情。


    想要毀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太容易了。


    駱大奶奶心裏有些不忍心,拉著她的手凝重道:“沁兒,如果……如果,你和餘家的婚事有什麽變褂,你定要沉住氣,老夫人會為你作主的。”


    曲沁心下微震,她防來防去,卻不想餘家可能會受自己連累。上輩子的丈夫於她而言是個惡夢,而這輩子,她以為隻要躲過了那一劫,此後和他再無交集,卻不想因為一時善念,救下一個無辜的姑娘,卻再次被他恨上。


    他素來是個心胸狹窄之人,手段酷戾,仗著受皇上寵愛,行事頗為囂張。上輩子和他做了短短的幾年夫妻,她在他手裏吃過虧,她也算計過他,兩人互相防備算計,互不讓步,形同水火。最後她死時,依然用自己的死算計了他一次。


    雖然不知道自己死後會如何,不過她也可以猜測,當時皇上已立太子,她將自己收集到的一些資料都交給了妹夫紀凜,讓他幫她和死去的弟弟報仇,以紀凜的手段,不出意外,那人無論如何算計,最後皆與皇位無緣。


    這輩子,她早早地與他劃清界限,隻想保護好弟弟的性命、妹妹的名聲,隻求一個平安,卻不想最終還是因一時善念變相地走到這一步。


    她沉下心思,對駱少大奶奶感激地道:“表嫂,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然後又歉意地道:“倒是我對不起你,如果當時不是我讓阿櫻過來找你……”駱大少奶奶娘家的兄弟也不會遭到這種事情了。


    朝廷官員注重儀表容貌,一個跛了腿的男人,怕是不可能繼承爵位,她心裏十分過意不去。


    駱大少奶奶歎息一聲,眼裏有著認命,對方是皇子,不認命又如何?幸好當初那事情,因是對平陽侯府有益,方沒有將這事情外傳,她娘家的人也不知道她做了這樣的事情連累到兄長,以為兄長是得罪了什麽人才被人算計打斷了腿,沒人聯想到這上麵去,可是卻成了她心裏的一塊疙瘩,讓她寢食難安,充滿了愧疚。


    幸好,還有丈夫體諒她,不然她不知該如何自處。


    “相公對此也頗為愧疚,我們合計著,讓人去江南那邊瞧瞧尋找名醫,看看有什麽法子能治好我兄長的腿,你也別太自責。”駱大少奶奶寬慰道。


    曲沁告別了駱大少奶奶後,迎著凜冽的春風,走在平陽侯府中,望著廊廡外的灰暗天空,神色端凝。


    *****


    曲瀲和駱櫻坐在暖意融融的暖房裏邊吃瓜果邊說話。


    駱櫻有些扭捏地對曲瀲道:“阿瀲,我爹娘要給我定親了。”


    曲瀲哢嚓一聲咬了塊甜瓜,然後含在嘴裏,木木地看著她,半晌問道:“有人選了?”


    “沒呢。”駱櫻摸著手腕上的一隻翡翠鐲子,有些羞澀地道:“我的及笄禮在六月份,這段時間,祖母和我娘應該會給我相看。”她捂住紅通通的臉,說道:“我也不知道會是誰,不過到時候你可要幫我打聽一下,你住在雙茶胡同那兒,規矩沒那麽嚴,也方便打聽。”


    曲瀲馬上拍著胸脯打保票,“你放心,交給我好了,如果那人不好,咱們可不嫁。”


    駱櫻笑眯眯地撲過來,摟住她道:“我就知道阿瀲你最好了。”


    曲瀲笑嘻嘻的,沒想到駱櫻平時大大咧咧的,說到自己的終身大事,依然像這時代的姑娘一般,也會羞澀,不過她仍是膽子較大,還會讓她幫忙打聽,如果真的不好,以她的性子,絕對不會嫁的。


    說了自己的終身大事,駱櫻也說起同胞兄長,有些愁眉苦臉地道:“舅母的意思,是想給七哥和菁表妹定親,可是我娘和七哥都不願意,娘親瞧不上菁表妹,說平陽侯府和承恩伯府已經不必再親上加親了,而七哥……”她瞅著曲瀲,有些期期艾艾的。


    曲瀲秒懂。


    自從她和紀凜定親後,她已經很久沒見過駱承風了,原本以為隻是少年人的一種朦朧的喜歡,長大了就會淡去,可是看駱櫻的樣子,似乎駱承風還在死心眼?就算如此,曲瀲也沒有動搖,覺得那和她無關。


    所以,她當作不知道,轉移了話題。


    駱櫻摸了下袖子裏的東西,這是昨晚七哥過來找她,讓她今天見了曲瀲轉交給曲瀲的,可現在見到曲瀲,決定還是別給曲瀲添麻煩了。


    七哥是男人,世間對男人比較寬容,走錯了路後還能“浪子迴頭金不換”,女子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她不想害了曲瀲。


