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蘭城到羊城,火車行程將近兩千五百公裏。


    在這個火車平均時速隻有不到六十公裏每小時的年代,即使是特快專列,也需要開上兩天兩夜。


    像龐學林所乘坐的k字頭火車,時不時停車靠站,或者因為調度原因為其他火車讓路,因此,實際運行的時候,時速還要低上許多,抵達羊城需要四天三夜。


    龐學林來到硬臥車廂的時候,發現硬臥車廂的人並不多。


    現在是五月份,還沒到假期出行高峰,再加上這趟車從蘭城出發,要途徑長安,也是大部分從蘭城出發的人的目的地。


    因此,大部分去長安的旅客都會選擇硬座,隻有像龐學林這樣直奔羊城的,才會選擇硬臥。


    龐學林抵達他所在的這個硬臥隔間時,發現隔間已經有兩人了。


    一個三十歲左右,剃著板寸頭,看起來比較幹瘦,穿著普通的皮夾克,一副少言寡語的模樣。


    另一人則是個三十來歲的胖子,穿著一件西裝,脖子上是明晃晃的金鏈子。


    胖子似乎有些驚訝於龐學林的年紀,盯了龐學林好一會兒,這才收迴目光。


    龐學林的位置是下鋪,那個軍人模樣的男子則是在中鋪,他早早地就爬到自己的位置上躺下。


    倒是那胖子就坐在龐學林的對麵,從行囊中取出一包花生米一聽啤酒,愜意地吃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火車轟隆隆啟動。


    龐學林沒事幹,便從背包中找出一本從蘭城大學圖書館借來的《微觀經濟學原理》看了起來。


    這時,胖子有些好奇道:“小兄弟,你這是去哪呀?”


    “羊城。”


    龐學林看了胖子一眼,微笑道。


    “喲,你也去羊城?”


    胖子眼睛一亮,笑道:“你看起來年紀不大吧?去羊城念書?”


    “做生意,我臉嫩,實際上已經二十五了!”


    龐學林笑著說道。


    “喲,沒想到碰上同行了,幸會幸會,小兄弟,這是我的名片。”


    胖子笑了起來,從兜裏揣出一張名片遞給了龐學林。


    龐學林接過一看:深城港龍貿易有限公司經理,劉琦。


    龐學林笑著說道:“劉大哥,你好,我叫馬彥東,聽你這口音,不是蘭城人吧?”


    胖子豎起了大拇指道:“小兄弟厲害,我是羊城那邊的啦,做古董玉器生意的,我這次去了趟疆省考察和田玉,準備弄點到香江那邊賣啦,香江那邊的大老板,可喜歡這些玩意兒了。”


    這個年代,去羊城那邊做生意的,有水客,有倒爺,也有走江湖路的豪強,魚龍混雜。


    龐學林倒沒想到,竟然還有做古董玉器生意的。


    接著,兩人便熱絡地攀談起來,龐學林想要從胖子嘴裏了解一下羊城那邊的情況,胖子純粹屬於話多,想找人攀談。


    龐學林專門挑好聽的話與胖子攀談,很快便和他熟絡了起來。


    “馬老弟,如果有時間,一定要來深城,我有辦法帶你過關去香江那邊看看。那可是真正的國際化大都市喲……”


    “不過現在去深城也不容易,得有邊防證,否則過不了二線關,不過老弟你放心,假如你想去,老哥幫你找蛇頭,肯定能給你弄過去……”


    “華威,這家公司沒聽說過,哎呦,現在深城那邊,隻要有辦法打通香江那邊的渠道,那隨便走一趟貨,就是大幾萬的收益……”


    ……


    胖子嘴裏滔滔不絕,大部分是吹牛,不過也給了龐學林不少幹貨。


    眼看著就要臨近中午,龐學林站了起來,笑道:“劉大哥,謝謝你提供了這麽多消息給我,我請你吃個飯吧。”


    “哎呦,馬老弟,這怎麽好意思呢。”


