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瀲是個很識時務的人,很快便決定好女不吃眼前虧,當下低眉斂目,乖乖巧巧的,不再挑釁他的忍耐力。


    這個人格的脾氣很糟糕很壞,隻能順毛摸,和他硬碰硬隻會自己吃虧,她才不幹這種傻事。


    而她這副嬌嬌怯怯的模樣,看在對方眼裏,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真乖。”他滿意地捏著她柔若無骨的手,力道放輕了許多,“你果然很識趣。”


    “謝謝誇獎。”曲瀲憋了一句,抬起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小聲地道:“我出來很久了,應該迴去了,不然長輩們會擔心的。”她隱晦地提醒他,該放人了。


    他當作聽不懂,拉著她的手道:“不急,難得來,陪我逛逛。”


    曲瀲力氣沒他大——如果她現在有力氣,她很想像小時候那樣揍人,隻能被他拖走了,陪他去逛枯潭寺,而且他特地挑了些沒人的地方,開始毛手毛腳,十分放肆。與剛才那個恪守禮儀規矩、動輒臉紅的少年截然相反。


    對她的抗拒,他理直氣壯:“你是我的未婚妻,難不成你希望我去碰別的女人。”說著,陰著臉看她,仿佛她敢點頭,直接擰斷她的脖子。


    鬼扯!曲瀲心裏勃然大怒,敢去碰別的女人,她剁了他的狗爪子。


    見她雙眼亮得灼人,少年滿意地將手輕輕地按放在她的眼角旁,眉稍眼角染上笑意,“這樣就對了,明明不是小白免,就不用擺出這副柔弱的樣子。”


    曲瀲心說她自己就長這副模樣,旁人誤會了關她什麽事情?


    她一臉委屈地看著他,然後被他歎著氣強勢攬進懷裏,讓她瞬間又僵硬了。


    “既然你這麽委屈,我就勉為其難地安慰你一下好了。乖,別太感激我,誰讓你是我未婚妻呢,這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得了便宜又賣乖的邪惡少年將她強硬地按在懷裏。


    曲瀲被嚇得再也不敢故作委屈去惡心他,忙一臉正直得不行的神情,等他放開自己後,悄悄地往旁挪了挪。


    不知逛到了什麽地方,曲瀲初時有些迷惘,隻覺得這裏十分空曠,周圍沒有見到一個僧人,附近的屋宇都顯得有些陳舊古仆,直到其中一間房門被人從裏麵打開,走出一個光頭帥哥——錯了,是光頭和尚,而且還是她認識的和尚。


    出塵脫俗,慈悲為懷。


    “明方大師。”曲瀲低叫了一聲,然後下意識地將被紀凜拉著的手收迴來。


    在佛門清淨之地動手動腳什麽的,太不尊重佛祖了,就算佛祖不怪罪,在一位得道高僧麵前談情說愛,更那啥。反正,曲瀲這一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局促地將自己悄悄往紀凜身後挪。


    在曲瀲沒看到的時候,站在廊上的明方大師意味深長地看著昂首迴視他的少年,聲音是低沉的男中音,聽在耳裏,像薰染著枷南香的味道,帶著一種慈悲,還有些許的飄逸。


    “兩位施主可是為何事而來?”


    “隨便逛逛。”紀凜迴答得很輕鬆,看著站在廊下滿臉慈悲的明方大師,臉上露出惡意的神色,“先前的事情,還望明方大師決斷,隻望明方大師以後莫要再如此率性,下次再遇著,我可不客氣了。”


    “阿彌陀佛。”明方大師雙手合什念了聲佛,說道:“世間之事一切各有緣法,這緣字貧僧不才,還未悟透,所以還望施主若是得閑,略幫一二,貧僧感激不盡。”


    “行啊,我直接去找住持,反正這枯潭寺也不是我的地盤,出了什麽事情我可不管。”


    “切切不可。”


    “不若大師隨我去鎮國公府?鎮國公府定奉大師為上賓,為大師修繕一間佛堂讓大師安心潛修。”


    “阿彌陀佛。”


    “那大師看著辦吧。”


    曲瀲悄悄探頭,雖然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可瞧著好像為了先前那個灰衣僧人的事情。而這位明方大師,看著好像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慈悲為懷,反而和紀凜你一言我一語地比著誰無恥一樣,和當初在常州府的濟明寺時的感覺根本不同。


    不過她很快又想起,那時候的紀凜是個三觀正常的少年,沒有衝突,而明方大師既然負責紀凜的病情,應該知道紀凜的情況,所以對此也改變了策略?


