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七五年八月三十日,天沒亮的時候關山月開始在寺下屯穿行,他一早晨連走五家,雖然走到後來社員們已經出工,但他還是堅持走完,他知道說服男社員的老婆比說服男社員自身更重要。好在這些做“老婆”的人物不是關山月的嫂子,就是關山月的姐姐,話很容易到位。但關山月不管走到誰家,都保證一條:準時正點讓這些男人們迴家。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女人們沒誰像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們那麽操心,世界也沒有那麽絢爛,人們勞累一天,連“交公糧”的精神都沒有,誰還有心去“開荒”?之所以,關山月做出許諾,是唯恐男社員們一時偷懶不“交公糧”,自己有誤事的嫌疑。關山月雖然沒經過這樣的“戰陣”,但自從讀了《石頭記》便也懵懵懂懂曉得了男歡女愛雲翻雨落那點事。

    知道歸知道,但社會已經進步,人們已經步入一個隻準張揚“公愛”而不準表述“私愛”的社會。愛黨、愛民族、愛國家、愛社會、愛集體……,這種泛泛的愛是道德的愛,是允許存在也允許在光天化日之下表達的愛;而我愛你、你愛我、男人愛女人、女人愛男人……,這種具體的、肉麻的愛,隻允許存在於si密處不得在光天化日之下有絲毫的裸露。

    有人以為這是剝奪了人的基本權力,所以改革開放以後,主張從這上麵也要放開。其實,這大可不必。中國的社會有數萬年的曆史,光有文字記載的就五千年,到今天已經進入到高度文明的階段。這社會發展到今天必須有別於動物世界,人類的愛有些“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不是沒有道理。

    人類和畜類不同,畜類一年上帝頂多允許它交pei兩次,更多的則是一次,少得可憐,這樣,畜類把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還要說三道四,講什麽應該不應該,對嗎?可人類不同,要什麽時候交pei,就什麽時候交pei,上帝對人類已經寬鬆到無法再寬鬆的地步。倘若人類受到如此優待還不滿足,還要在大街上,在商店裏,在工廠、機關裏,在大庭廣眾麵前亂愛起來,一會兒抱到一塊,一會脫光了衣服,到處都是這樣的場麵,這社會還怎麽管理?還怎麽運行?人類還怎麽生存?吃穿住行誰去搞?

    讓人們的私愛委婉些,隱蔽些,優雅些,節製些不是更有情趣嗎?這樣的私愛才體現了社會的高度文明和高度文化。所以,真正理智的東方人不管心中如何的煎熬,兩個人如何的心心相印,都不會在大庭廣眾麵前做出任何親密的舉動,這就是理智,就是理智的自控,文化的體現。所以,中國的文字中有“私通”的概念,西方的文字裏好像沒有這樣的概念。不信你查!再不信你可以親身體會一下“私通”的樂趣,她遠比“公通”樂趣要大許多。

    哈哈哈哈……,筆者不可再加探討,有蠱惑之嫌和涉黃之嫌。

    關山月迴到家,匆忙地吃口飯,趕往大隊。每天去大隊點卯是大隊幹部起碼的功課,你若不來點卯一定得事先跟主要領導交代清楚,絕不可以擅自缺崗。

    書記室已經坐滿了人,像要開會的樣子——這就是例行的點卯,人們習慣上叫它“早點”。

    關山月明顯來晚了,他沒有做任何的解釋,他知道任何的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他趕緊從自己的辦公室搬過來一把椅子,坐在書記室的東北角。

    國棟梁隻說了一句多餘的話,“人總算齊了”。國棟梁把重音放到“總算”二字上,關山月臉有些熱,他知道一定是自己誤事,耽誤了早點的正常進行國棟梁才這樣說。關山月把頭壓得很低,眼光停留在自己的腳尖上,心中暗忖:國棟梁的批評一定少不了,今天早點有自己的好瞧。

    沒想到國棟梁話音一轉,說道:“開會”,然後要求大家把自己幾天來的工作進展情況匯報一下,關於關山月來晚的事他竟沒有說半個“不”字。關山月長長地唿出一口氣,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了國棟梁一眼。

