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機不對,但周琅想跑也來不及了,何況他也不是那麽想跑。


    “你來做什麽?嗯?”


    對方淡淡地掃了一眼過來,還用那麽嫌棄的語氣,讓周琅的自尊心有些受傷,萬分地懷念沒有變臉時的紀凜。那時的紀凜多謙和文雅的人啊,就算嫌棄也不會表現得太明顯,簡直就是個大好人,不像現在變臉後,什麽兇殘事都幹得出來,更是不念兄弟情。


    “找你有事。”周琅邊說著邊往常山那兒看去,似乎在詢問常山,今兒這人受了什麽刺激,怎地在大白天時變臉了?


    常山低頭裝死,他可不敢在變臉後脾氣很壞的主子麵前和周琅眉來眼去,這是找死。


    “什麽事?如果無關緊要的,不要來找我。”紀凜說得很不客氣,拂了拂衣袖,邁步便往暄風院行去。


    周琅厚著臉皮跟上了,說道:“這事還真是非你不可,你應該還記得當初在岐山雲的平陽侯府別莊答應我的事情吧?若是我有求於你,你定會盡力幫我。”


    紀凜迴想了下,好像倒是有這樣的事情,他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走進暄風院。


    宮心聞聲過來,發現主子冷著臉,眸子微微眯著,身上的氣質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頓時低眉斂目地過去伺候,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紀凜換了身常服出來,頭上束著的頭發也披散而下,垂落腰股之間,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蕭瑟的秋風吹進來,室內絲絛搖曳,吹起那如黑霧般的長發,添了一種莫名詭異的氣氛,讓一直等著他的周琅莫名打了個哆嗦。


    “說吧,來找我有什麽事情。”紀凜手中端著盞熱茶,用茶蓋刮去上麵的浮葉,臉上是一種不耐煩的神色,很明顯地告訴旁人,他心情不好,少來惹他,識相就滾。


    周琅自然不會滾了。


    “暄、暄和。”周琅硬著頭皮道,“祝家長房的那位三姑娘進京了。”說到這裏,他突然精神抖擻起來,十分激動地說:“她既然進京,證明我們還是有緣的,我想娶她為妻。”


    紀凜見他雙眼炯炯有神地看過來,沒想到他竟然還惦記著當初在祝家有一麵之緣的祝家姑娘,突然問道:“寧王妃那兒有什麽安排?”


    周琅的氣勢一下子沒了,有些無奈地道:“她自然是希望我娶舅舅家的表妹。”


    “你可知道原因?”


    “大概是因為……表妹素來和母妃親近,若是我娶了表妹,母妃在府裏便有人幫襯,婆媳自會一條心,如此府裏我父王的那些側妃姨娘也無法再搞什麽小手段吧。”說罷,他深深歎了口氣。


    他的母妃一輩子的心思都放在鬥後院的那些女人身上了,讓他頗為煩悶。


    “你倒是看得明白。”紀凜挑起眉,不知道是讚揚還是嘲諷,不過配上那神色,讓人覺得應該是嘲諷。


    周琅很沒好聲氣地道:“能不明白麽?這是前陣子我母妃親口對我說的,她想讓我同意娶舅舅家的表妹。我自是不同意的,她沒轍,所以隻好和我示弱,說了很多她的無奈。”說著,他歎了口氣,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生平第一次難得如此喜歡一個姑娘,隻想與她相守百年,並不想輕易放棄堅持。


    紀凜沒說話,而是看著他,若有所思。


    “暄和,你幫不幫?”周琅又問道,雙目灼灼地看著他。


    紀凜漫不經心地道:“幫你也可以……”


    “真的?”周琅真是又驚又喜,頓時要感動極了,扒著桌子——不敢靠近此時變臉的好兄弟,說道:“暄和,還是你最好了!”


    紀凜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我還未說完,幫你是可以,但是我不保證事成後寧王妃會不會生氣。若是她生氣,怕是你娶迴祝家姑娘寧王妃不會喜歡,婆媳間的問題也會讓你為難,屆時你夾在她們中間要如何辦?”