    就在她探頭時,明方大師目光看了過來,然後朝她露出一個滿懷慈悲的笑容。


    紀凜一巴掌糊了過來,將她的腦袋摁了迴去,明擺著不給她看和尚。


    兩人又打了會兒啞謎,然後紀凜很滿意地離開了,明方大師站在廊上目送他們。


    曲瀲忍不住又迴頭偷看一眼,見站在有些陳舊的古寺中的青年帥和尚看著依然出塵脫俗,仿佛一陣風就能讓他羽化登仙,滿目慈悲,看著就讓人心中生起一種尊重感。


    “別看了,那和尚是個六根不淨的,最會唬人的。”紀凜將她的臉板了迴來,“別看他是個出家人,他這些年走南闖北,說是去化緣,其實惹的麻煩可不少,剛才那灰衣僧人就是他惹的麻煩之一,和他離得太近,會被他連累的。”頓了下,又道:“我就是因為受他所累,幫他收拾了不少麻煩。”


    曲瀲一臉震驚地道:“你別亂說,他是得道高僧。”


    紀凜嗤笑了一聲,捏了捏她的臉,“騙你作甚?那是個六根不淨的大和尚,都是唬弄世人的。”


    曲瀲還是不信,她娘對明方大師可是推崇備致,這才是個真正無心無欲的出家人,且佛法精深,醫卜星算無不精通,簡直就是個全能型人才。


    “不過他對佛理的研究倒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他,可惜卻是個六根不淨的,佛門不幸。”紀凜繼續摧毀她的三觀,“所以別太信那些大和尚。”


    你在人家寺裏這樣說人家的和尚,真的大丈夫麽?曲瀲好想糊他一臉。


    因著這事情,她突然又有些不怕他了,隻覺得他從一個三觀正值的好少年變成了個沒三觀的無恥之徒,讓她心好累。


    等終於和駱櫻會和後,曲瀲依然不想說話。


    “紀公子,我和阿瀲走了。”駱櫻拉著曲瀲的手,朝紀凜笑得意味深長。


    少年憋了眼兩個小姑娘握在一起的手,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說道:“多謝駱姑娘了。”對上曲瀲震驚的目光,他又眯起了眼睛,露出一個虛偽的笑容,雖然比不得另一個人格的那種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但依然可以將不熟悉他的人蒙混過去。


    曲瀲:=口=!她終於知道為何沒有人知道他有病了。


    這也太會裝了。


    果然,駱櫻根本沒有發現什麽異樣,和紀凜客氣兩聲,便挽著曲瀲開開心心地離開了。等走到無人處,駱櫻還和她咬耳朵,“怎麽樣?玩得開心麽?紀暄和是不是很溫柔的人?我可是幫你擋了很多人呢,就怕過去妨礙了你們。”


    飽受驚嚇的曲瀲:>__<。。不,一點也不溫柔,反而很兇殘!姑娘你為什麽總是貼心不到重點呢?


    曲瀲有苦說不出,隻能故作害羞地低下頭不說話。


    兩人迴到了先前的廂房,見廂房裏沒有人,詢問了留在那兒的婆子,得知眾人皆在禪室,兩人又往禪室行去。


    進了駱老夫人她們聽經的禪室,曲瀲很意外地發現人都聚到了這裏,而且不僅如此,這裏還多了一個陌生的婦人,和駱大夫人相妨的年紀,白晳清秀的臉龐,雖然上了年紀,神色很是溫和,看起來十分親切。


    那婦人身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姑娘,身上穿著品紅色鑲綠色芽邊的棉禙子,立領上攥著三顆蓮子米大小的珍珠扣子,身下係著一條豆綠色百花穿蝶的馬麵裙,微笑著坐在那兒,一派大家閨秀的嫻靜溫雅模樣。


    曲瀲不禁看了她一眼,見到駱林很是淑女地坐在那兒,一副認真傾聽那婦人說話的模樣,心裏微動,怕是這位模樣可親的婦人應該就是靖遠侯夫人了,而她身邊的少女就是和襄夷長公主交情不錯的靖遠侯府的小姐——袁佳。


    “你們兩個猴子怎地迴來了?”駱老夫人見兩人迴來,很是高興,將她們叫到身邊,然後對靖遠侯夫人道:“這是我兩個孫女,這個大的閨名櫻,小些的閨名瀲,是和鎮國公世子定了親的那個孩子。”


    靖遠侯夫人多看了曲瀲一眼,笑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氣,身邊的孫女們個個都是好的,看著就讓人喜歡。”然後分別給了見麵禮。


    曲瀲和駱櫻含笑感謝,與袁佳見了禮後,坐到曲沁和駱槿身邊。


    曲瀲剛坐下,便見袁佳看了自己一眼,眼中有好奇和揣測,曲瀲朝她靦腆地笑了下,她也迴了個柔和的笑容,微微垂下眼瞼。


    “沁表姐,靖遠侯夫人怎麽在這裏?”駱櫻是個嘴巴閑不住的,偷偷地和曲沁咬耳朵。


    曲沁抿嘴笑道:“靖遠侯夫人也是來聽經的,不過是湊巧罷了。”


    “哦。”駱櫻眨巴了下眼睛,“林姐姐是和靖遠侯夫人一起過來的麽?”