    劉琦話是這麽說,但還是興高采烈地起了身,跟著龐學林去了餐車。


    這個時代的餐車和後世一樣,價高味次,過來吃的人很少。


    不過龐學林渾不在意,在餐車吃飯,總比吃泡麵啃麵包強。


    龐學林點了二菜一湯,宮保雞丁、番茄炒蛋還有一份紫菜蛋花湯。


    兩人狼吞虎咽吃完。


    下午的時候龐學林便在自己的鋪位上閉目養神,等睡醒了,已經是傍晚時分。


    這一迴,反而是劉琦拉著龐學林去了餐車,說要請迴來。


    龐學林無奈,隻好跟著過去。


    至於那名板寸模樣的男子,兩頓飯都在啃幹糧。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龐學林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了長安站,那個板寸頭男子沒在中鋪帶著,似乎是去洗漱了。


    看到龐學林醒來,劉琦朝龐學林一笑,說道:“馬老弟,早啊。”


    “劉大哥,早!”


    龐學林笑了笑。


    就在這時,胖子忽然吹了聲口哨。


    龐學林順著胖子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一對父女模樣的男女走了過來。


    那男的五十來歲的樣子,穿著體麵的中山裝,帶著眼鏡,身上有股子儒雅的氣息。


    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這男子的腿腳似乎有些不便,拄著拐杖,走起路來有些前後起伏。


    不過最引人矚目的是男子身後的穿著碎花裙的洋氣少女。


    少女提著一個碩大的行李箱,跟在了中年男子身後。


    她十七八歲的模樣,身材高挑,碎花裙,小皮鞋,棉襪剛好到腳脖子這裏,露出纖細潔白的小腿。


    她的馬尾高高紮起,一張俏臉不施粉黛,即使龐學林已經見慣了齊昕與姚冰夏的美貌,這時候也忍不住泛起一絲驚豔的感覺。


    劉胖子眼睛瞪得溜圓,差點連哈喇子都流出來了。


    中年男子帶著少女來到龐學林和胖子所在的隔間,對少女道:“妮子,你睡上鋪吧。”


    “嗯。”


    少女點了點頭,將行李箱放在床底下,這時,她扭頭看了看龐學林和劉琦,最後對龐學林道:“這位大哥,你看我父親腿腳不便,他的位置在你這邊的上鋪,你看你們能不能換下位置,你睡到上鋪去,我爸睡你下鋪怎麽樣?”


    還沒等龐學林說話,劉琦連忙道:“小妹妹,我跟你父親換吧。我年輕力壯,睡上鋪一點問題都沒有。”


    “謝謝。”


    中年男子禮貌得笑了笑,說道:“我還是和這位小兄弟換吧,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得見我女兒,也方便和我女兒說話。”


    那小姑娘見劉琦失望的樣子,頓時抿嘴輕笑。


    “行吧,那我睡上鋪去。”


    龐學林點點頭,提起自己的背包,直接爬到了上鋪。


    那少女也脫了鞋子,跟著爬到了對麵的上鋪,朝龐學林甜甜笑道:“大哥,謝謝你呀!”


    “不客氣。”


    龐學林笑了笑,說道。


    坐在下鋪的劉胖子羨慕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可偏偏他還沒辦法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那個板寸頭的男子也迴來了,看到隔間內多了兩人,他也不驚訝,徑直迴到自己的鋪位上躺下。


    而劉胖子,則和下鋪的中年男子攀談了起來。


    從他們的交談中,龐學林才了解到,這位看起來有些儒雅的中年男子叫慕東來,竟然是長安交通大學的教授。這次是準備送他女兒慕青青去香江那邊念大學。


    不久前,慕青青在英國舉辦的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競賽中,代表中國隊拿到了金牌。同時獲得了北大、清華、香江大學,南洋理工等名校的招攬。


    慕東來有個堂兄弟,解放後就一直在香江那邊做生意,混的還不錯。


    這個時代香江大學排名遠在北大、清華之上。


    因此,慕東來準備送慕青青去香江那邊看看。


    劉胖子的社交能力極強,即使慕東來這樣的大學教授,也被他舔得舒舒服服。


    倒是慕青青在胖子吹捧太過的時候,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來的一天,倒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吃飯的時候也是各吃各的,劉胖子原本想請慕東來和她女兒一塊吃飯,但被慕東來直接拒絕了。