    周琅頓時愣住。


    作為一個粗枝大葉的男人,自然不會太過將視線關注內宅之事上,所以有時候難免會天真一些,甚至考慮不了那麽遠的事情。而他還真未想過,若是娶了心儀的女子迴來,母親卻不喜歡她怎麽辦?


    “這……”周琅猶豫了下,忍不住看向紀凜,虛心問道:“你說怎麽辦?”


    然後他被紀凜一腳踹飛了。


    “我管你去死!”他突然冷冰冰地道,滿臉陰鷙,仿佛剛才周琅不小心犯到他的禁忌。


    周琅很狼狽地差點摔到地上,幸好他知道這個變臉後的紀凜不好惹,反應也迅速,在落地之前,險險地抓住了一條從承塵垂落下來的絲絛穩住了身體,隻是他的腳不小心勾住一張太師椅,硬是將它拽得倒在地上,連帶著太師椅旁的案幾也倒了,桌麵上的茶盞掉到地上。


    一時間屋子裏咣咣當當的聲音連續響起,讓守在外麵的人心都懸了起來,以為寧王世子又犯蠢然後被他們家世子揍了。


    站在台階下的常山和宮心兩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寧王世子在鎮國公府裏受了傷迴去,怕是寧王妃又要生氣過來質問,到時候他們夫人自然也不會給寧王妃麵子,兩人難免會意氣用事。


    突然,常山眼尖地看到天空中飛過的影子,很快便見到落在院子一株海堂樹上的鷹兒,頓時驚喜不已,忙小步走到海棠樹下,朝樹上的鷹兒叫道:“金烏,你又迴來了?今兒有帶什麽東西麽?”


    他一臉期盼地看著金烏,可惜驕傲的鷹不理他,叫了一聲,又往室內飛了過去。


    屋子裏,穩住身體的周琅苦笑連連,不知道自己又犯著紀凜哪裏了,爬起身後,突然腦袋被什麽東西蹬了下,抬頭看去,便見紀凜養的那隻鷹飛了進來,落到紀凜身邊的桌子上。


    這隻鷹他倒是有印象,畢竟腦袋上還有一綹金毛的鷹也挺奇特的,當初見紀凜養時,他還想要過去養,被紀凜拒絕了。過了不久再來看,發現這隻鷹已經被紀凜養得頗為乖覺,所以現在不僅它的主人欺負他,連隻扁生畜生都敢在他腦袋踩一爪子。


    隻見紀凜看著那隻鷹,然後從它爪子下抽出一張紙條,慢條斯理地打開來看了,看完後,他的臉色緩和了很多,臉上那兇狠戾氣的神色也淡了,讓他心癢癢的很想知道那張紙條上寫了什麽,又是誰寫給他的,能讓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好。


    “咳,暄和。”周琅厚著臉皮蹭過去,“你知道我是個笨人,就幫我這一迴吧。”


    “知道了,幫你是可以,不過你須得聽我的,而且你必須要奈下心來,不準輕舉妄動。”紀凜盯著他。


    “可以可以。”周琅自然十分的歡喜,忙不迭地點頭應著。


    等周琅被紀凜趕出暄風院時,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未向紀凜討教先前的問題呢。雖說紀凜和自己一樣是個大男人,但紀凜素來是個聰明的,考慮事情又周全,他能提出這樣的問題,證明他自己也曾考慮過了,應該找他討教才是。


    想罷,又轉身往暄風院而去,可惜被常山攔下來了。


    “周世子,您還是改日再來吧。”常山提醒道,“今兒您過去也討不了好。”


    周琅:=__=!他說得太對了,竟無言以對。


    周琅泄氣地走了,剛離開暄風院不久,便見到被丫鬟仆婦們簇擁而來的鎮國公夫人,他的目光落在被鎮國公夫人牽著的那個約莫八.九歲的孩子身上,他長得唇紅齒白,頗為漂亮,有七分像鎮國公,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看著就是個小心思多的機靈孩子。