    “是啊,林表妹比你們先過來,恰好在寺裏遇到的。”


    駱櫻得了自己想知道的,於是不再問了,不過瞅著駱林的眼神別有深意。


    大人們在一起閑話家常,話完家常後,又討論起佛法來,一派和樂融融。等時間差不多了,自有知客僧引她們去廂房裏用素齋。


    吃完素齋,姑娘們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袁佳也跟著一起落坐,駱林坐在她身邊陪著,言語裏有著些許的討好,可惜袁佳看著淡淡的,有些客氣疏離。


    “林姐姐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也不嫌害臊。”駱櫻有些不高興地說。


    曲瀲拍拍她,讓她別太毛躁。


    “這袁佳是靖遠侯府庶出的姑娘,靖遠侯府人丁不旺,素來一脈單傳,這一代除了靖遠侯夫人所出的袁朗外,也隻有一個姨娘生了袁佳。靖遠侯夫人倒是好性子,將袁佳當成嫡出的一樣教養,比京中那些勳貴的嫡女還要錦繡光鮮。”說到這裏,駱櫻壓低了聲音和曲瀲道:“我聽說啊,靖遠侯夫人之所以對庶女這般好,是怕將來兒子體弱撐不過去,就讓袁佳招婿上門,生下的孩子過繼到兒子名下供奉香火,將來讓孫子承爵。”


    曲瀲恍然大悟,頓時明白了袁佳為何對一心討好的駱林冷冷淡淡的了。


    除了駱林,其他人都是已經定親的,未定親的駱櫻素來是個天之嬌女,也沒那個心思,所以一時間廂房裏的姑娘還算是相處愉快的,等歇息得差不多了,方才打道迴府。


    直到出了枯潭寺,都未再見到紀凜,曲瀲心裏隱約明白,怕是那人格還未轉換迴來,所以他不耐煩再過來了,若是過來,少不得要給長輩請安,怕是沒這個心。


    不過才幾次見麵,她好像已經能將紀凜的兩個人格的行事方式區分開來了,明白兩個人格行事是截然相反的。


    曲瀲掀起車簾往枯潭寺看去,看了好一會兒,才放下簾子。


    ****


    從枯潭寺迴來後,生活又恢複了平靜,而這時的京城也越發的冷了。


    在駱府住了幾日,姐妹倆便迴家了。


    迴到雙茶胡同的曲家後,因為天氣變冷,曲瀲便不愛出門,幾乎巴不得整天都窩在暖暖的大炕上,所以看可憐的弟弟每天天未亮就要頂著寒風起床去書院讀書,十分心疼,特地給他做了個狐皮圍脖和狐皮手套等保暖之物。


    這個世界的圍脖並不鮮見,倒是手套這東西,還是第一迴見,等知道它的用法後,曲湙十分喜歡那對狐皮手套,在外麵時,套著毛茸茸的狐皮手套,能避免手被凍傷。


    曲瀲見他喜歡,興致也來了,迴想著上輩子的幾種手套,又試著做了露半截手指的手套,這樣手指更靈活,可以寫字。曲瀲套著半截手套試著寫了會兒字,覺得可以,便給弟弟做了。


    可惜曲湙嫌棄戴著手套寫字不方便,也達不到練字的目的,便棄之不用,但曲瀲仍是給家人都做了,曲沁倒是喜歡那半截的手套,拔算盤和拿筆記賬時都很方便。


    就在曲瀲興致勃勃地給親朋好友都做手套時,時間一晃便進入了臘月。


    雖然曲瀲姐妹都定了親,但是三房沒有迴常州府,原因莫過於都是為了幾個兒女,曲瀲將來要嫁在京城的,也不過是幾年的功夫,而曲湙留在丹山書院讀書也比在族學中好。所以想了想,季氏便決定還是帶著兒女在京城落居。


