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彩:“別急,表現得高深一點,盡可能自然。”藍姬:“啊?什麽意思?”未來得及等到答案,隻見眥昌收了蟒尾,恢複人形,緩緩走到他們旁邊。“假的,都是假的,不可能的……”他恍若魔障,看著自己的雙手,又看看眼前人,“我早就長大了,母親早就不在了,玄禮也飛升了,怎麽可能會……”藍姬不敢吱聲,唇縫裏咕噥:“怎麽迴事啊,他在說誰呢?”宋彩:“噓——”眥昌忽然抓住藍姬的手腕,吼道:“你不可能是我母親!不可能!”藍姬差點脫口而出:這不廢話嘛,誰他娘的是你母親!幸而被宋彩攔住了:“兄長!兄長,再看看呢。”聽他這麽喊,眥昌一下臉色煞白,踉蹌一下又快速反應過來,掐住宋彩的脖子:“假的!你不是玄禮,你是姓宋的臭小子!你敢變成他的模樣騙我,你找死!”宋彩憋得臉色通紅,煉化妖骨的過程卻一刻不停,對藍姬道:“母親,兄長他欺負人了……咳,母親還不管管?”藍姬明白了,立即嗬斥:“幹什麽,還有沒有規矩了,放開你弟弟!”藍姬沒什麽底氣,畢竟她從沒了解過那位周小姐,不知她平時是怎麽訓斥孩兒的,也不知道她聲線如何、聲調幾度,隻能默念聖母在上,保佑眥昌智力不高。但自從聽了那些關於聖母老人家的故事以後,藍姬已經不知道她崇敬了多年的聖母會不會真的保佑她,又該不該換個神仙祈求。出乎意料,眥昌聞言竟然真的放開了手,幾乎是慌慌張張地退到了後頭,小聲道:“母親,我沒有……”藍姬喜出望外,立即窮追猛打:“沒有什麽,沒有欺負你弟弟嗎?我可都看得真真兒的了!”眥昌的臉色由白轉紅,宋彩便小聲道:“過了,他母親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不是街頭潑婦。”藍姬也超小聲:“哦,知道了。”煉化爐內發出滋滋聲響,不同於尋常骨頭,妖王遺骨被燒得如同血水沸騰,順著特定方向流淌,滴進煉化爐下方的一個小屜裏。但在眥昌眼中,標著“古董,易碎”的煉化爐分明是他幼年時家中的飯桌,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母親和弟弟坐在桌旁,父親卻不在。他的意識出現了差錯——致幻劑的效力非同小可。時間彷若迴溯,弟弟還是個白嫩嫩的小奶包,母親的容貌也不曾變過。在他印象中,那個對他始終不帶任何感情的父親從沒缺席過一家人一起享用的午餐,雖然所謂的“一家人”中,約莫有他無他都可。眥昌有點高興,父親不在家,他便不需要時時刻刻謹小慎微了。他迴到母親和弟弟中間,問道:“母親,父親怎麽沒有一起用餐?”他的“母親”道:“外出了,今天不會迴來。但父親不在也不能偷懶,用完餐後就去看書,聽到了嗎?”眥昌點點頭:“是,母親。孩兒正好讀了一篇文章,不是很能理解人族的理論,想問一問母親的看法。”這叫藍姬有點忐忑,她也不是很能理解人族啊!她望向宋彩,宋彩便開口:“兄長遇到什麽問題了,怎麽沒有先跟玄禮討論一番?”宋彩的聲音落在眥昌耳裏格外好聽,是專屬於幾歲孩童的奶氣,他便笑了起來,臉上還帶了點內斂的顏色:“平時……平時玄禮都喚‘哥哥’,今日怎麽喚‘兄長’了?”宋彩老老實實叫了一聲:“哥哥,先把問題說給我聽聽吧。”“好好,玄禮稍等,”眥昌放下手裏並不存在的碗筷,轉身拿了一本並不存在的書籍,打開到某頁,“有則故事叫‘愚公移山’,玄禮讀過嗎?”宋彩答:“讀過了,說是愚公家門口有兩座大山,王屋和太行,因為大山擋了他們的出路,出行不便,愚公就率領家人挖土移山,還說自己的子子孫孫無窮盡,早晚有一天會把山移開。後人用這個故事來讚美堅韌不拔、不懈奮鬥的精神。”眥昌的眼裏充盈著欣賞和寵愛的光彩,道:“玄禮果然聰慧,比哥哥有天分。但是哥哥有不同的看法。相對於移開大山,搬家不是更容易嗎?