    “是琅兒啊,今兒怎麽過來了?”鎮國公夫人冷淡地問道。


    “周表哥。”那小孩也乖巧地上前來行禮問候。


    周琅臉上的笑容微斂,頗為客氣地道:“來找暄和說有些事情。”


    鎮國公夫人聽後,冷冷地看向他,看得周琅有些不自在,他發現自家娘親難纏是難纏了點兒,就算很多時候不顧他的願意,拿他來當籌碼,但還是愛護他這個兒子的。不像鎮國公夫人,對紀凜這親生的兒子,還比不過姨娘生的庶子,他和紀凜認識這麽久,鎮國公夫人一直都是這般冷冰冰的,連對兒子都不假辭色。


    雖說天下無不是父母,可是這話套在鎮國公夫人身上卻極不合適的。


    “周表哥,衝兒最近在學射箭,你哪天有空可以來指點一下衝兒麽?”那小孩朝周琅笑得天真無瑕。


    周琅笑道:“你問錯人了,你大哥的騎射功夫才好,你應該請教他才對,我的射騎功夫還沒他的精湛呢,每迴皇上考核,都是他奪得第一。”


    “周表哥謙虛了,你的騎射也很不錯的。而且大哥很忙,衝兒也不好去打擾他。”紀衝朝周琅笑著,仰頭又看向鎮國公夫人,“母親,你說讓周表哥教衝兒騎射好不好?”


    鎮國公夫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對周琅道:“琅兒若是有空,也來指點衝兒一二。”


    周琅麵上笑著應了,心裏卻想著這事得推遲了才好,省得兩邊討不好。紀衝是鎮國公的姨娘所出,因生得像鎮國公,方才被鎮國公夫人抱養在身邊,據聞視他如已出。隻是庶出的就算抱到嫡母那兒養,依然改變不了身份,周琅素來是個驕傲之人,如何看得上一個庶出的?特別是鎮國公夫人不疼自己的親生兒子,反而去疼一個庶出的,周琅都為紀凜不值,更看不上紀衝了。


    見沒什麽事情,周琅便告辭離開。


    出了鎮國公府後,周琅並不算笨的腦子突然將事情聯係起來,也明白了紀凜先前為何會說那翻話了。


    以鎮國公夫人的性子,怕是以後曲家姑娘進門也討不了好,莫不是紀凜要為了媳婦不敬母親?


    *****


    過了中秋後,京城的天氣便開始轉冷了。


    在曲沁的親事定下來後不久,京城傳出了大皇子將要納平陽侯府的姑娘為側妃的事情。對這事情,京中的勳貴反應不一。


    在京城的第一場雪降的時候,曲瀲和姐姐再次去平陽侯府小住時,便聽駱櫻和她嘀咕起這的事情來。


    “聽說安國公卻是氣惱得緊,對大姐姐更不待見了。”駱櫻有些擔心大姐姐,“幸好大姐夫對大姐姐還是有些情義的,在這事情上護著大姐姐,提議將家中的一個庶妹也送到大皇子府。”


    曲瀲撚著一塊紅豆糕吃,聽罷問道:“大皇子也收了?”


    “自然。”駱櫻鄙夷地道:“為何不收?安國公府本就是大皇子的外家,納了自家表妹,不是親上加親麽?何況聽說那個庶女也是個好容貌的,坐享齊人之福哪個男人不喜歡?”


    曲瀲見她憤憤不平,拍拍她的手,又問道:“宮裏有什麽反應?就是鍾貴妃和三皇子……”平陽侯府做這事情真是不地道,出不怕鍾貴妃和三皇子不待見。


    “沒聽說什麽風聲。”駱櫻支著下巴道:“我爹看著挺平靜的,沒有什麽焦慮。”


    曲瀲想了想,想到京城雖然不大,但是王公貴族之間通婚,七拐八彎都是親戚,若要究根到底,腦袋都要被繞暈。恐怕在那些男人眼裏,就算是納了人家的女兒也沒什麽,用得上時便是聯姻,用不上時自是可以棄了,所以納了個側室真心不是事兒。


    “算了,不說這個了,怪沒意思的。”駱櫻揮了揮手,爾後想到什麽,又高興起來,“過幾日,祖母要去枯潭寺還願,祖母要帶我去,你去麽?”