    一切都是有序的,雖然沒人告知,也沒誰寫成一本書來讓大家讀,可大家都明白這早點自己的位置在哪兒。匯報——理所當然地從黎如城開始,然後是蘇衛國、潘玉和……,從大到小往下排。雖然“青婦武”,“青”排在前邊,但關山月知道分量的輕重,自從來到大隊上班,他在早點的匯報會上都是最後一個發言,他永遠提醒自己——你是最晚一個走進這個集體的。

    幾個老同誌的發言很蒼白,多是敘述過程:我早晨去了幾隊,又去幾隊,晚上幾點迴家。諸如:看到哪些問題,解決了哪些問題,結果怎麽樣,今後該如何做,幾乎沒有說。講得最空洞的要數黎如城,敘述的就是一條空轉的流水線,做了什麽一點都沒說,聽他的匯報你得出的結論:就是黎如城這台機器在驛東大隊的地界上狂奔了三天,結果是一點活計都沒幹。

    到關山月匯報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十分,關山月知道大家的聽覺已經疲勞,他長話短說,沒有講過程,而是隻講了存在的問題,捎帶講了後期工作的打算,重點介紹了八隊的經驗。

    關山月之所以重點講八隊,一是八隊工作安排的確實好,但也跟國棟梁包八隊不無關係。關山月清楚,國棟梁的家在八隊,國棟梁在所有的生產隊隊長中跟八隊隊長於青木關係最鐵。他們經常在一起推杯換盞,投壺擲籌。

    驛東大隊唯一的一副麻將是於青木家的。這是於青木的戰利品,在江西剿匪時斬獲的。當時,身為代理營長的他已經做了複員的打算,繳獲這幅麻將後他沒有上交。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貪汙罪行。

    國棟梁是這幅麻將的當然主人,他經常在於青木家約人小聚。可是,全大隊老少爺們兩三千人,會打麻將的卻寥寥無幾,隻有七人。關父是這七人中的一個。七人中國軍出身的就有五人。從這點上不難看出國軍敗亡的原因。

    關山月匯報完,早點接近尾聲,國棟梁開始總結。在總結中,國棟梁狠狠地表揚了關山月,舉了一係列的例證,這些例證關山月在匯報中隻字沒提,然而國棟梁卻了如指掌,好像他身臨其境一樣。他從關山月去九隊講起,講到二隊終止,這讓關山月很吃驚,驚得他嘴都無法合攏,心中不由得不想:國書記難道長了千裏眼,順風耳?

    當然,國棟梁沒有講昨天晚上發生在關山月身上的事,一是時間太短,二是這事太詭秘,三是關山月不說,柳湘芹也不會說的。關山月有些慶幸,偷偷地在心底笑了笑。

    早點結束後,關山月推上自行車,往大隊院外走,國棟梁喊道:“山月,你來。”這是國棟梁第一次唿喚關山月省去了姓氏,關山月心中有些熱。

    “這兩天工作不錯,腳踏實地,在會上我不便多說,怕有些同誌受刺激。你不要驕傲,若能這樣堅持下去,長久這麽做,一定會有成就的。記住,群眾是你工作成功的基礎,什麽時候都不能脫離群眾,一定要深入到群眾中去和群眾打成一片,沒有群眾的唿聲你將一事無成。”

    關山月聽著沒有吱聲,他等著國棟梁的下文,他以為國棟梁在鼓勵之後,一定有新的工作安排要他來落實,或者有什麽si密事要他來辦,誰知國棟梁已經沒了下文,揮揮手,“你去吧。”

    關山月走出大隊院子。國棟梁望著關山月的背影,心中暗忖,幫襯幫襯,打打尖掐掐叉,侍弄好了這是個苗子。他慶幸自己沒在關山月身上看走眼,有種成就感。

    在路上,關山月細細咀嚼著國棟梁的話,清醒了許多。很長一段時間,關山月自以為自己是驛東大隊對毛澤東思想理解最透的人,動輒引用毛主席的話來教育社員,教育他周圍的人。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對毛澤東思想的精髓遠沒有老書記理解的那麽深,那麽透,執行得那麽堅決。

    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先做人民的學生,後做人民的先生”。關山月一貫以先生自居,常常是先做先生,後做學生,甚至有時忘記了做學生。而老書記天天去做人民的學生,每每置身於群眾之中,熱心於傾聽,從未見他誇誇其談,更不見他有半句冠冕堂皇的虛話。想到這,關山月覺得自己很渺小,生成慚愧的感悟,理解了長輩們常常叮囑的“一定要老老實實做人”的真諦在“老老實實”這四個字上。

    昨夜,柳湘芹過子夜才睡,今晨若不是柳母召喚一定得誤早工。等她起床的時候,寺下屯的社員幾乎全部雲集在生產隊。柳湘芹知道自己起來晚了,匆匆忙忙往生產隊趕。出家門的時候,柳母嚷道:“香子,你還沒洗臉呢!”