    一天的時間一晃而過,隔間裏的幾人也漸漸熟悉了起來。


    就連那個板寸頭的男子,大家也知道了他的名字簡安。


    不過他話很少,也就別人問一句他才答一句,龐學林隻知道他剛剛從部隊轉業,準備去陽城那邊找工作。


    慕青青看起來性格開朗,或許是和龐學林性格相仿,龐學林又和自己父親換了位置,偶爾也會和龐學林聊聊天。


    龐學林可不敢再隨意招惹妹子了,大部分時間都是嗯哦表示。


    慕青青見龐學林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就不怎麽說話了,從自己的箱子裏找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晚上十點,車廂內的燈暗了下去。


    龐學林根本不困,眯著眼閉目養神。


    倒是下鋪,很快傳來了劉胖子的鼾聲。


    龐學林早就在水娃的訓練下習慣了這樣的聲音,倒也不覺得有多麽討人厭。


    而他對麵的慕青青,顯然受不了這種鼾聲,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正當龐學林快要睡著的時候,他忽然睜開眼,反倒把出現在他身側露出半個腦袋的簡安給嚇了一跳。


    “怎麽了?”


    龐學林沉聲道。


    “噓!”


    簡安將食指豎在了嘴邊,指了指前方的車廂道:“別出聲,有人打劫。”


    龐學林微微一愣,眉頭一皺。


    在他對麵的慕青青也跟著爬起來,疑惑道:“怎麽了?”


    簡安道:“我剛才去上廁所,看到那邊的硬座車廂已經被人控製住了。”


    龐學林皺眉道:“幾個人?”


    簡安道:“隻能看到四個,兩個手裏有火藥槍,還有兩個手裏拿著斧頭……”


    龐學林點了點頭,從上鋪爬了下來。


    慕東來和劉胖子都已經被叫醒了,慕東來還算平靜,倒是劉胖子,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怎麽辦,怎麽辦?我怎麽這麽倒黴啊,好不容易跑一趟和田,就遇到了這種事……”


    劉胖子哭喪著臉道。


    反倒是慕東來比較平靜,說道:“小聲點,我們的火車現在到哪個地界了?”


    簡安說道:“應該是到湘南了。”


    慕東來道:“這就對了,大家每人掏出五十塊錢放在衣兜裏,或者直接拿在手上,然後躺迴自己的鋪位繼裝續睡。”


    簡安微微一愣:“慕先生,這是幹嘛?”


    慕東來道:“這群人應該是湘南這邊的劫匪了,都是當地人組成,他們打劫火車有一套道上的規矩,硬座車廂每人二十,硬臥每人五十,軟臥的人他們不去招惹,謀財不害命,我們這算是破財消災……”


    劉胖子這時也迴過神來,頓時鬆了口氣道:“原來是他們,那就好那就好,這群人還算講道義,不管你錢多錢少,他們隻要這麽多……”


    簡安皺眉道:“這事沒人管嗎?”


    慕東來苦笑道:“不是不想管,而是沒法管,這附近地處山區,到處都是少數民族的寨子,人心又齊,每次發生案子,公安想進去調查難度都很大,更不用說抓人了。當地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事情不鬧大,那什麽都好說……”


    “可是……”


    簡安皺了皺眉。


    慕東來道:“好了,別可是了,這種事誰都沒辦法。再說了,他們一個個手裏都有家夥,你能幹的過他們?”


    說著,慕東來從自己的內襯裏取出了兩張五十塊錢的大鈔,一張放在自己的外衣口袋,一張遞給了有些驚慌的慕青青,說道:“青青,別害怕,這錢你拿手裏,閉眼躺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行。”


    “爸爸……”


    慕青青接過錢,看起來有些緊張。


    “好了,別害怕,等會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慕青青無奈,隻好依言躺了下來。


    劉胖子也連忙取出五十塊錢拿在手裏,躺在下鋪閉著眼睛裝睡。


    簡安有些無奈的和龐學林對視一眼,說道:“小兄弟,你也躺下吧,隻要對方沒太過分,那就當做是破財消災……”


    “好!”


    龐學林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齒,依言躺了下去。


    簡安也跟著躺迴自己的鋪位。


    龐學林半側著身,睜開眼,便看到對麵的慕青青同樣睜著眼,有些緊張得看著自己。


    龐學林朝她笑了笑,做了個安心的手勢。


    慕青青情緒稍稍舒緩了一點,朝龐學林嫣然一笑,這才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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