    臘八節的時候,鎮國公府打發人送來了臘八粥。


    算算時間,自從上迴在枯潭寺見過紀凜後到現在,已經有兩個多月未見他了,中途時淑宜大長公主也打發人過來請她去鎮國公府玩,不過被她找借口推辭了,淑宜大長公主見天氣變冷,便也沒有堅持接她過來,方才讓她避開了。


    曲瀲不僅沒有見過紀凜,連金烏送來的紙條也沒有看,都是拿下來就鎖到匣子裏,看都沒看,安安份份地窩在家裏。


    送臘八粥來的是常山,常山還捧了一匣子的香墨給她,說道:“這是世子親自做的,知道曲姑娘您喜歡,所以趁著天氣好時多做了一些,隻要您用完了,打發個人過來,屬下再給您送過來。”


    曲瀲哦了一聲,讓人接了。


    常山見她收得爽快,一時間也弄不懂她的意思了。原本他以為那日在枯潭寺世子兇殘的行為嚇到她,所以她對世子也跟著疏遠,可是世子送東西來,她收得很爽快,卻沒有什麽答複,讓他有些懵。


    姑娘家的心思好難猜!


    “行了,沒什麽事你可以迴去了。”曲瀲下逐客令。


    常山硬著頭皮道:“不知曲姑娘有沒有……”饒是他一心為主,也不好意思說得太明顯,但是若不說得明顯直白一些,又擔心被這姑娘唬弄,前幾次就是被她故作無知地唬弄走了,害得他迴去被晚上變臉的世子揍了頓。


    曲瀲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到底沒再為難他,讓碧春將一個用錦緞包著的東西拿過來。


    常山雖不知道錦緞布裏包著的是什麽,但摸那觸感左不過是些曲姑娘自己做的針線之類的,心裏十分高興,總算能交差了,便高高興興地走了。


    曲瀲沒太放在心上,她做了那麽多手套,本也給紀凜做了的,先前因為拉不下臉,所以一直沒有送,如今常山過來,就做個順水人情。


    所以她也不知道,紀凜收到她做的手套時十分高興,以為她不介意枯潭寺的事情了,按捺不住地又給她寫信教金烏送過來,可他巴巴地等了幾天,金烏都是兩爪子空空地迴來,沒有絲毫的音信,讓他臉上的笑容又沒了。


    常山夾在中間,差點裏外不是人。


    他突然有種預感,這種日子怕是擺脫不了了,隻要世子一變臉去嚇曲姑娘,曲姑娘就不理人,到時候就是他這做下人的兩邊跑兩邊受氣。


    過了臘八不久,小年之前,京城裏傳出了寧王世子定親的消息。


    這消息是曲大太太過來串門子時給季氏、曲家姐妹說的。


    “你們絕對想不到,寧王世子定親的姑娘是誰。”曲大太太有些激動,她臉龐有些紅,一副比她們還要意外的神色,意外中又有點兒莫名的不甘,形成一種很古怪的神色。


    “是誰啊?”季氏純粹是外行人,對這種事情隻當八卦來聽聽。


    “是祝家的蒹姑娘。”曲大太太說道,嘴裏有些發鹹。


    曲瀲和季氏都露出驚訝的神色,季氏道:“哎呀,這可不得了,沒想到阿蒹那孩子竟然有這等造化。”


    曲瀲也笑道:“這下子祝大伯母也安下一顆心了,蒹姐姐的親事有了著落,葭姐姐的也很快了。”而且周琅和紀凜感情好,周琅娶了祝蒹,都是知根知底的,以後也能互相幫助。


    所以曲瀲對這個消息很是開心。


    曲沁低頭喝了口茶,看母親和妹妹兩個呆貨樂嗬嗬的樣子,再看曲大太太有苦說不出的模樣,心裏也好笑。


    她在上輩子就知道祝大太太有心將祝蒹嫁入曲家,相中的便是長房的曲澤,可惜大伯對曲澤的親事自有計較,大伯母也想挑個能幫襯兒子的兒媳婦,所以並未同意。祝大太太隻能遺憾地作罷,後來卻不想發生了那些事情,大女兒憋屈地被送入寧王府為寧王世子側室,英年早逝。


    這輩子,她提前在常州府時就讓周琅見了祝蒹一麵,果然兩輩子周琅都對祝蒹一見鍾情,所以這輩子並未同意寧王妃定給他的親事,祝家姐妹進京來時,周琅不像上輩子那般已經定親,隻要他有心,自然是水到渠成。


    覺得又一樁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的曲沁心情愉悅,見曲大太太不是滋味的模樣,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大伯母的心態她也懂,原本瞧不上祝家的姑娘,所以沒有同意這樁親事,卻不想人家姑娘轉身就成了王府世子妃,這種心態的落差,正常人都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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