    “都什麽時候了,還顧臉呢,這臉我不要了。”柳湘芹自嘲般的調侃著。

    按理,一個如花似玉不及桃李年華的女孩子正是打扮自己該美的時候。可繁重的勞動,幾乎讓這些女孩子忘記了自己的性別,她們和男人一樣整日勞作在田間裏,想著同工同酬給自己帶來的收獲,把辛苦紮紮實實地埋葬在心底。

    “怎麽了,香子,你好像沒睡好,看,眼窩都青了。”早晨收工的時候,婦女隊長關山琴不無關心地問。自從昨天關山月去菜地找柳湘芹,在關山琴的心目中柳湘芹的地位有了提升,她幻想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姑娘將來有一天成為她的弟媳,成為她關氏家族的一員。讓關山琴有這樣的好感很難,滿腦子封建思想的她原沒看好柳湘芹,總覺得柳湘芹過於紮眼,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尤其聽說柳湘芹在讀書時就與男同學相交甚密,她更有些不舒坦,心想:女孩子怎麽能這樣呢?可是這一切從昨天下午有了改變,這改變當是愛屋及烏的結果吧。

    “老姐,不是,昨天晚上我睡得可香了,連個夢都沒做。”說完,柳湘芹把頭扭向一邊,臉有些紅。好在旭日已經冉冉升起,誰也分不清那是臉本身的紅,還是折射的太陽的紅。

    “昨天晚上我去關山榮三哥家,聽見你跟我二弟在關山貴二哥家說話呢。”

    “啊、啊,我們倆……去找光田,說學習小靳莊的事。天黑……,我找不著誰家是誰家,讓他幫個忙,就是幫忙……。”柳湘芹有些心驚,吱吱嗚嗚趕忙解釋。

    關山琴沒有再問,二十八歲沒有談過戀愛,甚至沒有幾次相親經曆的她還是覺得柳湘芹的敏感有些過,她想:這個小丫頭,心裏指定裝著秘密,十有八九是跟山月好上了,不然用得著吞吞吐吐嗎?要是這樣,別人說她在學校讀書時就談對象純是胡扯。關山琴想著,猜著,迷惑著。

    迴家的路上,柳湘芹幻想著關山月的出現好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做個了斷,她想違心地告訴關山月這一切都是偶然的,不是必然的,她想對關山月說,我們都該努力工作,把精力用在工作上,萬萬不可分心,我們彼此沒有分心的資本。她在設計著自己的語言,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她也想到了告訴關山月不要跟任何人講,像她一樣連自己的父母也不要說。

    迴到家,柳湘芹洗完臉,從梳妝匣子裏拎出一袋“人參牌”“雪花膏”,擠出一點點拍在手上、臉上,這“人參牌”是柳湘芹的化妝品,也是她唯一的化妝品。她雖然長得漂亮但不願意在臉上用功,這是她從小就養成的意識,沒把自己這張臉看得很重要。柳湘芹把梳妝匣蓋好,用雞毛攤子撣了撣上麵的灰,才去吃飯。這雞毛撣子和梳妝匣算是柳家的古董,是柳母結婚時她的母親給她的陪嫁。而這樣的陪嫁一般莊戶人家也沒有。

    “香子,你那是幹啥呢?吃飯不像個吃飯的,尋思啥呢?從昨天晚上迴來就沒見你消停過,翻來覆去的,覺都沒睡好。”母親永遠是那樣的細心,尤其像柳母這樣的母親,她連孩子身上的汗毛立著的有幾根,躺倒的有幾根都會了然在胸。

    柳湘芹聽母親說,才把停在半空中的筷子放到嘴裏,剛要嚼,才發現筷子伸到了菜碗裏可是一點菜沒有夾上來。她搖了搖頭,莞爾一笑,“媽,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跟關山月打起來了,讓我把他打了,打得滿山跑。”柳湘芹胡編亂造著,奮力掩飾她那顆似動非動的chun心。

