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快雪活了幾十年的人,又豈能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更明白皇帝試探他的用意,他想了想,說:“陛下,還記得臣曾經跟您說過我這一身醫術的來曆嗎?”皇帝不明白他為何把話題牽扯到醫術上,點頭道:“記得,你說是一夜之間,於夢中跟隨一位姓顧的老者學會的。”“在臣那個夢裏,臣與鬆大人一起生活了數十年,這數十年來,他對我一直一往情深,是個難得的有情有義之人,臣不能辜負他的深情厚愛。”他早已打定主意,這一次他說什麽也不會再跟鬆月真分開,哪怕是要他放棄仕途前程也一樣。皇帝聽見他這話,神色有些複雜了。之前江快雪拿出這般說詞時,他半信半疑,想著說不定當真是老天把江快雪送來,是為了給他留一點時間,為太子鋪平道路,這還說得過去。可老天爺讓江寒之與鬆月真在夢裏相好又有什麽用意?怕江寒之太寂寞嗎?!要說黃粱一夢盡為虛妄,可江寒之的神情又那般嚴肅認真,不像是在說笑。“江愛卿,哪怕是從此不能在仕途上一展抱負,你也不願辜負他的深情厚誼嗎?”江快雪毫不猶豫地點頭。皇帝不禁有些咋舌,他身居高位,寒門中十年苦讀隻為金榜題名一展長才之事看得多了,仕途上為了升遷不擇手段之事看得多了,官場上為了一己私利互相傾軋之事看得多了,可這眼看高官厚祿在望,卻能為了感情之事毫不猶豫地放棄,他還是頭一次見。皇帝覺得稀奇,覺得有趣,他甚至想要考驗一番,江寒之究竟是真的這麽想,還是隻是說說而已。他真的想知道,在紅塵俗世之中,當真還會有如此深情嗎?“江卿,鬆愛卿又是如何想的,他對得起你這番深情厚愛嗎?”江快雪沒有半分遲疑:“他心中所想,必定與我一樣。他對我的情意,不輸我半分。”“江卿倒是十分自信。”皇帝露出一個微笑來:“鬆愛卿就要來了,朕這就來替你問問他,如何?”鬆月真跟著太監進了宮。皇帝正在西暖閣坐著,香爐嫋嫋升起青煙,盤繞著錦繡屏風,氤氳出一室暖香。鬆月真行了禮,皇帝賜座,直截了當地說:“鬆愛卿,你來之前,朕與江愛卿聊過。”鬆月真垂著眼睛,不動聲色。皇帝笑道:“鬆愛卿難道就不好奇嗎?”“臣願聞其詳。”“你和江愛卿的事,我對江卿說,你們二人之事到底有悖倫常,若他執意要與你在一起,往後仕途升遷可就難了。我讓江卿考慮,江卿雖未給出準話,我看他神色,倒似有些鬆動呢。”皇帝微笑著,看著鬆月真:“鬆愛卿你呢?江卿都已經退卻了,我看你也盡早迴頭,如何?”哪知道鬆月真輕輕笑了一下:“陛下,以我對寒之的了解,他絕不會是薄情寡義,言而無信之人。即便他反悔了,那又如何,臣絕對不會後悔,更不會退縮。請陛下恕臣無法從命。”皇帝沉下臉,威儀攝人:“鬆愛卿不要辜負朕一番美意。若你能盡早迴頭,往後前途不可限量,何必為兒女情長,斷送大好前程?”哪知鬆月真站起來,跪在地上用力叩了個響頭:“陛下皇恩浩蕩,對微臣多般眷顧提攜,微臣不敢忘記,臣即便是隻能做個微末小官,也絕不敢辜負陛下的恩寵,勢必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一字一句,說得十分認真,皇帝看了他半晌,長歎一聲:“鬆愛卿,起來吧。你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朕若再棒打鴛鴦,豈不是太不近人情。江愛卿,你也出來吧。”江快雪從屏風後出來,與鬆月真眉眼舒展,相視一笑。皇帝搖頭歎息:“有你們這兩個如此重感情的臣子,也不知是我兒之幸或不幸。”江快雪垂下頭,語氣真摯坦誠:“陛下言重了。其實陛下寬厚仁慈,廣闊博愛,有陛下言傳身教,才是太子之大幸。”江快雪並非拍皇帝的馬屁,他以前看過不少史書,曆史上的帝王們,有多思多疑的有剛愎自用的也有好大喜功的,眼前這位皇帝雖然體弱多病,年壽不永,也未能開創出一番千秋業績,但他心軟仁善,也實屬難得。若非如此,江快雪也不敢在他麵前表露對鬆月真的心跡。眼下看來,他這一賭賭得沒錯。皇帝苦笑:“江卿你啊。”語氣十分無奈。朝廷的封賞很快也來了。江快雪擢升兵部侍郎,鬆月真任督察院右都禦史。看來皇帝是默許了兩人的關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此揭過了。趙閣老和徐閣老雖然氣恨,但也沒有辦法,兩人也想趕緊給得意門生說門親事,可兩人不是插科打諢,就是婉言謝絕。再加上兩人行走坐臥都在一處,成天焦不離孟,京城中有哪家名媛淑女敢嫁給他們啊?卻說入了夏,皇帝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江快雪進宮的次數也愈加頻繁。這一天江快雪為皇帝施了針,宮人拿起汗巾,小心拭去皇帝額上汗珠。皇帝麵色蒼白,神情倦怠,看著江快雪問道:“江卿,朕是不是拖不了多久了?”江快雪也有些傷感:“陛下安心休養,旁的事莫再勞心費神。”皇帝歎了口氣,黯淡的眸光看向窗外的紅花綠柳:“朕的身體,朕自然清楚。良辰美景依舊,卻再也與朕無關了。”待皇帝睡著,江快雪輕手輕腳地退出。走到門口時,隻聽見廊下兩個宮人正在小聲說話。“你聽說了嗎?”“什麽事啊?”“當然是江大人那事!”江快雪頓住腳步,眸光一閃。“你是說江大人是送子觀音坐前的童子轉生,食其心髒可不死這事?”江快雪眸光一顫,他近來不是沒聽到這種傳聞,可若是連宮女們都聽說了,這謠言該傳成什麽樣了?陛下能不知道麽?“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我瞧著江大人就是模樣俊俏些,也沒什麽特別的……”“我跟你說啊,據說在燕雲州的時候,江大人率兵守城,心髒被人捅了一刀,他卻沒事人似的,拔了刀子,仍舊指揮若定……”宮人的聲音漸漸遠去。江快雪抿著嘴,輕手輕腳出了內廷。陛下一定聽過這種謠言,他會相信麽?江快雪心中疑慮煩憂,皇帝若當真來取他的心髒,他左右不過是挨一刀,死應當是死不了的。可正因為如此,他不想被當成一個不會死的怪物來對待。迴到家,沒多久鬆月真也已經迴來了。長孫泓拎著從芳味齋買的糕餅,兩人吃了晚飯,阿福上了茶,兩人分了一塊糕餅。鬆月真麵色如常,撿了幾件工作時的趣事跟江快雪說了,逗得江快雪笑起來。晚上江快雪還想看看書,鬆月真把他的燈盞挪走,不許他再看,免得傷了眼睛,硬是拖著他上了床榻。半夜江快雪被尿憋醒,鬆月真竟還沒睡,睜著眼睛側著臉,凝視他,伸出手細致地撫摸著他的臉。江快雪笑道:“怎麽還不睡?我都被你摸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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