    曲瀲笑道:“外祖母若是叫我,我便去。”


    “又來了,你的膽子怎麽這麽小?算了,我去和祖母說。”駱櫻一副受不了的模樣,覺得曲瀲就是膽子小,總是不敢爭取。


    曲瀲笑盈盈地看著她,爭取什麽的,有人幫她爭取,她才不出這個頭呢。隻有真正愛護關心自己的人,去爭取了才有用,不是真心愛護的,去爭取隻會讓人覺得這姑娘是個爭強好勝的,免不了要給人輕賤。


    駱櫻去和駱老夫人說了,駱老夫人笑道:“本就是要帶你們姐妹幾個去的,瀲丫頭自也去。”然後又戳著孫女的鼻子,“就你這小丫頭生怕瀲丫頭吃虧,巴巴地跑過來。”


    駱櫻理直氣壯地道:“我和阿瀲都多少年的感情了?自然要幫著她。”


    駱老夫人好笑不已,很是歡喜她們小姑娘之間的情誼,拍著她的手道:“行行行,你們姐妹倆感情好,祖母已經知道了。”


    曲瀲得知自己也一起去枯潭寺時,心裏很平靜,根本沒什麽感覺,對這種在駱櫻眼裏難得的出行機會卻是對她這宅女而言,著實沒意義。


    到了出行那日,曲瀲看了看,發現跟著駱老夫人去的人中有駱槿、駱櫻、駱林,還有她們姐妹倆。駱大夫人和駱大奶奶隨行一起伺候駱老夫人,隊伍看起來倒是浩浩蕩蕩的。


    駱櫻和駱林都有些興奮。


    “聽說靖遠侯夫人每月都要來枯潭寺禮佛,也不知道屆時會不會碰到她老人家。”駱林笑道:“上迴和祖母來時,我們還遇到靖遠侯夫人和靖遠侯府的世子,兩人看著都是和善人。”


    駱櫻看了她一眼,“林姐姐的消息總是這般靈通。”


    駱林有些羞惱,沉著臉道:“櫻妹妹上迴不也見到了?”


    “我隻見到靖遠侯夫人,未見靖遠侯世子。”駱櫻慢悠悠地說,“聽說那位世子自幼身子不好,靖遠侯夫人每月來禮佛,也是為兒子祈福的。”


    “確實如此,瞧,櫻妹妹的消息也比我靈通。”駱林諷刺道。


    “我是聽大姐姐說的。”


    “……”


    曲瀲將身子縮在溫暖的灰鼠皮鬥蓬中,由著她們姐妹鬥嘴,心思已經飄得遠了,漸漸地產生了睡意。


    直到枯潭寺時,她被駱櫻叫醒,然後見駱櫻興奮地撲到她身上,挨著她小聲地道:“阿瀲,我剛才見到紀暄和了,他今兒也來枯潭寺。”


    曲瀲瞬間清醒,狐疑地看她,“真的?”


    “真的,我絕對不會看錯的。”駱櫻笑嘻嘻地道:“這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


    曲瀲下意識地看向駱林,見她此時偷偷掀著車簾子往外看,沒有聽到她們說話。再看駱櫻吃吃地笑著,曲瀲無奈地拍拍她,讓她別再促狹了,她的臉皮很厚,真的不會為這點小事臉紅的。


    不過,如果紀凜也來了枯潭寺,曲瀲覺得今天應該會和他遇見的。


    這麽一想,頓時笑得眉眼彎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妻調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霧矢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霧矢翊並收藏妻調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