    “夢是假的,人家說夢裏的事跟實際的事都是相反的。別想它了。人一天什麽夢不做。說來,二孩子也不容易,那麽一個家庭能到今天這地步,得有點本事,你要好好幫幫他。”在柳母的眼裏,柳湘芹所幹的這一切都是關山月的分內工作,柳湘芹是在幫助關山月,在幫助關山月出成績。

    柳湘芹一邊往嘴裏扒拉飯,一邊期待著關山月的到來。這種期待與她的性格不無關係。柳湘芹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女孩,喜怒有形於色,不是一個會把一切埋在心底的人。

    直到柳湘芹把碗撂下,關山月也沒有來,這讓柳湘芹有些失望,她有些恨,狠狠地咬了一下牙。

    關山月不知不覺來到了東當鋪四隊,他想跟麻淑芳打個招唿先去五隊,迴頭再跟麻淑芳詳談。

    麻淑芳正在和社員們一起修路。這是農村在莊稼上場前要幹的一項重要工作,以防往場院拉莊稼時翻車打兀。

    見到麻淑芳,還沒等關山月說話,麻淑芳開始談起工作來。關山月摒棄原來的作風洗耳恭聽著。

    “老同學的,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發動起來,我們組織了十二個人的小分隊,主力是你的同班同學馬翠蓮,她負責籌劃節目形式和內容。早晨我們做了布置,告訴十幾個骨幹分子準備詩歌,下月五號開個田間賽詩會,之後開始排練節目,力爭下月中旬向全隊貧下中農匯報演出一次,月底推向gao潮,為慶祝建國二十六周年做準備。大夥的積極性挺高的,年輕的都想參加;生產隊也支持,每天不管活動多長時間,都給兩個工分。”說到這,麻淑芳靠到關山月的近前,“跟你說,一些別有用心想巧掙工分的,我沒要。”聲音很低,關山月不集中精力都無法聽清。

    麻淑芳講完了,關山月還沉浸在麻淑芳的敘述裏,他有兩個沒想到。一是沒想到四隊的田間賽詩會準備的這樣早,這樣有政治意義,值得在全大隊推廣,應該馬上提出號召,爭取在十一那天全大隊都能開上慶祝國慶的賽詩會。二是沒想到馬翠蓮竟然能挑頭兒。

    關山月對馬翠蓮很熟悉,他在與馬翠蓮十幾年的同窗中,沒見過馬翠蓮出過頭,不管什麽活動馬翠蓮永遠是隨幫唱柳那夥兒的。馬翠蓮的靦腆在關山月同學中是奪魁的,馬翠蓮別說跟男同學說話,就是跟其他班的女同學說話都張不開嘴,常常站在人後,沒有站在人前的時候。這樣的人能挑頭兒?關山月有些不信,他決定見見馬翠蓮。

    “馬翠蓮呢?”

    “讓麻隊長叫去,上街裏買紙筆,給參加活動的骨幹發下去。”

    “怎麽她去買呀?”

    “你不知道,她現在是我們隊的會計,管帳呢。”

    關山月想笑,怎麽幾天不見,一向少言寡語的馬翠蓮竟然當起賬房先生來。他有些擔心,他知道馬翠蓮在念書的時候從來沒學過財務。

    “她會下賬嗎?”

    “我爸在教她,半個多月,差不多了。”麻淑芳的父親是大隊的麻會計。麻會計的會計業務在驛東大隊數一數二。

    正說著馬翠蓮迴來了。關山月和麻淑芳前後腳迎了上去。

    馬翠蓮長得不醜,在女孩子堆裏是上等人,一米七二修頎的身材總是鶴立雞群般讓人矚目,一看就是人樣子。

    關山月嘴剛張開,音帶尚未震動,馬翠蓮說話了,“什麽風把你這位大書記給吹來了?”她說完抬起右手捂著嘴開始咯咯地笑,一邊笑,一邊把頭扭向一邊,身子隨著笑聲像柳枝一樣搖擺著。

    這是關山月與馬翠蓮相識十一年馬翠蓮第一次見關山月主動說話,關山月頓時來了精神,“什麽風?踅拉風,沒看見我渾身上下都是妖氣嗎?”