    所以隻能對七哥抱歉了。


    在駱家吃了年酒宴後,季氏便帶著兒女告辭離開。


    迴到家,曲瀲和曲沁服侍季氏歇息後,各自迴房。


    曲瀲去淨房泡了個熱水澡,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著頭發,便見碧秋過來,同她說道:“姑娘,二姑娘讓人叫了徐管事進府來了。”


    這大過年的,管事們都放了假,家中伺候的仆婦也是輪著班來的,早已定好了規矩,曲沁這時候將徐山叫過來,反而顯得不正常。


    自從來到京城後,曲沁越發的倚重徐山,做什麽事情都會叫徐山,讓曲瀲十分羨慕有能幫忙跑腿的人,在外麵就是方便。幸好曲沁也疼她,若是她有點什麽事情,也可以使喚人幫忙跑腿。


    曲瀲拿著梳子邊梳頭發邊思索姐姐要做什麽,這大過年的,迫不及待地將徐山叫過來,怕是有什麽事情。


    等過了兩日,碧秋將打聽到的事情告訴她。


    “姐姐讓徐管事在這種時候去了鎮安府?”曲瀲皺眉,難道餘家發生什麽事情了?她心裏有些不安,生怕姐姐的婚事會有什麽變化。


    這時代定親後,除非有什麽不得已的意外情況,不然若是遭遇退親之事,對女方而言都不是好事,名節受損不說,想要再說親可比第一次難多了。曲瀲隻希望,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千萬別連累到她姐。


    說實在的,雖然這個姐姐是重生的,但是曲瀲對她的感情依然未變,自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就算她多了一輩子的記憶,依然是姐妹。她知道她前世遭遇過那麽多事情,還落得個早亡的下場,心裏對她很是心疼,隻希望這輩子她能平安喜樂,莫要再經曆那麽多的挫折磨難。


    等到年初五時,鎮國公府的年酒宴,曲瀲依然去了。


    她坐在淑宜大長公主身邊,有些心不在蔫,直到聽說襄夷公主過來了,曲瀲再次被她故技重施給拖了出去。


    “咱們去看杏花。”襄夷公主笑眯眯地說。


    這偌大的鎮國公府裏,唯有暄風院中的那株杏花每年都會比其他杏樹提前開花,成為早春的一道風景。所以“看杏花”什麽的,在曲瀲看來,就是襄夷公主去幽會她情郎的一個暗號,曲瀲和紀凜悲催地成了他們的從犯,幫著遮掩。


    到了暄風院,果然聽說靖遠侯世子身體不適,被紀凜帶到自己院子裏稍作歇息了。


    襄夷公主興衝衝地往暖閣而去,曲瀲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頭,看她一股腦兒地衝進了暖閣,然後又像受到了莫大的驚嚇,噔噔噔地退了出來。


    曲瀲正奇怪時,便見一隻白晳如玉的手撩開青布細麵的簾子,一個眼眸妖美的少年含笑走出來,那雙眼睛往人身上一掃,頓時一股子惡寒從腳底往上竄,宛若大冬天時被沷了一桶冰水,整顆心瓦涼瓦涼的。


    “妖孽,你怎麽出來了!”襄夷公主指著他道,聲音裏有些恐懼。


    曲瀲默然,襄夷公主真是好狗膽,不過“妖孽”這詞真是符合那人。


    少年倚著門框,嘖嘖兩聲,不屑道:“你想死麽?”


    襄夷公主頓時低眉斂目,有些委屈地道:“我隻是來找表哥的,又沒對你做什麽,而且我還將曲妹妹帶過來了。”說到這裏,襄夷公主有些擔心地迴頭看向曲瀲,生怕曲瀲被嚇到。


    曲瀲柔柔弱弱地站在寒風中,料峭的春風掀起她的衣袂,貼著她的纖細的身子,使她越發的柔弱了。


    襄夷公主覺得,曲瀲這是被嚇懵了,瞧都在瑟瑟發抖了,頓時有些後悔。


    “那個,你別嚇她。”襄夷公主頗講義氣地道。她知道雙麵人世間難容,若是被世人知曉,不知如何害怕。也幸虧淑宜大長公主疼愛孫子,處處幫著遮掩,方才沒有讓世人知道鎮國公世子的秘密。


    紀凜連眼角餘光都懶得施舍給她,走到曲瀲麵前,然後拉著她走了。


    曲瀲迴頭看向襄夷公主,雙眼水潤潤的,看得襄夷公主更過意不去,朝她無聲地說了一句“等會就去救你”,然後忙進了暖閣找援兵去了。


    曲瀲不知道襄夷公主已經惱補她如何被妖孽欺負的情形了,她很是乖巧地被他拉到了一處溫暖的偏廳,等進了房後,趕緊離他遠遠的。


    “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他好整以瑕地說道,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然後舊話重提,“又過了一年,你還是沒怎麽長大啊。”


    曲瀲:=皿=!表以為她不知道什麽意思,好想咬死他!


    “過來,陪我坐會兒。”他像招小貓小狗一樣朝她招手。


    曲瀲磨磨蹭蹭地過去,說道:“你保證不動手動腳?”


    “哦……”他看著她,拉長了聲音,“不動手動腳?那我動嘴如何?”