移山不但費時費力,還要把子子孫孫都搭進去,愚公有什麽權利做這種決定?而那大山也不是憑空出現的,必然是先有山,後有他們在山對麵造了房子,既然不方便,為何要那樣選址,不是自討苦吃嗎?再說那阻止他移山的智叟,明明話中有理,也是一番好意,愚公卻譏諷他‘不若孀妻弱子’,這愚公當真是正麵人物?”宋彩:“……”好tm有道理!藍姬也聽過這個故事,隨口道:“他在家裏是老子,自然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自古以來不都是這個道理嗎?”眥昌臉色一變:“母親是這麽以為的啊,原來母親是這麽以為的啊……”藍姬心想可能是說錯了什麽,改口道:“我的意思是,這故事隻是教育孩子用的,因為它所傳達的寓意是好的啊,頑強拚搏與不懈努力是高貴的品質,你就跟著學嘛,考慮那麽多幹什麽。”“難道就因為它是高貴的品質,就可以忽略方式方法,盲目行動,可以不計後果,還自我陶醉?”“人家怎麽就像你說的這樣了,愚公願意移山就移山,願意搬家就搬家,你隻管學習這種精神不就行了,難不成編纂成書的東西還不如你自己的胡思亂想有道理?”宋彩咳了一聲,衝藍姬搖頭。這可不是什麽探討文學的好時候。果不其然,眥昌被藍姬這番話惹惱了,忽地丟了手裏的“書籍”,滿麵悵惘地道:“母親從來都是這樣,不管孩兒說什麽,你都覺得沒道理……”“這,我沒覺得你沒道理啊,我隻是……我隻是想叫你踏踏實實地學習,別鑽牛角尖。你看你弟弟就從來不問這些問題,如果你覺得書裏說的有問題,那就跳過那些問題,揀精粹記住不就行了。”“鑽牛角尖?孩兒這叫鑽牛角尖嗎?父親、母親一向對玄禮疼愛有加,孩兒身為長子,卻連父親的一個笑臉都得不到,就連母親對孩兒也是一味的嚴厲苛求。每次跟母親說這個就被當成鑽牛角尖,難道孩兒切身體會到的都是假的嗎!”“你別激動呀,我們這不是在討論嘛,還不讓人發表見解了?這樣,你覺得我說得不對,那我收迴,別再上綱上線了,行不行?”“上綱上線?”眥昌的脾氣徹底壓不住了,衝藍姬吼,“我不要聽這四個字!母親從來都不知道孩兒心裏在想什麽,孩兒喜歡什麽,憎恨什麽,母親統統不在意,還總要拿這四個字來堵孩兒的嘴!夠了,我再也不要聽這四個字!”眥昌的思緒被引到了這麽一個爆發點,眼眶裏竟然氤氳了淚水。宋彩心道不妙,忙衝藍姬使眼色,道:“哥哥說得對,母親你快改改自己的觀念,不能這樣教育自己的孩子。”藍姬連連點頭:“好好好,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我迴頭就跟你們父親研究研究,我們有錯改錯,以後再也不那樣了啊。昌兒不氣,你父親做得也不夠好,等他迴來,我一定替我昌兒討說法去,好不好?”宋彩的眼睛始終盯著煉化爐,在眥昌看來他卻伸出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袖子,道:“哥哥不生氣,如果爹爹不肯對哥哥笑,玄禮就天天笑給哥哥看,玄禮把最喜歡的玩具都給哥哥!”這樣熟悉的口吻,熟悉的聲音,仿佛在夢裏已發生過許多次。眥昌激憤的情緒總算慢慢安定下來,少頃擠出一個字:“嗯。”宋彩稍稍偏移了視線,又立即轉迴來,專注於煉化妖骨上——倒不是因為分了神險些出錯,而是被眥昌的眼神嚇了一跳。他見過這樣的眼神。他小時候有個同學,女孩,上有大姐,下有小妹,她夾在中間。家裏是為了要兒子才生的好幾個,可惜天不隨人願,硬是不肯賜他們一個男孩。父母時常為三個女兒發愁,恰逢計劃生育政策開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他們家的三千金在無數獨生子女中顯得格外紮眼,沒辦法,便把這個二閨女送去了外婆家養著,直到十幾歲才接迴來。