    關山月話音剛落,馬翠蓮臉唿的紅了,紅的像秋天熟透的辣椒。“你……你長不大呀,真是的……。”

    關山月的話引起馬翠蓮的迴憶,馬翠蓮的話引起關山月的迴憶,他(她)們從不同的角度迴憶著同一件事。

    那是在讀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夏日一個中午,關山月迴家剛剛端起飯碗,就聽見二年一班教室,也就是關山月所在班級的教室,傳來嗚嗚滔滔的哭聲,關山月撂下飯碗趕緊往教室跑。好在關家離二年一班教室不到三十米,幾步就到。

    到教室一看,關山月傻眼了,隻見七八個女同學正抱在一起痛哭。關山月從來沒聽到過這樣的哭聲,一會兒淒淒慘慘,一會兒狼叫鬼嚎,像似到了世界的末日,聽到的人無不脊背冒著涼風。

    “這是怎麽啦,不好好吃午飯,哭什麽?”關山月腳步逡巡,問正端著飯盒準備吃午飯的男同學。那時,遠道的同學都帶飯,中午在教室墊補一口。

    “不知道哇,剛才從食堂取飯盒的時候,她們還有說有笑,嘰嘰喳喳的,迴到教室,還是不停的笑,後來就哭,不知這是咋的了。”

    關山月上下打量著這些如喪考妣的哭女,想上前問個究竟。哪料,這七八個女同學止住哭聲,開始圍著關山月嘁嘁呲呲地笑,眸子裏透著狡黠的慘光,像似要把關山月生吞活剝了吃掉,關山月直覺得頭皮發炸,“你們要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關山月邊驚唿邊退,轉身跑向教研室,喊來正在吃午飯的班主任藍老師。

    藍老師走進教室,看了看,疾步走到牆角,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把掃帚遞給關山月,“山月,你給我狠狠地打,看她們還作妖不作妖了。”

    關山月聽藍老師的話,揚起了掃帚,可是他無論如何下不去這個手,掃帚停在半空。

    “關山月,這是政治任務,你給我打,這是在打牛鬼蛇神,打錯了我負責。”蘭老師一邊揮著手,一邊喊著。

    有藍老師尚方寶劍,更何況藍老師在場,關山月盡管沒有理解藍老師的真正意圖,還是劈嗒啪嗒掄起手中的掃帚打起來,直打得渾身是汗。

    經關山月半個小時的cui殘,這七八個女同學終算恢複常態,不哭、不笑了。

    隻是在追打、躲避的過程中,沒誰注意竟然將衛生紙弄了一地,尤其是馬翠蓮更狼狽,一疊衛生紙脫落到褲腳口,露在外邊的一截浸著血漬,淡藍色的褲子洇濕了一片。

    關山月絕頂的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他也沒見過這類似宣紙的粉白色的紙,出於好奇,他竟然從地上撿起一塊衛生紙細細地看看。

    “關山月,你傻呀,扔它,髒!”藍老師衝關山月吼著,她從關山月的手中接過掃帚,從牆角拿起撮子,把衛生紙掃到撮子裏,快步走出教室。

    當藍老師重新迴到教室的時候,已經是氣喘籲籲,她宣布道:“女同學下午放假,男同學下午在校自習。”

    恢複常態的馬翠蓮無論如何坐在椅子上不肯站起來。藍老師看了看,對著男同學吼道:“你們男生怎麽迴事?一個個死心眼呀,趕緊出去,找地方涼快一會兒,十五分鍾之後,再迴教室。”

    藍老師把莫名其妙的男同學像轟豬一樣轟到東趟校舍的山牆下。

    馬翠蓮是在祝祥雲和餘秀麗兩個人的護送下從學校的東南牆外走迴家的,臉色雪白,像剛剛粉刷過一樣。

    此後沒誰議論這件事,也沒誰想起這件事。及到讀專業班的時候,同學們大了,每到勞動時有女同學請假,身為班長的關山月都要動問一下原因,有幾個大膽的女同學便想起這事,借題發揮道:“什麽原因,問馬翠蓮去,你不是檢查過了嗎?”這話一出,弄得關山月頓時語塞。長此以往關山月聽到不舒服,馬翠蓮聽到也不舒服。也從此馬翠蓮輕易不單獨在關山月麵前出現,甚至見關山月在寧可繞著走。臨畢業時,讓關山月給留言,馬翠蓮是經過兩個小時的思想鬥爭,才鼓起勇氣把筆記本遞到關山月手裏的。

    其實,關山月剛才說的這句話毫無所指,隻是見話拆話,沒想到引出曆史舊賬在彼此腦海中重現。關山月哈哈大笑起來,馬翠蓮低頭不語,臉紅得有些紫,麻淑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為了解除尷尬局麵,關山月一本正經地問道:“馬翠蓮,聽淑芳說這次活動你們隊你是挑頭的,能怎麽樣?”