    看他端著那麽俊麗的臉龐耍流氓,曲瀲壓力山大,蹭到他旁邊的位置坐下,忍不住問道:“你怎麽又變成這樣了?”難道今兒誰又讓他受刺激了?


    經過一年的觀察探索,曲瀲大致已經摸清楚了他兩個人格的轉換規律。主人格是那個溫和良善的第一人格,平常時候都是這個人格出現得多,而第二人格出現得比較少,一般會在夜晚中出現,其他時間出現的話,可能是受了什麽刺激。


    所以,她可以猜測,應該是今天主人格受到了什麽刺激,才讓第二人格出現。


    曲瀲雖然沒有接觸過雙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但也覺得其他的人沒有紀凜這般穩定的,而且這兩個人格還互通,轉變得沒有一絲違和,甚至還懂得偽裝。這也是這麽多年來,他從未被外人識破秘密的原因。


    “剛才喝了點酒,頭有些疼。”他撐著腦袋,隨意地道。


    聽罷,曲瀲仔細看了看他,那張臉白晳如玉,沒有絲毫的醉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酒引起的頭疼,導致他的人格轉變。她將這事記在心裏,麵上露出笑容,“要不要我幫你按摩一下?可以緩解頭疼。”


    “你會麽?”他懷疑地看著她那雙柔若無骨的纖手,然後伸手撈過來捏了捏,覺得自己再用點力,就能捏斷了。


    曲瀲一副被他小瞧的憋屈模樣,“當然,不然我會這麽說麽?”然後又補充道:“如果我給你按摩,你保證不動手動腳麽?”


    “盡量。”他一副大爺的樣子。


    曲瀲忍了。


    讓他坐在一張黑漆太師椅上,曲瀲繞到他背後,將他頭上那隻金鑲紅寶石的華麗發冠取下來,一頭長發灑然飄落,烏黑亮澤,用手摸了摸,竟然發現還十分柔軟光滑,有些不可思議。


    纖細的手指插入黑發中,不緊不慢地按摩著對方的頭皮,讓坐在太師椅上的少年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那種疼痛漸漸地緩和,最後隻剩下安祥。


    曲瀲按摩了兩刻鍾,終於力竭了,甩著酸軟的手指停下來。


    “怎麽不繼續了?”他睜開眼睛,迴頭看她。


    黑發滑落到他的頰邊,襯得那張臉越發的白晳潔淨,黑白分明的色澤,使他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魔魅之色,像突然變了個人一般,添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豔麗之色。


    曲瀲看得一愣,然後不得不承認,這少年的皮相果然天生麗治,少有人能及得上。


    “累了。”曲瀲伸手給他看。


    “真沒用。”他不客氣地說,但卻將她拉到麵前,然後執著她的雙手,不輕不重地給她按摩手指。


    曲瀲受到了莫大的驚嚇,直到他危險地看過來,方才低眉順眼地站著給他按摩。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莫名地有些溫馨。


    曲瀲窺著他,她站著,他坐著,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微垂的眼皮,還有那纖長濃密的眼睫,像兩把小刷子一樣,遮住了那雙妖美的眼眸。


    “那個,我有點事找你。”曲瀲吞咽了口唾沫,有些困難地道。


    “什麽事?”他的聲音懶洋洋的,給人一種愛搭不理的感覺,恨不得直接拍死他。


    “就是關於我姐的……”接著,曲瀲便將自己的懷疑告訴他。


    等他聽完後,他放開她的手,探手將她摟到懷裏。


    曲瀲又僵硬了下,方才順從地被他抱著。


    可沒想到她這種順從,莫名地惹惱了他,腰間被一隻大手掐住,就聽到他用一種讓她頭皮發麻的聲音陰測測地道:“每次事情一涉及到你姐姐,你倒是什麽都能讓步。”


    曲瀲覺得特別地冤枉,還不是他每次都威脅她,讓她屈從麽?怎麽在他眼裏,卻成了她為了姐姐讓步?況且那是她姐,她不幫她誰幫?


    “你到底要怎麽樣?”曲瀲的脾氣也上來了,拍開他扣在腰間的手,怒道:“如果是紀哥哥,才不會這樣對我!”


    “閉嘴!”他鐵青著臉,“我就是我!難道在你眼裏,我不是我?”


    “才不是,你是……”


    她想說他是另一個人格,但是此時已經觸怒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讓她覺得手都要斷了,疼得臉色煞白,終於忍無可忍地叫道:“我受夠你了,每次都是如此壞脾氣,自己來招惹人,不遷就你就是錯的!滾蛋!我不奉陪了!”


    說著,她用力掙脫他的手,一爪子撓過去,撓破了他的手背,讓他痛得放開手後,拎著裙子一溜煙地跑了。


    她跑得飛快,將陪母親爬山的勁兒都使出來了,無視了暄風院那些仆人詫異的眼色,一路跑出了暄風院。直到氣竭得再也跑不動,她才扶著牆大口地喘氣,腦袋陣陣發暈,半晌才扶著牆蹲在角落裏,像一保被人拋棄了的小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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