    “怎麽樣你心裏還不清楚嗎?趕鴨子上架,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你知道我從小學到高中從來沒登台演過節目,都是去觀眾的角。現在淑芳讓我挑頭,我沒法推,怎麽也得幫她張羅張羅。”

    “你這想法是對的,不過……,你說四隊沒人才不對,四隊是大有人才。這個人才就是咱們同學洪大誌,大誌可是這方麵的行家裏手,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把大誌的積極性調動起來,他一個人就能解決不少問題。”

    “洪大誌?他……。”麻淑芳沒有把話說完,兩隻眼睛盯著關山月。麻淑芳與洪大誌是中學同班同學,在麻淑芳心目中洪大誌高傲得像長頸鹿的頭,無論怎樣的翹腳都夠不著。

    麻淑芳吱吱唔唔讓關山月頓時知道了症結,“大誌幹什麽呢?”

    “看青呢。麻隊長說洪大誌在四隊沒親沒顧,不怕得罪人,把他抽去看青了。往年用倆人,今年就用他一個,社員評價不錯。”麻淑芳說完,往洪大誌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關山月,洪大誌情緒挺低落的,從畢業到現在,沒見他在生產隊跟誰說過話,好像有心事。”馬翠蓮不無憂慮地說。

    “他現在在什麽地方,我看看他。”關山月很急切。

    馬翠蓮兩手一拍,“對呀,你們倆關係最好,你該去看看他。可能在家。”

    關山月離開馬翠蓮和麻淑芳兩位同學去洪大誌家。剛走進洪家的院子,就聽見屋子裏傳來悅耳的琴聲,關山月細聽了聽,是秦琴的聲音,曲子是《地道戰》主題曲。

    關山月知道,洪大誌沒有不通的樂器,眼目前的樂器沒有大誌不玩的,也都能玩出個水平,起碼可以伴奏。在諸多樂器中,秦琴、二胡、口琴是大誌的長項。

    關山月推門而入,見大誌穿著一件草綠色的圓領汗衫,正專心致誌地彈著。

    “我**,你小子怎麽來了。”洪大誌扔下秦琴,一下子把關山月抱住,關山月也緊緊地把洪大誌抱住。這是自專業班畢業之後,關山月與洪大誌的首次見麵。

    洪大誌是個天才,腦子聰明得讓人生畏,在學校讀書期間,各科成績一直都排在前邊,不偏科。隻是為人高傲,一點屈不能吃,總想讓別人聽從他的指揮,致使多數同學不願和他往來。其實,他是一個漢氣十足的人,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

    同學中與洪大誌能走在一起的沒幾個,關山月是其中的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洪大誌放開關山月,開始張羅給關山月起汽水。別看兩毛錢一瓶的汽水不貴,但在整個驛東公社也隻有洪大誌家在夏日裏常備。

    關山月沒有一點客氣,一口氣喝了半瓶,連打兩個飽嗝。

    “說,你小子幹啥來了。”

    “怎麽地,不幹啥就不能來了。”關山月沒有虛飾自己,他沒說“我來看你”,他覺得這樣說是對友誼的一種褻瀆。“我到生產隊了,見到馬翠蓮和麻淑芳,問你,她們說你可能在家呢,就來了。”

    “**,難得你小子還能想起我。這些日子可把我寂寞死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關山月知道大誌是一個喜歡述說的先生,也喜歡自己的述說能有個市場來支持。迴到生產隊,這種述說對農民來講不是享受,隻是負擔,沒誰願意聽你天南海北的“閑扯”。在一般社員的心裏,無論你說什麽在他們的心中都是閑話,沒用的語言垃圾。關山月喜歡歸喜歡,但不是一個不知進退的人,更不是一個主動求購市場的人,他喜歡人們主動地、積極地、自覺地來當他的聽眾,但從來不強人所難。所以,洪大誌的孤單是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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